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強強]
入夜,監道里靜悄悄的,長明燈灑下一片明靜的光。
所有的犯人都已經洗漱完畢,回到各自的牢號,隊長和管教們挨門兒視察,整隊報數,然後讓犯人早早地上牀睡覺。
監看室裡,整面牆都是一幀一幀的小屏幕,利用監視器可以牢牢掌握整個監區各個牢房的動向。
犯人踏踏實實鑽被窩打呼嚕去了,值班的隊長管教們可不能睡,盯着監視屏幕,盯一宿。
王管看着屏幕,跟邵鈞說:“邵隊,你爸爸往咱辦公室的外線打電話,打了好幾趟,找你找挺急的,你回了嗎?”
“嗯,知道了……”
邵鈞含糊應了一聲。他現在心裡哪還惦記別的事兒?
王管挺好心地讓邵鈞回去睡覺,邵鈞在監看室裡磨蹭着不走。
他那倆眼一直盯着七班囚室的畫面。上下鋪,一共十張牀,九張牀上都睡着人,就只有大鋪的牀空着,豆腐塊兒一個星期沒拆開過,牀鋪冷冷清清。
邵鈞還記得那時候他值夜班,晚上看監視畫面,羅強就躺在那張牀上。
他看監視器,羅強也看監視器。
羅強就對着牆角的攝像頭,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羅強歪着頭,濃重的五官和頗有棱角的臉在模糊的背景畫面裡化作某個極爲清晰生動的表情,一隻手臂枕在腦後,另一隻手緩緩探進被子,喘息着,起伏着,脣角掛着挑逗的笑……
操!
邵鈞狠命嚥了一口唾沫,牙根兒癢癢,心裡惱恨,恨完了就剩下一片空落落的……
他用遙控器把禁閉室的畫面調出來,纔看一眼,就急了。
“他就這麼一直坐着?這人晚上不睡覺?”
邵鈞眉頭皺了起來。
“不睡,他就坐着。”王管聳肩說,“再說戴着鐐,睡也睡不舒服啊,都伸不開腿。”
邵鈞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兒,坐立不安,又熬了一會兒,實在熬不住,咬牙切齒地爆出一句。
“王八蛋!”
羅老二就是王八蛋,天殺的。
這麼一大套手銬腳鐐地戴在身上,坐着生扛,明擺着的,這他媽的是扛他一人兒呢嗎?
“我找他談談。”
邵鈞丟下一句話。
禁閉室裡悄無聲息。月光透過小窗,照出一尊好似蒙着鐵水帶着鏽跡的側影,粗糲而堅硬。
羅強一動不動地坐着,略微粗重的呼吸聲和胸口的起伏帶動了鐵鐐,發出金屬摩擦的響動。
“3709。”邵鈞喊道。
沒人搭理他。
某人連眼皮都沒睜開。
“羅強。”
邵鈞低聲哼了一句,讓鐵門在身後緊緊地闔攏。
羅強身形沒動,微微擡起眼皮,目光削過邵鈞的脖頸,視線的邊緣彷彿帶着刃,要把邵鈞一刀斬頸似的。
羅強的聲音低啞:“邵警官,新婚,恭喜你。”
邵鈞眼都不眨地接口:“謝了。”
羅強目光冷冷的:“度完蜜月了?熱乎夠了?”
邵鈞與羅強赤/裸裸地直視,絲毫沒示弱:“是啊,領了證,擺了酒,人也不多,就三百來桌吧。去了一趟米蘭都靈佛羅倫薩威尼斯七日蜜月遊,特爽,特滋潤,你怎麼着?”
邵鈞順嘴說的。
他在他那張意大利進口高檔木頭牀上被他爸爸銬了三天,賺了一肚子的氣,正愁沒處發泄呢,羅強竟然還挑他的火。
他看見羅強驀然扭臉望向窗外。
羅強眼底積聚起一層暗紅色燒灼一樣的霧水,像是被人往眼球上戳了兩刀似的。
封閉的小屋子裡,倆人一個面朝東,一個面朝西,誰都不搭理誰,兩頭公獸角力掐架似的,誰都不肯妥協後退。
最後還是邵鈞憋不住了。
他這人原本平時話就多一些,論冷戰的道行,怎麼也拼不過羅老二的。
他知道他要是不開口說話,他靠着牆站一宿,羅強也不會跟他說一句話。
他慢慢走過去,在羅強腳邊蹲了下去,仰臉看着人。
就這麼默默地看着。
邵鈞問:“晚飯沒吃?”
羅強嘴角動了動,斜眼不看人。
邵鈞樂了,露出滑滑的笑模樣兒:“午飯一準兒也沒吃吧?餓給誰看呢這是?你要是真想餓給我看,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應該狠狠地吃,填飽了,戰鬥力儲存夠了,等我回來你再開始跟我絕食,犯擰。”
羅強喉嚨裡重重地咕噥了一聲,以示不爽。
邵鈞心裡軟了一下,問:“食堂有饅頭,要嗎?”
羅強:“不要。”
“饅頭你都不要了?”邵鈞逗他:“我辦公室抽屜裡還有幾袋真空鴨脖子,上回你弟弟帶來的,饞嗎?”
羅強哼了一聲。
其實是想吃,饞,但是想吃可不能直說咱想吃。
邵鈞給自己塞了一顆煙,往羅強嘴裡硬塞進去一顆。倆人又互相喂對方吃了幾個回合的白眼珠子,掐架掐不膩似的。
打火機淡藍色的小火苗湊近臉龐時,羅強眼瞼上密密實實的睫毛掩藏不住傷感之後隱忍不發的怨怒與渴望……
禁閉室幾米見方,勉強盛下一張小牀,一把椅子,四周牆壁鋪着充氣墊,牀角各處都用海綿包裹,防止犯人自殘自殺。
天花板犄角上有個攝像頭,全天候監控室內的動靜,但是隻有圖像,沒有聲音,監看室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關起門來,這兩個人在談什麼。
羅強抽菸時帶動手腕上的鐐子,通過上下連接的那條細鏈又帶動了腳上的鐐,脊背微微彎着。
邵鈞立時就瞅見了,即使不常走動,沉重的鐵環還是在腳踝處磨出一片紅。
“自找難受麼你……”
邵鈞嘟囔着,從褲兜裡掏出藥膏和一卷兒乾淨的紗布,蹲在地上,給這人上藥。
他拿棉籤蘸藥酒給傷處消了毒,用清清涼涼的藥膏在腳腕處塗上一層,止疼的,最後再把鐵鐐子纏上紗布,這樣不會再磨腳丫子,傷口也不會漚得發炎。
邵鈞做得很仔細,眼前這人得哄着,順毛捋着,也捋習慣了。
邵三爺平時在家給人做過這活兒?沒有。他就給羅強弄過。
羅強一聲不吭,低頭看着人。
“現在舒服了?”
邵鈞瞪着對方。
藥膏和紗布是他特意繞道辦公室去拿的。他知道戴了鐐子的腳會磨破,皮破了露出肉,挺疼的。
邵鈞說:“那幾扇大玻璃的錢,你們家三兒替你賠了。”
羅強“嗯”了一聲。
邵鈞說:“我知道你弟有錢,不稀罕這幾個錢,由着你這麼折騰!有個貼心扒肺的好弟弟,特美,特親,是吧?”
羅強嘴角浮出一絲絲兒的得意。
邵鈞眼裡緩緩袒露出深刻的不爽,委屈。
只要一提起羅戰那小子,他早就想甩臉了,這是兩個人之間邁不過去的那一道導火索,點火就着。
邵鈞提高了嗓門兒,咄咄逼人地,又說:“你們家羅三兒這麼有錢,你怎麼不讓他直接掏錢把你贖出去?
“羅強你明白這裡頭的事兒,幾萬塊就能買一年,一兩百萬買你十年刑期足夠,一千萬買不來你出獄?”
羅強擡眼看着他:“我們家三兒的錢,他自個兒辛辛苦苦賺的,我幹啥糟踐他的錢。”
“那你他媽的這就是糟踐我。”
邵三爺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了。
邵鈞把煙擲在地上,用牙齒啃自己的嘴脣,用皮靴子底狠狠地碾地上的菸頭,恨不得把菸灰菸絲都碾到水泥地板裡。
他在小屋裡圍着羅強轉了幾趟,氣急敗壞似的,用手指指着人。
“你弟弟不是跟你最親嗎?讓他拿出一千萬他不樂意?我就不信了。”
“你弟弟跟你再親又能咋樣?你爲了他你什麼都豁出去了,你他媽的連下半輩子都賠進去了,他呢?他打算陪你過下半輩子嗎?你弟已經結婚了,跟人家那口子卿卿我我甜蜜着,還惦記你這個當哥哥的死活!”
“上回你們家老三來探監,你怎麼跟他說的?你咋不跟他說實話?”
“羅強你就是一大傻/逼,你蹲大牢腦子都蹲傻了!”
邵鈞說着說着都快哆嗦了,氣得想抽人。
他要不是警察,羅強要不是個犯人,他早上去拿腳踹這人了。
“我比你更傻/逼,我他媽的是天底下頭號傻/逼。”
邵鈞指着自己的腦袋。
“你滿腦子裝的就是你弟弟,你就爲他賣命吧。”
“你成全他,你就不成全我!……”
邵鈞眼圈兒紅了,撅着嘴,眼睛裡一片凌亂的水霧,瞪着羅強……
這晚沒人知道那倆人談的什麼。
值班兒的田隊、王管、鄭管幾個人,只知道邵三爺跟羅老二談崩了,重重地摔上鐵門,出去了。
邵鈞回辦公室翻出那幾包鴨脖子,凌空拽給羅強。
“啃你的脖子去……你寶貝弟弟孝敬你的!”
邵鈞小聲咒罵着,拎了一把椅子,在禁閉室門外的牆邊坐着。
他盤腿坐在椅子上,一條腿支起來,悶着頭啃自個兒的膝蓋。
咱邵三爺牙尖嘴利,又脾氣火爆的,咬上了誰就不撒嘴,咬上褲子他也不撒嘴,鬧耗子似的,不一會兒就把制服長褲的膝蓋處啃出一個老大的洞,這條褲子算是廢了……
羅強是第二天早上管教來給送飯時知道的。
王管嘮叨了一句:“羅老二,你又惹咱們邵隊長髮火了吧?昨晚上你在屋裡坐了一宿,邵隊在屋外陪你坐一宿。你不吃飯,邵隊也沒吃好飯,你說你,還好意思這麼犯犟嗎?”
羅強略微意外地愣了一下,眼神黯下去,不吭氣兒。
據說,就是因爲王管這一句話,羅強忽然就消停了,不鬧了,當天下午就跟管教說,要回囚室睡覺。
事後監區長還表揚王管,老王,你成啊,竟然把羅老二給教育了,說服了,這回沒鬧出什麼大事兒,月底給你老小子記一功。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大家,倆人頭一場對手戲,就吵架了555。
時間問題,羅太狼已經結婚了。故事情節有重合,但是,站在羅戰角度看到的那些事情,可能並非全部的真相,所以現在是站在二哥和小鈞鈞的立場和視角講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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