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
皇上一路穿花拂柳,探尋而來。郭公公跟在身後,手裡提着一盞八寶琉璃燈,細聲喚着:“小祖宗,您快出來吧。這大熱的天兒,熱着皇上不要緊,若熱着您,那皇上還不得心疼死啊……”
皇上回頭慪了他一眼:“郭羣,你倒會拍馬屁。”
郭公公翹着蘭花指傻笑半天,又接着喊:“韓大人,您可別怪老奴沒提醒您,這季節不好,花叢裡蛇鼠橫行,萬一……”
我和公子聞言,果然往四下裡瞅了瞅,又往一起挪了挪。
“閉嘴!”皇上輕叱,“說的什麼昏話,嚇着他!”轉而又柔聲說,“嫣兒別怕,朕知道你自小就不喜歡蛇,移居這裡之前朕早就讓人一寸一寸清繳過,別說是一條蛇了,就連一條小蟲都不可能有!”
此時,我和公子四隻眼睛正盯着一條小指頭長的草青蟲在淡淡的月光下大搖大擺從我們面前爬過。
我和公子默然相對了一眼,公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竹葉,正要站起身,只聽皇上說:“朕知道你的脾氣,你小時候就是這樣,一賭氣就藏起來。朕若是不親自找到你,你就是在花叢裡過夜也不肯出來的。你彆着急,待着別動,朕一定能找到你。”
公子愣了愣,只好又蹲下了。
我心想這皇上也真夠笨的,就在我們隱身之處來回轉悠,卻硬是發現不了。別的不說,只是這園子裡花多,招來許多小飛蟲,淨往臉上撲,十分討厭。我急中生智,撿起一塊小石頭往皇上腳邊一扔,咕嚕嚕……
郭公公眼尖,嬌滴滴叫了聲:“皇上,您看!”
皇上低頭看那石頭,公子早已忍不住,飛身撲上他的脊背,牢牢抱住他的脖子。皇上兩手托住公子的屁股:“怎麼捨得出來了?小脾氣鬧夠了?”
公子在皇上頭頂用力拍了一下:“就因爲你那麼笨,害得本公子被蚊子咬了好幾口!”
“敢咬朕的嫣兒,看朕不誅它九族!”皇上揹着公子旋轉起來,兩人都朗聲大笑,剛纔在清涼殿裡的不快早已雲消霧散。
郭公公大張了兩手,嚇得老臉都白了:“可使不得啊!可使不得啊!摔着皇上不要緊,可別摔着咱韓大人啊……”
皇上踹了他一腳:“滾一邊去!”
郭公公哎喲一聲,同時用力搡了我一把,這是示意我趕緊跟上。我快走了兩步,隨着他們來到一處水榭亭臺,其他人只敢遠遠跟着。
亭臺下方是方圓幾裡的兮歸湖,是前朝皇帝爲紀念一位早逝的愛妃做造,取魂兮歸來之意。水面開闊,與太液池大片的玉芙蓉不同,這裡只點綴着小簇小簇的子午蓮。潔白的花瓣在月光下微微收斂,美得溫柔而含蓄。一條烏蓬小船停靠在岸邊,彎月般的船身隨着水波微微盪漾。
皇上把公子放在船上,自己也蹬了上去,解下纜繩。無意間擡頭,發現我正站在水邊,眼巴巴地看着他們,便向我伸出一隻手。我搭着皇上的手,跳到船上,才發現看着是一條小船,其實裡面十分寬敞。軟榻紗簾樣樣齊備,就像一處柔軟的香閨。
皇上指着船槳問我:“會劃嗎?”
我搖頭。
皇上說:“除了會吃,還會什麼?”
“睡。”我忍着笑,並不怎麼怕他。
“小豬!”他在我腮上擰了一把,轉身進了船篷內,放下那層薄若蟬翼的紗簾。
雖然沒有劃過船,但還是見過的。有樣學樣,我把木槳探入水中,輕輕撥開,船竟然動了,看吧,這並沒有什麼難。
月亮越升越高,瑩瑩清輝給水面鍍上一層銀白的微光。周圍萬籟俱寂,偶爾有魚兒出水,夜鳥低鳴。我不由自主放慢了動作,將船悠悠盪在湖水中央,緊挨着一簇青蓮。我探下身子,摘起幾朵帶葉兒的蓮花,打算用琉璃盞養在公子房中,給他賞玩。
沒有了蘭槳撥水的聲音,皇上和公子的談話聲漸漸清晰起來。我捧着大束青蓮,在月亮下回頭看着他們。那層織羽紗實在太輕薄了,映着艙內的燭光,我連公子衣袂上用金線繡的浮光紋都看得清清楚楚。
皇上爲公子解開發髻,讓那堆雲般的黑髮流淌下來。他喜歡看他散開長髮的樣子,那樣子實在是令人絕望的嫵媚。公子倚在軟榻上,肩膀上的衣服已經滑落下去,垂在腰間。腰帶鬆鬆散散,兩條潔白修長的大腿裸裎在堆散的衣飾間,自然屈伸,卻有難以言喻的誘惑。皇上覆上他潤澤的嘴脣,廝磨片刻便滑下修長的脖頸,叼住胸前一點嫣紅撩撥。另一隻手順着凝脂般的足踝向上,手指因爲情動而着力,水樣的皮膚下綻開片片粉色的紅暈。
我的耳朵燃燒起來,渾身的血液都往一個地方涌去,從未有過的迷亂引導我的手準確撫上腿間的**。那青澀的器官從未有過如此的昂然。隔着薄薄的衣物,我無法停息地動作着,直到手中一熱,褻褲便已經溼透了。
我呆了半響,慌忙掠過衣服下襬,遮住潮溼的羞處。滿手滑膩膩的**讓我感到羞恥和噁心,甚至覺得自己不配再碰那落滿了船底的美麗青蓮。
船身猛烈激盪了一陣兒之後,慢慢平息下來。我呆呆地坐在船尾,享受着慾望過後的空虛與茫然。
“別動,我給你擦乾淨。”皇上只對公子才溫柔的聲音。
公子嘆口氣:“這種事情,開始總是美好的。結束的時候,才發現一片狼藉,甚至有那麼幾分噁心。”
我失笑,看來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覺得。
“你覺得朕噁心嗎?”皇上不悅地說,“朕可從沒覺得你噁心!”
“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嗯?”皇上擡起公子的下巴,用大拇指輕輕研磨着歡好過後更加嬌豔的嘴脣。
公子笑着拿下他的手:“我就那麼一說,你倒上心了。”
“嫣兒,所有因爲愛而發生的事都不噁心,下次朕要你全部吞下去,一滴都不能剩,算做你今日失言的小小懲罰。”皇上摟住公子,用牙齒輕輕咬噬他的耳垂。
“你屬狗的啊!”公子拐了他一下,頓了頓,又正色說,“劉徹,那件事你考慮一下吧,算我求你,好嗎?”
皇上放開公子,有些掃興地躺去一邊,半天沒有吭聲兒。
公子翻過身,面對着他:“我知道你很難,我知道你的家事就是國事,你一個人做不了主。但我還是希望你試一試。阿嬌……太可憐了。”
皇上深深嘆了口氣,手擡起來落在公子肩膀上一下一下摸着:“嫣兒啊,阿嬌是朕的表姐,我們從小一塊長大,就算沒有愛情還有親情,朕心裡會好過嗎?她從小被寵大,不經世事,天真又愚蠢。就朕自身來說,她就是犯一千次錯誤,朕都可以原諒她。可是,如果朕真的放了她和楚服,全天下都會笑話朕!朕這個皇帝,做還是不做了?”
“也許他們一時會笑話你,但誰也不會記一世的!這段風波很快就會過去,不再被任何人提起!”
“嫣兒,你記住,帝王的威嚴不容玷污,哪怕只是一瞬間!”皇上的聲音有意外的渾厚。
公子的臉色變得淒冷:“只要我存在一天,他們就永遠有不尊重你的理由——即使你殺了楚服!”
“朕知道。朕甘願!爲你,朕就是成爲史官筆下的昏君也在所不惜!但,僅僅是爲你!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你一定要殺楚服嗎?”公子的聲音沉下去。
皇上疼惜地攬住他,語氣卻是不容置辯的堅定:“楚服必須死!她不但要死,朕還要讓她在長安街上曝屍三日,讓全天下的百姓都來看看,與皇后同寢同居的英俊少年,不過是個女人!”
湖上忽然涌起一陣暗青色的霧靄,溫度驟然降低了幾分,很長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只有深藍的湖水激盪船底的聲音,一陣一陣,聽在耳朵裡,血都慢慢變冷了。
“如果有一天,也到了非殺我不可的地步,你會怎麼做呢?”公子的眼睛凝視着虛空,聲音裡有微微的沙啞。
“朕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公子無聲笑了一下:“我該相信你嗎?”
“你必須相信我。”
“錯!”公子憂傷而平靜地望向他,“我只能相信你。”
三日後,一個陽光晴好的早上,身着男裝的楚服被押上刑場,梟首示衆。她被酷刑折磨得慘不忍睹的屍身橫在鬧市,供來往百姓駐足圍觀,驗明正身。沾滿血跡的囚衣早已被好奇的觀衆撕開丟棄,被烙鐵燒焦了的依然能看出曾經美好的輪廓。
臨刑前,太尉府向皇帝呈上了楚服的供詞。供詞裡寫着:受皇后勾引蠱惑,做出有悖倫常之事,深表悔悟……
皇帝讓人把這份供詞直接呈給已經移居長門宮的廢后阿嬌。聽說憔悴不堪的阿嬌看了這樣的供詞之後,狂笑不止,狀如癲癡。
我不知道公子是什麼樣的心情。
暴屍期滿,他親自操鏟安葬了楚服已經腐爛的遺體,卻留下了被民衆扯爛的血衣。
他將這血衣送至長門宮,親手交給瘋癲了的阿嬌。
阿嬌像暴怒的獅子一樣撕扯他,咒罵他,抓撓他,公子屏退衆人,不閃不必任她發泄她的仇恨和委屈。
阿嬌鬧得累了,坐倒在地,迷亂地抽搐喘息。
公子說:“廷尉府七十多種刑具,在楚服身上一一試過。她只是血肉之軀,你能懂嗎?她赴刑的時候,從容平靜,如果沒有一種信念的支撐,如何做到?阿嬌,你當相信你的心,而不是酷刑之下得來的一紙供書……”
阿嬌抱住血衣,伏地痛哭。
公子默立半響,轉身離去。
“韓嫣——”阿嬌指着公子的背影嘶吼,“我告訴你,楚服今日的下場就是你的明天!……”
公子的背影停頓了一瞬,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