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喊聲中的王允,被禁衛拖出了後殿。
丞相楊彪的‘領旨’後,殿中安靜的落針可聞。
在座的,絕大部分都清楚,王允這種陰詭手段必然觸怒了劉辯,卻從未想過,會到‘夷三族’這樣的嚴厲程度!
朝臣們躬着身,低着頭,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自當今這位陛下繼位以來,一向標榜‘仁德’,這還是第一次主動對朝廷重臣‘夷族’!
只不過片刻,一些人的目光,便落到了劉協,伏完,蔡邕三人身上。
王允雖說是尚書檯左僕射,可相比於劉協,伏完,蔡邕三人,論尊貴權力地位都還差得遠。
劉協自不用多說,先帝之子,當今皇帝陛下的幼弟。
伏完的妻子是陽安長公主,女婿是劉協,實實在在的皇親國戚。
而蔡邕,更爲特殊,他的外孫是名爲‘紹’的大皇子殿下,女兒在宮裡十分得寵。按照以往的歷史經驗,這位用不了多久,便能加上‘大將軍’,權傾朝野!
這三人,哪一個都不是能輕動的!
劉辯拿起茶杯,靜靜的喝了口茶。
對於劉協,伏完,蔡邕,他心裡也還沒拿定主意。
王允被罷,事務下沉到六曹即可,但劉協,伏完,蔡邕都涉及他的種種佈局。
另外就是,朱儁,劉虞,丁原三人!
“陛下,”
荀彧突然起身,擡手道:“渤海王,伏中丞,蔡太常皆爲王允蠱惑,並不是朋黨。渤海王與伏中丞更是在宮裡,御前舉薦,光明磊落,非是陰詭手段,請陛下明察。”
荀彧的話在後殿內響起,令死氣沉沉,壓抑無比的大殿,好像突然活了過來。
董太后連忙接話,向着劉辯道:“陛下,陛下,那個,劉協年少無知,被王允蠱惑,但他,他行事光明,並沒有惡意,請陛下明鑑。”
伏完聞言,急聲道:“陛下,臣臣糊塗,被王允花言巧語所矇蔽,臣的用意,是爲陛下舉薦太子,並無險惡用意,請陛下明察!”
蔡邕緊跟着伏地,道:“陛下,臣臣有罪。那王允與臣說,立皇子紹,是陛下的意思,臣沒有多想……臣並未附和,不是黨羽,請陛下恕罪……”
劉辯聽着三人的狡辯,眼角微微抽了下。
這些人,是真的蠢嗎?
董太后很想繼續爲劉協辯駁,又擔心言多必失,只能滿臉不安的坐在那。
“陛下,”
何太后卻說話了,冷哼一聲道:“這些人言不由衷,背地裡還不知道藏着多少事情!”
劉辯餘光瞥了眼,這便宜老孃總算聰明瞭一回。
不遠處的蔡文姬,緊張到了極點,就差哭出來了。
劉辯掃過在場的衆人,心裡還在思索着怎麼處置。
現在攤子鋪的太大,這些人身居要位,既不能過重,也不能輕了,需要仔細拿捏其中的分寸。
“陛下,”
荀彧再次擡手,道:“臣以爲,渤海王,伏中丞,雖爲王允所蠱惑,但行事光明,未有不軌之舉,當小懲大誡,以儆效尤。”
劉辯雙眼微微眯起,與荀彧對視。
荀彧迎着劉辯的目光,道:“陛下,王允陰謀嗣立,居心叵測,但渤海王,伏中丞是爲江山社稷,而非私利,又是御前明奏,應當與王允有所區別。”
荀攸這個時候陡然回過神,跟着擡手道:“臣附議。”
“臣附議。”鍾繇沒什麼猶豫。
而後的皇甫嵩,盧植,司馬俊等人,稍稍頓了下,道:“臣等附議。”
劉辯面無表情,瞥了眼蔡邕,若有所思的道:“既然如此,渤海王,伏完罰俸一年,望你們日後謹慎自省,知道什麼可爲,什麼不可爲!”
劉協,伏完一直僵硬的神情,陡然鬆緩,頭磕在地上,道:“臣領旨、謝恩。”
董太后見着,同樣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突然以手扶頭,搖搖晃晃的向後倒去。
“太皇太后……”
宮女、內侍驚慌不已,連忙要去扶。
何太后對這樣放過劉協有所不滿,卻也知道做樣子,驚叫一聲,轉身就來到董太后跟前。
見她雙眸緊鎖,氣若游絲,立即道:“快,傳醫師!”
劉辯更是跑過去,一把將董太后抱起來,道:“剩下的事情,交給丞相處置。”
一衆人沒想到有這樣的變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劉辯抱着董太后,何太后,劉協等一大羣人蜂擁而出。
不消片刻,後殿之內,便只剩下幾個內侍,其餘都是朝臣。
在短暫的慌亂之後,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前面的楊彪身上。
蔡邕坐在那,輕輕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暗自喘着大氣。
王允,劉協、伏完,最後便是他了。
楊彪這會兒回過神,也看向蔡邕,神色威嚴,道:“蔡邕,你可知罪?”
蔡邕苦笑一聲,擡起手,道:“丞相,下官知罪。”
還能不知嗎?王允都要被夷三族了。
楊彪見他沒有反抗,故作沉吟一陣,道:“諸位同僚,王允悖逆不法,理當誅滅三族。他除了蠱惑渤海王、伏中丞外,還有蔡太常,諸位以爲,當如何結案?”
沒人說話。
蔡邕再怎麼說,也是皇子紹的外公,誰能保證,哪一天他不會扶搖直上,坐在他們前面?
楊彪見一衆人默不作聲,胖臉抖動着,看向荀攸,道:“荀尚書,你覺得?”
荀攸擡起手,面露凝色,道:“丞相,下官建議,比作渤海王與伏中丞,小懲大誡。”
楊彪神情思忖,看着皇甫嵩、盧植,忽的轉向司馬俊,道:“刑曹的想法是什麼。”
司馬俊擡起手,道:“回丞相,下官的意見,與荀尚書一致。”
楊彪沒有說話了,低頭看着大肚子。
在王允攛掇的這麼多人中,蔡邕無疑是最爲特殊的一個。
他是蔡文姬的生父,皇子紹的外公,在這場‘謀立太子’的鬧劇中,蔡邕或者說蔡家其實才是最大的獲利者!
楊彪一直在懷疑,蔡邕未必是被蠱惑,或許是主謀,至少是同謀纔對!
加上,楊彪不清楚劉辯是怎麼想的,是以無法做出決定。
荀攸,荀彧,鍾繇等人對視一眼,沒有再多言。
‘太子’,是爲儲君,向來是一個十分敏感的事情,爲此而出的血案,數不勝數。
二荀等人不說話,皇甫嵩,盧植以及司馬俊等人,自然更不會開口了。
蔡邕見狀,面上苦笑,頭上的冷汗再次出現,心裡是七上八下。
楊彪小眼睛眨了下,見他們不吭聲,也不想背這件事,重新坐直,沉聲道:“那便這樣暫且定下,待會兒我會奏稟陛下,由陛下聖斷。”
衆人沒有什麼意見,無聲一對。
到了蔡邕這裡,儼然有種成了‘家務事’的感覺。
“諸公,陛下有請。”這時,徐衍來到門口道。
楊彪連忙站起來,來到門外,滿臉焦急的道:“太皇太后安好?”
徐衍微笑着道:“丞相放心,醫師說是憂思過度,休息幾日便會好的。”
“那便好那便好,陛下在何處?”楊彪一臉鬆了口氣的表情。
徐衍見楊彪身後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屋檐下有些站不下,只好向前走,邊走邊道:“陛下在偏殿,太皇太后服藥已經睡下了。”
楊彪點着頭,小眼睛卻不停的眨。
這件事雖然是王允的自作主張,楊彪獨善其身在外,但王允一走,尚書檯,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不說什麼一損俱損了,他現在有種兔死狐悲的淒涼感。
還不等衆人走近,潘隱急匆匆沿着廊廡過來,道:“諸公,太皇太后身體抱恙,陛下得在牀前照顧。是以要長話短說,不用去這麼多人。丞相,大司馬,二荀尚書,司馬尚書,蔡太常,鍾廷尉在就行了。”
盧植強撐着身體,聞言倒是鬆口氣,只是雙眼仍舊憂色不已的看着皇甫嵩。
皇甫嵩心裡嘆了口氣,這位老友,怕是未必能撐得過這個冬天。
在潘隱的‘刪選’下,一衆人來到偏殿,恰好劉辯從裡面出來。
“臣等參見陛下。”一衆人連忙行禮。
劉辯接過潘隱遞過來的披風,看向門前昏暗的天色,鵝毛大雪,神情淡漠,道:“有結果了?”
楊彪正色擡手,道:“回陛下,諸多同僚共議,比照渤海王與伏中丞。”
蔡邕縮在人羣之後,一直小心謹慎的盯着劉辯的側臉,眼神裡都是忐忑。
“伱們共議的結果?”
劉辯冷哼一聲,道:“傳旨,九江太守邊讓調任太常寺丞。削蔡邕一切官職,貶爲庶人。”
“小人領旨。”潘隱立即就道。
蔡邕臉角僵硬,表情似哭似笑,噗通一聲跪地,一個字說不出來。
邊讓是當世大家,才華,名聲不在蔡邕之下。
楊彪,二荀,司馬俊等人沒有說話,只是偶爾瞥蔡邕一眼。
前面有一個唐瑁折戟沉沙,現在這個蔡邕的‘大將軍夢’,也成了鏡花水月。
劉辯沒理會蔡邕,繫好披風,直接走向眼前的雪地,道:“說說王允這個案子。”
衆人見劉辯似要出宮的模樣,連忙跟上。
大雪下的太久了,不少人被沒過小腿,咔哧咔哧,走的相當不容易。
但是劉辯很享受這種感覺,不等身後的人回話,道:“朕說的是,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該怎麼阻止、杜絕。”
楊彪緊隨其後,雙手提着褲腰帶,道:“回陛下,臣以爲,是王允私心作祟,品行有缺。”
劉辯揣着手,每一次腳踩入深深的雪中,他心裡就莫名的舒爽,整個人會更加冷靜,思維相對敏捷。
看着眼前的大雪,劉辯道:“皇甫卿家?”
皇甫嵩頓了下,道:“臣以爲,是綱紀有失。”
劉辯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司馬卿家。”
司馬俊年近八十,雖然身體硬朗,但走在雪地中,還是頗爲艱難。
兩個侍衛架着他,聞言擡手道:“臣贊同丞相與大司馬之言。”
“廷尉。”劉辯頭也不回的大聲道。
鍾繇連忙上前半步,道:“回陛下,臣認爲,朝廷法紀須嚴明,不可留縫。朝臣更是當持身守正,不可私心大過公心。”
劉辯腳步不由放慢了一點,道:“諸位卿家皆是飽讀詩書,可還記得世宗時的教訓?”
世宗,是漢武帝的廟號。
漢武帝的一生,可以說是相當極端,說他聖明真聖明,說他昏聵真昏聵,說他節儉真節儉,說他窮奢極欲是真的窮奢極欲。
他留給後世的教訓,不知道有多少。
但聯繫現在的事情,衆人心底同時浮現了四個大字:巫蠱之禍。
‘巫蠱之禍’爆發後,太子劉據橫死,皇后衛子夫自縊,不止皇位傳承有變,還波及了朝廷方方面面,甚至於還包括對匈奴的征討出現了轉折。
‘巫蠱之禍’像是一個分水嶺,將漢武帝晚年切割開來,令所有人看的十分清楚。
楊彪自然知道這裡面的事情,心裡若有所動,暗自慼慼焉。
‘巫蠱之禍’的背後,本質上,還是‘奪嫡之爭’,涉及了當時朝廷裡衆多的大人物,包括丞相!
劉辯踩着雪,走的慢一點,道:“要記住教訓,不要重蹈覆轍。關於立太子一事,今後無有旨意,不得再提。”
“臣等領旨。”身後一衆朝臣,紛紛擡手。
幾乎都是人精,他們都能明顯感覺到,這位陛下,似乎對‘立儲’一事十分牴觸。
嘎吱嘎吱
劉辯踩着雪,看着不遠處的卻非殿,道:“諸位卿家,對於朕處置王允,有沒有什麼不同看法?”
楊彪猛的鬆開褲腰帶,擡手就沉聲道:“陛下,王允狼子野心,陰謀嗣立,罪在不赦,臣等皆無異議。”
劉辯回頭瞥了眼,見朝臣們繼二連三擡手,倒是不像有什麼意見的樣子。
眼見雪越來越大,劉辯加快腳步,道:“關於王允一案,尚書檯要料理的清清楚楚,不留後患。對於王允手裡的事情,丞相要抓起來,不能鬆懈。”
“臣領旨。”楊彪一腳淺一腳深的道。
楊彪走的艱難,劉辯一臉舒爽,道:“廷尉府那邊,關於漢律,要加緊修訂。朝廷的綱紀先羅列出來,明發而出,要所有朝臣謹記,不得逾越!”
鍾繇肅色道:“臣領旨。”
劉辯嗯了一聲,繞過卻非殿,上了馬車,回頭看向一衆朝臣,道:“年底了,諸位卿家都辛苦一些。”
雪地裡的朝臣們,聽着劉辯這麼說,看着他馬車走遠,不由得面面相覷。
王允這麼大的事情,就這樣簡單了結了嗎?
楊彪慢慢沉下臉,不遠處的馬車明顯是要出城,也就是,洛陽城裡的大小事情,都要落在他頭上了。
尤其是王允一案!
荀攸抱着手,疑惑的望着漸行漸遠的馬車,自語般的道:“陛下行色匆匆,這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司馬俊上前,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將王允一案落定。不知,是刑曹來,還是尚書檯?”
衆人聽着,全都看向他。
司馬俊不卑不亢,迎着這些目光,道:“廷尉府權責不夠,御史臺涉案,現在要麼是尚書檯,要麼是刑曹,請丞相示下。”
楊彪看着司馬俊,皺眉良久,道:“刑曹來吧,報給老夫就是。”
“下官領命。”司馬俊道。
一羣人看着司馬俊,心裡浮現起古怪的情緒來。
這位表現的太過鎮定了,好像完全局外人一樣!
在劉辯出京的時候,刑曹在司馬俊的命令下,對王家進行查抄,緝捕黨羽。
王允性情孤僻,除了幾個門生故吏外,幾乎沒有什麼‘黨羽’,是以相當的順利。
三天後,天牢。
牢門內,坐着面色漠然,蓬頭垢面,卻雙眼如刀的王允。
牢門外,站着胖臉如鐵,小眼睛不停眨的丞相楊彪。
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就是沒人開口。
“丞相,是來看我這個階下囚的笑話?”王允率先說話。
楊彪揹着手,挺着大肚子,看着王允這副模樣,臉上罕見出現一種頹然之色。
見四周的獄卒都走了,楊彪看着王允,道:“老夫也不跟你繞彎子。將你手裡收集的那些證據,交給我,我便保你王家一些人不死。”
王允忽的笑了一聲,而後是哈哈大笑,道:“楊彪!你終於裝不下去了嗎?!”
楊彪胖臉抖動着,一直等王允停下笑容,這才道:“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陰險。那些東西對我無用,我是擔心落到有心人手裡。”
王允在尚書檯,最重要的任務便是‘裁減冗官’,加上有刑曹的幫助,他手中握有不知道多少大小官吏的‘罪證’。
王允一臉的冷笑,道:“你楊彪一直以‘無爲’自居,誰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依我看,你纔是不世大賊!”
楊彪似乎失去了耐心,道:“你真的不顧及你王家的後輩了?”
王允神情變幻一陣,陰沉着臉,道:“我可以給你!不過,你一定要小心潁川黨,他們手裡也有一份!”
楊彪見他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挑唆,揹着手,淡淡道:“這個用不着我操心,最遲明年底,我便會致仕。”
王允一怔,道:“爲什麼?”
在他看來,尚書檯除了他這個眼中釘,那尚書檯便是楊彪一個人的!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有權柄握在手中,這是多少人渴求而不可得的!
楊彪小眼睛眨了幾下,搖了搖頭,道:“你族裡那些歲數小的,我儘可能保全,你遞話給他們,不要亂說話,更不能攀咬。”
“你爲什麼要辭官?”王允見着楊彪要走,忽的站起來,來到牢門前,神情厲色的道。
楊彪見他還是不清醒,不由嘆了口氣,道:“你眼裡就只有權力嗎?你但凡看的長遠一點,便不會這麼糊塗,落得這般下場。”
“你看到了什麼?”王允雙眼怒睜,雙手死死的抓住木柱。
楊彪卻沒有再說,徑直走了。
“楊彪!”王允在後面怒喝。
不遠處的獄卒連忙趕過來,見着向來從容有度的王允這般失態,不由得面面相窺。
而此時,戶曹官衙。
荀攸,鍾繇兩人都在,與荀彧說着種種事情。
荀攸道:“關於九品中正制,吏曹準備的差不多了,準備找機會推行。”
鍾繇瞥了他一眼,有所遲疑的道:“還是再等等,至少等王允一案塵埃落定。”
‘裁減冗官’還沒有結束,王允卻鋃鐺入獄,太多人在觀望,等着朝廷的進一步動作了。
荀攸聽到鍾繇提及‘王允’,轉向他,道:“刑曹那邊,真的決定獨自審理,不通過廷尉府?”
鍾繇一臉肅色,道:“嗯,我剛纔來之前,見到丞相的馬車,估計是要去見王允。”
“這不合規制!刑曹憑什麼能斷案!”荀攸沉着臉。
荀彧這會兒擡起頭,道:“陛下還沒有旨意嗎?”
鍾繇道:“沒有尚書檯的奏本,陛下的旨意沒法下。近來丞相做了不少事情,我有些擔心。”
荀彧點頭,稍稍思忖,道:“王允一案,依我的看法,最終還是會落到廷尉府,只需等陛下的旨意。這些事情,也不算緊要。我們須爲夏糧做些準備了。”
見荀彧不關心王允一案,鍾繇若有所動,道:“文若的意思,趁機將‘裁減冗官’一事,拿到吏曹?”
荀彧沉吟着,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須着眼大局,小處下手。陛下言,治國先治吏,澄清吏治,勢在必行。”
荀攸只是稍稍一想,便道:“這裡面牽扯太多,若是我們一股腦子去做,怕是會適得其反。”
荀彧看向他,道:“所以,現在要緊抓兩件事,一個是吏治,一個是賦稅。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後推一推,只要這兩件事情做好,大漢中興在望!”
荀攸,鍾繇聽着荀彧堅定鏗鏘的話,不由得對視一眼。
荀彧豪情涌動,磨刀霍霍,他們兩人卻感覺到了如山般的巨大壓力。
這會兒,河內郡。
劉辯在趙雲,典韋的陪同下,正在巡視着一處處田壟。
而劉辯左手側,站着河內太守,司馬防。
司馬防人高馬大,頗爲俊逸,但此刻滿臉愁色,道:“陛下,自從秋種之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些慄苗不知道爲什麼,成片成片的死。臣仔細查探,至少一千頃出現了這種情況……”
劉辯雙眉緊擰,來到一處田頭,拔起一根枯黃幼苗,只見泥裡的根都已經爛了。
“一千頃?”
劉辯擡頭看向遠處,到處是農田,望不到盡頭,道:“其他地方有這種情況嗎?”
司馬防道:“臣去信問過,並沒有發現。”
劉辯對這些沒有什麼研究,說不出所以然來,與潘隱道:“記下來,回去之後,要召集一些農事方面的人才,對此進行專研。還有,要在太學、鴻都門學裡,加上農學課程……”
潘隱應着,一字不落的記下。
劉辯又走了一陣子,發現災情不容樂觀,心裡也有些沉重。
“想想辦法,”
劉辯看着司馬防,道:“找到原因,儘快解決……解決不了,也要安撫百姓,朕會命戶曹撥下錢糧來。”
司馬防連忙擡手,道:“陛下,河內倒是不缺糧,各處世家勇於捐獻,百姓過冬,完全不成問題。”
劉辯眉頭一挑,這河內郡的世家,這麼慷慨無私的嗎?
不等他說話,不遠處,一個衛士急匆匆跑過來,單膝跪地,遞上一道奏本,道:“陛下,皇城府急報。”
劉辯伸手接過來,打開看去,不由得笑了起來,道:“朕,差點把你忘記了。”
這道奏本的內容其實很簡單,就是汝南太守李儒,因爲是王允的同黨,擔心被牽連,先一步入了董卓的幕府了。
“無需在意。”劉辯隨手將這道奏本扔給潘隱。
潘隱連忙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收好。
劉辯又看向這些田地,忽的與趙雲道:“禁軍大營的屯田,進行到哪裡了?”
趙雲一身銀甲,聞言立即擡手道:“回陛下,經過盧公的一系列安排,目前禁軍大營屯田比去年多了兩倍,口糧已足夠。”
盧植主管禁軍大營事宜,忙的天昏地暗,哪怕病重,仍舊在做事,沒有耽誤一點。
想着盧植的病情,劉辯不禁一嘆,道:“醫師說,盧卿家挺過這個冬天,也挺不過下一個冬天。”
趙雲神情默默。
相比於皇甫嵩的高不可攀,盧植就平易近人的多,尤其是在各種品行上,嚴於律己,待人以寬,不貪不佔,一心爲公,是一個難得的直人!
趙雲對他很是欽佩。
“陛下。”
這時,潘隱忽的上前,道:“京裡轉來的奏本。”
劉辯接過來一掃,不由得皺眉。
這是曹操的奏本,主要是爲夏侯淵求情的,甚至於說出了‘臣以身替,望贖罪責’這樣的話。
“朕,怎麼感覺有種被威脅的感覺?”
劉辯看着曹操這道奏本,下意識的摸起了下巴。
這道奏本里,字裡行間,充斥着一種‘傲氣’,沒有以往那麼的謙卑了。
劉辯擡起眼皮,看向邊上的司馬防,道:“卿家對曹操怎麼看?”
司馬防收到了他父親的信,自然知道‘謹慎’二字怎麼寫,一臉的沉穩,道:“回陛下,臣與曹將軍並不相熟,是以不知道爲人。”
劉辯若有所思的點頭,擡頭看向青州方向。
曹操手握十多萬兵馬,兩郡之地,天高皇帝遠,是不是,真的驕縱起來了?
“那夏侯淵,大司馬府是怎麼處置的?”劉辯一邊想一邊道。
潘隱想了想,道:“應當是仗打六十,監禁三年。”
劉辯嗯了一聲,這種處置,多半是夏侯淵有些功勞,不然嚴格起來,夏侯淵判個死罪都綽綽有餘。
而曹操的‘臣以身替’,就很值得玩味了。
在劉辯的計劃裡,盧植病重,最好的替代人選,便是朱儁,可現在看來,朱儁一旦離開青州,曹操將無人可以制約了!
青州剛剛平定,需要曹操鎮守,一時半會兒,無法命他抽身而出。
“曹操……”
劉辯心裡慢慢推敲着,以往他是考慮怎麼用,現在考慮的,則是怎麼用的放心。
“陛下,”
潘隱站在劉辯邊上,低聲道:“天色漸晚,京裡一直在詢問陛下合適回京。”
劉辯回過神,道:“王允的案子清楚了?”
潘隱道:“是。刑曹緝捕了所有黨羽,拿到了口供以及罪證,已經上到尚書檯了。”
‘希望王允這顆人頭,能夠有所震懾。’
劉辯心裡想着,道:“典韋,回京。”
“遵旨!”典韋甕聲道,一招手,四周的便衣禁衛出現,林立在四周。
劉辯上馬車,一隻腳踩上去,忽然的回頭,看向司馬防,道:“卿家,真的與曹操不熟?”
司馬防一怔,面露疑惑,擡手道:“臣與曹將軍確實不熟。”
劉辯笑了笑,雙手用力,上了馬車。
司馬防則疑惑不解,不知道劉辯爲什麼會問兩次。
坐在馬車裡,劉辯翻看着禁軍大營的資料。
這些都是盧植親手所寫,涵蓋了兵額,訓練,兵制,戰法等等,一看就知道費了無數心血。
從這份手書來看,禁軍大營實際掌握的兵額,已經高達二十萬,這還不包括領兵將領的‘臨時招募’、‘招降’之類。
比如曹操招降青州黃巾組成的十多萬大軍,在禁軍大營的數字上,只有兩萬。
而這‘二十萬’大軍,除了守衛北方各州外,三輔之地有三萬,禁軍大營還有五萬。
守衛洛陽的禁軍是一萬,羽林軍是一萬八。
這林林總總的數字加起來,嚇了劉辯一跳。
“朕都不知道,朕有這麼多兵馬……”
劉辯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語。
他很是震驚,並且,這‘二十萬’還不是真實數字,一旦算上那些將領、州牧郡守等私自招募的兵馬,這數字,還得翻個一倍不止!
“還得好好整肅一番……”
劉辯眉頭慢慢擰起來。
一個曹操已經夠他頭疼的了。
但這些手握重兵的將帥,可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文官,朝廷非但不能用強,還得小心翼翼的哄着。
‘還是不夠強……’劉辯暗自道。
如果朝廷夠強,他就不用顧忌這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