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出了鴻都門學,又走了一趟太學,接着是武庫,而後是招賢館,最後纔回宮。
“這武庫,劃給刑曹,”
劉辯走在去嘉德殿的路上,與潘隱道:“對於戰馬、刀兵、甲冑、弓弩,箭矢的研製,要加大力度,不管是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須大幅度提高……”
潘隱小碎步的跟在劉辯身後,認真的記下,心裡幾次想提醒劉辯錢糧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劉辯來到嘉德殿,收了傘,徑直走向西邊的尚書檯。
還沒走近,就聽到會議廳傳來一陣陣聲音,多半是楊彪的。
“關於朝廷補缺,必須在今天到位!”
“錢糧一事,不需要你們費心,這是戶曹的事,諸位專司值守!”
“施政綱要陛下已經御準,無需再議。”
“子師,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這是本相要考慮的!”
“御史臺的改制尚需討論,劉中丞,你問多少次,本相也是這個意思。”
“治粟都尉位同侍郎,轄於尚書檯,視爲欽使,督於賦稅,於各州郡,見官大半級。好好,我知道伱們的意思,暫行司隸,這是尚書檯的決意,任何人不得違背。”
“彈劾?兗州牧?不要向本官彈劾,舉告向御史臺,本官無權做主對一州州牧、刺史進行查處。”
“太常靡耗錢糧?蔡太常有何話說?”
“我不要聽這些,我問你,修建鴻都門學的錢糧是否不法?不是,那便如此。有意見,你們也儘可自行籌措。”
劉辯在不遠處聽着,阻止了要通報的小吏,低聲與潘隱道:“丞相近來做事情了?”
潘隱躬着身,道:“是。”
劉辯忍不住笑了又笑,又聽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一路上都是行禮的內侍、宮女,來來回回,十分忙碌。
劉辯徑直來到了德陽殿。
德陽殿,是皇宮中,除了永樂宮外最大的宮殿,文石作壇,畫屋朱樑,玉階金柱,高達兩丈,可容納萬餘人!
這裡是百官朝會之所。
說起來,劉辯還從來沒有在這裡舉行過朝會。
走進去,一眼掃過,大殿內已擺滿了坐墊、小桌、餐具,佈置的十分喜慶。
劉辯點點頭,坐到主位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殿中。
這一刻,劉辯忽然有種極其不一樣的感覺,心中忍不住的澎湃起來,彷彿看的不是大殿,而是在俯瞰整個大漢天下!
劉辯不禁坐直,雙眼灼灼,沉聲道:“永漢!”
永漢,是劉辯的第一個年號,距離改元,還差兩天!
潘隱立在一旁,看着劉辯側臉上的躊躇滿志,目中的堅毅光芒,下意識的躬身。
“陛下!陛下!”
突然間,有個小吏跑進來,氣喘吁吁的急聲道:“大喜!大喜!青州朱使君大破黃巾軍,收降二十萬,已收復東萊!”
劉辯猛的站起來,顧不得其他,直接下了臺階,直奔大司馬府,走的太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潘隱在後面緊追着,道:“陛下,慢一點……”
劉辯沒理會他,很快來到了嘉德殿東邊的大司馬府。
“免禮。”劉辯不給皇甫嵩見禮的機會,徑直到沙盤前,盯着東萊郡的旗幟,道:“快給朕說說。”
皇甫嵩收回手,站到劉辯身後,神情冷清,語氣平靜,道:“陛下,東萊郡是黃巾亂匪最大的匪窩之一,東萊郡既克,對亂匪的打擊必然十分沉重。最重要的是,攻克東萊郡,東西連成一片,朱使君將完全佔據主動,由北向南,平定黃巾匪亂指日可待!”
劉辯看着青州的局勢,不停的點頭,語氣振奮的道:“好,很好!大司馬府給朱卿家議功,對他手下的有功將領重賞!”
皇甫嵩看着劉辯的激動的神情,沉默沒說話。
劉辯沒等到他聲音,心裡一咯噔,回頭看向他道:“卿家,還有什麼不好的消息?”
皇甫嵩見着,立即道:“陛下無需擔心,並沒有壞消息。”
劉辯笑了笑,道:“卿家的表情可不像。”
皇甫嵩神色不變,與劉辯對視,頓了片刻,道:“陛下,青州匪亂經年,即便收復郡縣,重要的還是後續安民,若是不能安撫災民,匪亂永遠難平。”
劉辯一笑,心頭放鬆,又回頭盯着沙盤,道:“這卿家無需擔心,明年朕會將鹽政收回朝廷,並轉運北方各州賦稅,尚書檯預計,明年可得十五萬萬錢糧,夠用了。”
十五萬萬,去年一年纔不足五五萬!
皇甫嵩神情微鬆,道:“陛下,是否派禁軍支援朱使君?”
劉辯聞言,面露沉吟。
皇甫嵩所謂的‘禁軍’,是城外禁軍大營的兵馬,前不久,張遼帶了五千人去幽州,支援劉虞。
“再等等。”
劉辯思索再三,還是沒有同意。
禁軍大營的兵馬,實則上沒有經過多少訓練,多半是流民,有戰陣經驗的,基本上被張遼帶走了。
讓一幫流民去青州,利弊很難說。
皇甫嵩也能明白,默默一陣,道:“陛下,那可否調奮武將軍公孫瓚去青州?”
劉辯直接搖頭,道:“朕準備調他去豫州,朕總覺得豫州要出事情。”
皇甫嵩沒有再說話。
大漢的州牧、刺史、太守、諸將軍可以說是多如牛毛,但能拉出來打硬仗的,卻又屈指可數。
“不過,總的來說,形勢向好。”劉辯看了一會兒,心情舒暢的笑着說道。
皇甫嵩跟着點頭,黃巾軍最熾盛的就是在青州,朱儁大勝,收復東萊,平定青州將指日可待!
他看着劉辯高興,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遲疑之色,道:“陛下,關於犬子皇甫堅長,臣……”
劉辯見皇甫嵩難得的話頭不順,轉頭看着他,笑着道:“怎麼,平日裡卿家要打死打活的,這會兒捨不得兒子受苦了?”
皇甫嵩臉色一肅,擡起手道:“臣非是捨不得他受苦,只是擔心他年少輕狂,無知無畏,會壞了陛下大事。”
劉辯站直身體,道:“卿家,不要小看他,這次去豫州,是他自薦的,小心一點,沒什麼危險。”
皇甫嵩擡着手,道:“陛下,皇甫堅壽可勝任。”
劉辯擺了擺手,道:“卿家,朕給他機會,你也要給他機會。你總不想他一直是洛陽城裡的紈絝,一輩子渾渾噩噩,丟盡皇甫家臉面吧?”
皇甫嵩聞言,目中有些掙扎,許久才道:“臣領旨。”
劉辯看的清清楚楚,笑着感慨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皇甫嵩神色微動,放下手,轉而道:“陛下,有人舉薦曹操入大司馬府。”
“卿家覺得,該怎麼安排他?”劉辯反問道。對於曹操的安排,劉辯一直沒拿定主意。曹操執意領兵以建功立業,留在朝中着實浪費,但派去何處,劉辯始終沒有想好。
“臣考慮,派他去三輔。”皇甫嵩道。他對於曹操還是很欣賞的,這個人在他手底下不短時間,有勇有謀,難得的是心志堅定,勝不驕,敗不餒。
“朕再想想。”劉辯道。三輔之地,可預計的時間內是不會有戰事了,讓曹操這樣的梟雄去那虛耗時光,太過浪費。
“是。”皇甫嵩沒有多說。朝野盡知一件事,那就是當今陛下對曹操恩眷隆重,簡直無人可比,三番四次的力保他。
皇甫嵩也感覺的出來,眼前的陛下,準備對曹操大用。
又與皇甫嵩聊了一陣子,劉辯離開大司馬府,在尚書檯,與一衆朝臣商議到天黑,這才返回景福殿寢宮。
第二日,天色微亮,劉辯起牀來到書房,一邊吃着早膳,一邊批閱偶奏本。
今日便是年底,朝休在即,太多事情要收尾,需要劉辯蓋印。
忙起來的時間就不叫時間,不知不覺到了晌午。
潘隱端送來午膳,瞅着空隙,道:“陛下,太后娘娘,選了幾位良家女子入宮。”
劉辯拿起勺子,送了一口湯飯到嘴裡,道:“劉表的奏疏還沒有到嗎?”
潘隱連忙躬身,道:“小人剛去問過,尚書檯對御史臺的改制頗有些意見,還在商討。”
御史臺本來就權職重大,與尚書檯並列,現在劉辯又要給尚書檯諸多特權,尤其是要派遣欽使前往十三州巡視,楊彪、王允,包括荀攸等人,都擔心這會引起地方的激烈反彈,對大漢整體穩定不利。
是以,尚書檯與御史臺關於改制一事,一直在激烈爭論。
劉辯頭也不擡,道:“傳話給楊彪,今天要定下來。”
“是。”潘隱應着道。
“對了,”
劉辯不等潘隱轉身,道:“近來有不少人入仕,遞話給荀攸,有些人,要卡一卡,有些人要磨練,不要給高位。”
潘隱心中微緊,不知道劉辯指的是誰,謹慎的道:“小人這就去。”
劉辯沒有再說,繼續埋頭批閱。
不知不覺間,又是兩個時辰過去。
潘隱從外面進來,悄步上前,等了許久,實在等不得了,這才道:“陛下,大宴要開始了。”
劉辯腦子有些僵硬,唔的一聲,匆匆批閱了幾個字,慢慢擡起頭,道:“人到齊了?”
潘隱道:“陛下,太后娘娘,以及太皇太后,渤海王,宮外的朝臣都已經到齊了。”
劉辯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會兒,起身道:“朕換件衣服。”
潘隱應着,招來內侍、宮女。
與此同時,德陽殿裡,坐的是滿滿當當,談笑之聲,充斥着整個德陽殿,氣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楊彪坐在左邊首位,對面是皇甫嵩、次之是王允,對面是劉表,而接下來是太尉董卓、六曹尚書、九卿、六曹侍郎等等。
而因爲劉辯特許攜帶家眷,楊彪帶了兒子楊修,王允帶的是京兆尹蓋勳,皇甫嵩帶了兒子皇甫堅壽,董卓帶了華雄,而鍾繇帶了陳羣,蔡邕帶了蔡文姬等等。
此刻,所有人都好像忘了名利權勢,與相鄰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
是時,在宮外,很多人眺望皇宮,都知道重要朝臣才能入宮參加皇帝陛下的大宴,無不羨慕渴求。
一處酒館,郭嘉自顧的飲酒,搖頭晃腦,一臉陶醉。
醉眼朦朧間,見着曹操望着皇宮,滿臉惆悵,不由一笑,道:“中郎將不要急,位列朝堂之日不遠矣。”
曹操猛的收回惆悵表情,狹長雙眼閃動亮色,盯着郭嘉道:“奉孝,有何教我?”
他與郭嘉相處了幾日,這個人嗜酒如命,但見識非凡,要麼不說,開口必中。
郭嘉雙眼迷離,道:“兗州要出事了。”
曹操神情不動,心底急轉,卻不得要領,語氣緩慢的道:“奉孝,兗州……大司馬平定不久,丁使君既有精兵又有良將,怎麼會出事?”
郭嘉笑着,又灌了一口酒,道:“我料定,那丁使君守不住山陽郡。我還料定,朝廷會派中郎將率兵增援,鎮守兗州。”
曹操故作的臉色不再淡定,坐直身體,雙眼嚴肅、認真的盯着郭嘉,道:“奉孝何出此言?”
砰
曹操話音未落,郭嘉應聲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曹操見狀,心裡猶疑不定。
他無法判斷郭嘉的話是不是醉話,又期待着不是。
……
“太皇太后,皇太后,渤海王到。”
德陽殿西側門響起黃門尖銳長叫,接着董太后,何太后,劉協相繼進來。
德陽殿爲之一靜,朝臣們齊齊整理服飾,擡手向前。
董太后面無表情,卻又清晰可見的刻薄冷漠。
何太后就從容的多,面帶微笑,優雅自如。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左右的簾子之後。
劉協則走到了楊彪邊上,拘謹有禮的坐下。這裡有一個斜切的小桌,位置十分特別。
朝臣們以及那些‘家眷’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劉協,擡手而拜,道:“臣等參見太皇太后,皇太后。”
“免禮。”朝臣聲音未落,何太后笑呵呵的道,語氣充滿了興奮與得意。
‘屠戶小門!可笑!’董太后瞥了她一眼,神情冷厲。
“謝太皇太后,皇太后。”
朝臣們放下手,歸坐一旁。
他們的目光,在劉協,在兩宮太后的簾子上掃來掃去。
在座的,不少人是經歷劉辯繼位那一天的驚心動魄的。
這一幕,何其相似!
時至今日,還是令一些人心懷惴惴。
原本熱鬧非凡的德陽殿內,無人再說話。
“陛下駕到!”
這時,東側門,潘隱疾步出現,尖銳長叫。
旋即,一身常服的劉辯隨後邁步進來,走向他的坐位。
“臣等參見陛下。”
德陽殿內的足足上百人,再次起身,齊齊擡手而拜,聲音如雷,在德陽殿內環繞不休,與剛纔迥然不同。
劉辯環顧一圈,站在丹陛上,居高臨下的一擺手,笑着道:“衆卿免禮。”
“謝陛下!”上百人謝恩,放下手,坐了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走在劉辯身上,有的平靜,有的敬畏,有的好奇,有的困惑。
劉辯轉過身,向着董太后、何太后行禮,道:“見過祖母,見過母后。”
何太后微笑,道:“辯兒免禮。”
董太后心裡對這上不得檯面的兒媳婦深感不滿,強壓着怒氣,淡淡道:“皇帝免禮。”
“謝祖母,謝母后。”
劉辯微笑着,不管她們的婆媳爭鬥,坐回他的位置,直面朝臣。
認真觀瞧之下,確實發現了非常多的陌生人。
劉辯笑容滿面,心裡大有滿足感。相比於他之前的人手困頓、求才不得,現在是滿坑滿谷,完全不缺人了!
朝臣躲避着劉辯的目光,倒是刑曹尚書李儒忽然拿起酒杯,高高舉起,朗聲道:“陛下繼位以來,掃除奸邪,力除弊政,招賢納士,澄清朝堂,更是御駕親征,斬殺匈奴單于,文治武功,古今往來,少有可比!臣恭祝陛下福澤綿長,佑我大漢昌盛萬年!”
馬屁精!
奸佞!
不知道多少人心裡大罵。
王允神情淡漠,暗自皺眉,對李儒突然冒出來,心裡不滿。
李儒對於若有若無的目光熟視無睹,一臉欽佩模樣的注視着劉辯。
劉辯瞥了眼朝臣們的表情,笑着拿起酒杯,道:“李卿家辛苦了,共飲。”
“謝陛下。”
李儒大聲道,而後一飲而盡,回坐原位。
楊彪見狀,故作沉吟片刻,肥臉一抖,雙手端起酒杯,微笑的道:“陛下大勝匈奴,王師振奮,各處捷報頻傳,民心安定,此乃大興之相,身爲丞相,臣與有榮焉。”
劉辯倒是沒想到楊彪這麼會說話了,拿起酒杯,道:“丞相今年也辛苦了。”
王允瞥着楊彪,心裡冷哼,等劉辯喝完,放下酒杯,道:“陛下,裁減冗官已基本完成,各州補缺還缺額近三百,臣擬對太學生進行考覈,擇優而錄,補缺各州。”
劉辯微笑不變,等着王允說完。
殿中不少人暗自搖頭,這位王公,還真是會掃興,這麼高興的時候,非要討論政事嗎?
“王卿家辛苦了。”
劉辯將衆臣表情盡收眼底,道:“來人,賜王卿家一道……雋燕之翠。”
王允好像會過意,神色如常的道:“謝陛下。”
劉辯看向其他人,目光落在皇甫嵩身上,道:“賜皇甫卿家一道旄象之約。”
“謝陛下。”皇甫嵩擡手道。
劉辯又看向荀攸,道:“荀卿家今年辛苦了,賜卿家一道獾獾之炙。”
荀攸連忙擡手道:“臣謝陛下。”
劉辯眼神移動,與劉表對視,道:“劉卿家主事御史臺,勞苦功高,賜卿家一道猩猩之脣。”
劉表有種卓爾不羣的名士風範,聞言面不改色,擡手道:“謝陛下。”
劉辯又掃過所有人一眼,笑着道:“今日只論君臣之誼,不論其他,諸卿開懷暢飲,暢所欲言。”
“謝陛下!”上百人齊齊擡手應道。
宴席,算是正式開始了。
起初所有人都還很拘謹,但隨着劉辯走下丹陛,走入朝臣之間,與朝臣喝酒私聊,偌大的德陽殿逐漸放開,氣氛熱烈。再酒過三巡,幾乎所有人就真的暢所欲言了。
一直到深夜,大宴還在繼續。
“陛下!”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一個小黃門跌跌撞撞跑進來,急聲大喊道:“陛下,陛下,東郡太守橋冒,以司徒、司空的名義,號稱‘清君側’,謀反了,已經攻佔了山陽郡!”
德陽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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