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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長明燈再次點燃的時候,老樊頭已經恢復到當初的神情,忙彎腰將剛纔掉在他棉鞋上又滑到地上的那支菸拾了起來,這煙居然還沒有熄滅,邵松林讓他換一支,他沒有捨得,雖然到嘴裡猛吸二口也就到頭了。

將老樊頭安排到自家新房裡住下之後,邵松林讓邵樹平在那棺材頭給耿恆清燒着那火紙,自己則將耿恆清堆放在屋裡的柴火抱了一些出來。

"晚上也只能是咱爺倆在這給看着了",邵松林對邵樹平說道。

生產隊倉庫裡還有不少的以前用來涼曬糧食的長方形的蘆蓆,邵松林攜來幾張鋪在地上,那柴火一點着,整個靈棚周邊都暖和了起來,邵樹平去家裡抱來一牀好幾年都沒有用過的,原先用來看瓜棚時用過的棉被,他就偎着那被沒十分鐘的時間就睡着了。

剛纔被老樊頭的話嚇得神經高度緊張的邵松林,看到兒子微張着個嘴睡得挺香的,被那柴火烤的渾身發熱的他也就來了睏意,那沒有敢直接躺下,而是將剛纔自己坐的,耿恆清僅有的那中高條凳搬到自己的前面,屁股就着點兒子半蓋着的被,頭就伏在那凳子上準備趴一會。

他從小就聽老人們講,那死掉的人,晚上是要叫人看着的。因爲有些人死的時候有時胸中還殘留一口氣,如果被貓鼠什麼衝着就會假復活,也就是人們所說的詐屍。可能是那柴火的溫度太適合睡覺了,邵松林剛趴下一會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顧不了那貓和老鼠了。

睡夢裡,隨着那柴火燃燒着的火焰的跳動,他又彷彿看到耿恆清站到了自己的跟前,還是生前的那個樣子,每次看自己都是仰頭看着,其實,他的個頭和自己差不多,那眼裡還是充滿敬重、羨慕的神情,一直以來,邵松林就是他的一種精神上的依附。

這會的聲音,確確實實是從耿恆清嘴裡說出來的,而不是借老樊頭的口,“松林啊!讓你父子倆受罪了”,“其實,你不要這樣爲我費心的,用你屁股底下的那蘆蓆給我包進來埋掉就算了”,“象我這樣的人啊!生來就是苦命,窮命,埋的時候如此有模有樣的,我是受不了的”,“還有啊!晚上那些人說我的死場好,一摔倒就過去了。不是我的死場好,而是象我這樣的沒兒沒女、沒親沒故的人,死場都是一樣的,不會連累人,再說咱也沒有人可以連累的”。

前面的話,邵松林只是隱隱約約聽出那意思,但後面那句話,邵松林卻是聽得真切、記得清楚的。

又是邵樹平的說話聲,打斷了耿恆清的話,邵松林也是被兒子的說話聲給驚醒的,不過這會邵樹平可不是清醒着說出來的話,他是在說夢話,只是那聲音比剛纔說話的時候還要大。

從夢裡醒來的邵松林,卻清晰地記住了耿恆清的那最後一句話。難新這真的是老天的安排嗎?邵松林此刻的腦海地象電影倒片一樣,將自自己記事以來所經歷或遇到過的那些個沒兒沒女的人的最後的死法一個個回憶了一遍,你不要說,還真的就如耿恆清所說的那樣。

而那些有兒有女的老人,大多是有個病或有個災什麼的,總是要叫兒女們伺候那麼一段時間,纔會慢慢地走掉,很少有象耿恆清這樣倒頭就沒有了的。這可能也是所謂的,你養我小,我養你老的一種體現吧!小時候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地將孩子拉扯大,老人留去世之前就得讓孩子們也得有所付出,也得受點苦、招點罪的。

邵松林想着想着,又往那柴火堆上加了兩根柴火,這會的火沒有剛纔旺了,可不要凍着孩子。

人們對耿恆清的喪事的評價是“比一些個有兒有女的人家辦得還要好啊!”。其實,這說話的和聽話的都明白,這是在誇邵松林家的。邵松林面對這些話,保持着他那一如既往的態度,做自己能力以內的事情,做自己認爲要做的事情,其他的他是不會關注的。

鄭興旺是請了假來參加堂姐鄭興雨的婚禮的。

雖然距離鄭興農從礦上回到金灣纔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可現在他的身份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副科長了。上次彭州礦務局和秦嵐煤礦領導高度重視、高規格接待,並在臨走時和鄭興旺握手的那位大領導是省煤炭局的第一把手,在他走後的第二個星期,礦務局黨政辦公室就正式通知鄭興旺到省城去報到了。這樣的事情在彭州礦務局的歷史上還是頭一次,爲此,秦嵐煤礦和彭州礦務局都非常重視,並在礦務局局長的親自安排下,用礦務局僅有的兩輛吉普車中的一輛將他直接送去省城了。調到省煤炭局的鄭興旺仍在黨政辦公室管轄下的第一招待室負責接待並分管招待室的食堂,雖然行政級別仍是副科級,但這個時候的煤炭管理局仍屬事業單位,此級別和企業的級別那是有很大的差異的。

邵林平和邵樹平的婚禮定在同一天舉辦,這在秦巷人的記憶中,那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一切在人們的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邵林平的“新娘兒”是鄭興雨,邵樹平的“新娘兒”仍然是後莊上那姓劉家的姑娘。

邵氏家族,在秦巷古鎮無論是鎮上還是鄉下都是一個大姓的,鄉下和鎮上的姓秦人家絕對是不會少於一百來戶的,雖然如今同姓之間好多都不認識,有些甚至幾代人都不往來了,但只要一有外鄉人來探訪姓邵的在秦巷的“骨根”問題的時候,那絕對的扛扛的,根正苗紅的。

對於,後莊姓劉的那家的“骨根“問題,江南大姐自從跟邵松林夫妻倆提過那次之後,便再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因爲邵松林和她說過,什麼事情都得等到房子美好之後再說的。那天,當她接到邵松林請她喝喜酒的時候,她的第一句話就是,“‘新娘兒’還是後莊那個姓劉的嗎?”,當從邵松林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時,她一分鐘也呆不住了,當天就坐船趕到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