這裡,張槐牽着張念祖,周菡扶着鄭氏,大家正要出門,大苞谷忽然一頭衝進來,大叫道:“爹,娘!”
張槐見他形色匆匆,忙問道:“怎麼了?”
大苞穀道:“鎮國公夫人死了!”
張槐和鄭氏大吃一驚,急問道:“怎麼回事?”
大苞谷一邊扯着爹坐下,又示意娘也坐回去,然後一五一十說了起來……
再說板栗,在書房見到頭髮散亂、面目憔悴的田遙,不禁怔住,詫異地問道:“田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田遙木然道:“我想見紅椒。”
板栗不悅道:“田遙,我是紅椒大哥。你今日不說怎麼回事,休想見我妹妹。我忍你很久了!”
田遙看着擺出威嚴面孔的板栗,並不慚愧或者懼怕,只怔怔道:“我娘死了。”
板栗一愣:“什麼?”
田遙不再回答,呆坐不語。
板栗腦子一轉,問道:“你說鎮國公夫人沒了?”
田遙依舊不說話,但臉上卻現出慘笑。
她便是死了,也是鎮國公夫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板栗反覆追問田遙,他只是不說話。
板栗就猶豫了,覺得他這個樣子,紅椒不應該出來見他。
他的擔心並未持續多久,很快,紅椒就在小蔥和香荽的陪同下出來了。是鄭氏讓她來的。
鄭氏聽了大苞谷說了事情經過,命人叫來紅椒,簡單告訴了她實情,然後道:“爹孃替你做決定很容易。但是,往後的日子終究要你自己過,所以,這事該由你自己拿主意。記住。若是眼下拿不定主意,先不要決定,想幾天再說。”
紅椒點頭道:“娘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張槐溫聲道:“去吧,我們等你吃早飯。”
小蔥和香荽也匆匆趕來,陪着紅椒一起去了。大苞谷也要去,被鄭氏攔住,不許他跟着添亂。
田遙看見紅椒走進書房,終於動了,他站起來。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叫道:“紅椒!”
紅椒點頭道:“你來了。還沒吃飯吧?”轉身吩咐楓葉,“楓葉。給田少爺端些粥來。”
楓葉急忙轉身出去了。
小蔥低聲對板栗說了幾句話,板栗只得跟她和香荽出去,留下紅椒和田遙兩人在書房。
見哥哥還不放心地回頭張望,小蔥扯住他胳膊,將他硬拉出去。一邊小聲道:“哥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在外面守着。”
等走遠些,板栗便低罵道:“真是禍害精!死都不讓人安生!”
小蔥和香荽聽了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接話。
人都死了,還罵人家,這樣事她們姊妹還做不來。
再說紅椒。等哥哥姐姐出去後,便在田遙對面坐下來,靜靜地看着他。等着他說話。
田遙呆了半響,才道:“你不問我來什麼事?”
正說着,楓葉和荷葉各自提了個食盒走來。
紅椒命她們退下,自己親自上前將粥菜端出來擺上。
“你先吃些東西墊個底吧。”她輕聲道,“忙了一晚上。等下還有事,肚子空着可不成。”
田遙乖乖地點頭。接過紅椒遞過來的碗,低頭吃了起來。
紅椒幫他添了三四下,強逼着他吃了,自己也陪着吃了一碗粥。
等吃完,纔將碗筷丟下,輕聲問道:“歇會兒,還是現在就說?”
田遙覺得頭有些暈,定了一會,才從昨日田夫子到京開始說起,趕素謹、不讓他認親孃、和鎮國公夫人花園爭吵、鎮國公夫人服毒、臨終遺言……
紅椒靜靜聽着,並沒有太大反應。
等說完,田遙才精神疲憊地叫道:“紅椒!”
眼望着她,彷彿堂審後等待主審官宣判一樣。
紅椒揉着手指,輕聲問道:“這麼說,你是打算要納素謹了?”
田遙沉默了一會,才道:“紅椒,這是我娘臨終交代的。素謹身子不好,娘希望我照顧她。紅椒,我求你……”
紅椒打斷他話道:“這事我要好好想一想。你先去吧,國公夫人還停屍在牀呢。”
她雖然這麼說,田遙卻一驚,感覺心慌,彷彿被抽走了精氣神,無力地叫道:“紅椒!”
這個時候,他多希望,她能點頭;他好希望,她能給他多一些安慰和肯定。
但紅椒再沒說話。
想着松樹衚衕那邊還亂糟糟的,以及即將登門的鎮國公府的人,田遙無奈起身,慢慢地走出去。
在跨過門檻的時候,他扶住門檻,再次回頭叫道:“紅椒!”
紅椒對他微微一笑道:“去吧!對不起,我不能去了。”
這一笑讓田遙看到了希望,覺得紅椒也許會想通。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紅椒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她做出了一個讓匆忙趕來的小蔥和香荽都驚詫的動作——雙手捧起裝粥的砂鍋,放在膝蓋上,用大木勺舀粥往嘴裡倒,喝得呼嚕響;又把四五碟各式小菜一股腦都倒進砂鍋裡,攪和起來,大口吃着。
香荽看得直咧嘴,忙上前奪過那砂鍋,道:“噯喲,這可鹹死了!二姐姐,咱不能這麼吃。”
小蔥忙回身叫道:“快弄些羊奶來。”
丫頭急忙傳話出去,外頭媳婦趕緊往周菡院裡小廚房跑。
紅椒不管不顧地吃了一飽,抹一把淚嚷道:“我要去騎馬!”
小蔥忙點頭道:“騎馬就騎馬!你去準備,我先跟爹孃說一聲,大姐陪你去。”
香荽忙道:“大姐事忙,我陪二姐姐去吧。有魯師傅跟着,不會有事的。”
小蔥看看紅椒,讓她靜一靜也好,跟多了人反而不好,於是答應了。
板栗也趕了過來,見此情形。命魯三帶了四五個護衛,自己又點了四個親衛,讓他們陪同香荽和紅椒往跑馬場去了。想了想,還不大放心,想起劉井兒今日正好值守結束,午間開始休沐,便又讓人給他送了個信,讓他去看着紅椒。
張槐和鄭氏聽了也氣悶不已,一面派人打探鎮國公府的消息。
鎮國公府更亂。
鎮國公得了夫人沒了的消息,半天回不過神來。略一問。便猜出內幕,氣得大罵道:“蠢貨……田——清——明——老匹夫——老夫與你勢不兩立!來人!”
他瞬間做出要田夫子身敗名裂的決定,然而只一轉念。就發現:無論怎麼做,都必定是傷人也傷己——田夫子固然下場不會好,但鎮國公府也會淪爲京城人的笑柄,他將會頂着一頂大大的綠帽子入土。
這個認知讓他忍無可忍。
真是太冤了!
他心裡萬分後悔,爲何要任由老妻折騰。原以爲能讓田清明不好過,以爲可以拿捏住他的兒子,以爲能出一口惡氣,誰料是這個結果!
他心裡積壓多年的惡氣沒出,更添一口惡氣,卻無法宣泄。無法說明。萬般不甘不願、痛苦痛恨、新仇舊恨一齊涌上來,霎時雙眼上翻,手腳抽搐。口吐白沫,眼見不活了。
身前伺候的人魂飛天外,各院人都紛紛趕來,有爲國公夫人的,有爲老國公的。有喊太醫的,亂糟糟奔走相告。哭喊連天。
轉眼間,鎮國公和夫人都歸天了,國公府白幔高懸,哀聲四起,家下人四處報喪。
世子伍京措手不及,一邊安排喪事,一邊抽空叫來相關人等查問。
然而,隨着老國公的下世,有關秘密也沉寂了,他竟是一頭霧水,既弄不明白母親爲何會在松樹衚衕自殺,更不明白父親活活氣死的關鍵。
可是,他將跟隨國公夫人的一干人重重責罰後,她們才說了實情,卻更令他頭暈。
這時,管家飛奔進來,在他耳邊嘀咕了好一陣,說外邊都在傳田翰林是夫人的私生子。
伍世子頓時臉色變白,跟着又變紅,怒髮衝冠道:“可惡!”
他渾身顫抖,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個圈子,纔對管家道:“吩咐人告訴衆人,說田翰林是表小姐夫婿,來爲姨母祭奠。”
管家答應着去了。
伍世子依舊不能釋懷,將母親貼身邱嬤嬤叫進內室,嚴厲逼問。
與此同時,田夫子去老友家飲酒消愁,盤桓一夜後回家,立即得知鎮國公夫人服毒自殺的消息,再得知兒子也一夜未歸,他氣得兩眼發黑。
“這個瘋女人!她就是瘋子!她是瘋子!!!我的遙兒,我的遙兒……”
想着兒子此時的心境,他又痛又怒,卻不知如何是好。
心裡一急,頭暈加重,身子便搖搖欲墜。
老崔急忙上前扶住,驚慌地叫道:“老爺,老爺!你怎麼樣了?”
田夫子靈機一動,眼一閉,暈過去了。
於是田家也亂了,又抓不着一個人,老崔和媳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老崔兒媳婦,也就是綠竹——她曾是張家沒抄家前的下人,當初跟紅椒的丫頭——她鎮定些,讓公公去鎮國公府找田遙回來,婆婆照顧老爺,她自己去玄武王府請人來幫忙。
她知道,田家跟張家交情不一般,便是田遙和紅椒做不成親,知道田夫子病倒,玄武將軍也會親自來幫着診治的。
這麼一安排,連裝暈的田夫子也暗自點頭。
果然,得信後,不但小蔥來了,連張槐也帶人親自趕來了,幫着張羅各樣事。
田遙聽說父親暈倒了,更是心急如焚。
一邊是暈倒的爹,一邊是死去的娘,還有仇恨地盯着他的伍世子,只得先起身回家去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