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突然變化,不止是皇甫堅長等人驚愕,措手不及。
南方各州的各種勢力,在愕然之後,迅速開始爭搶地盤,鞏固勢力。
荊州的劉表,在劉焉撤兵後,幾乎佔據了整個荊州,更是將手伸向豫州,揚州,交趾。
吳郡的孫堅佔了廣陵後,與呂布多番大戰,居然將呂布趕回了下邳,佔穩了廣陵。
袁紹招降了袁家舊部的張郃後,兵力大增,佔據了九江,江夏兩郡,與袁術呈現相持的狀態。
而在交趾的士家,因爲朝廷放出風聲,將任命士燮爲交州刺史,威望大增,不止將袁術擋在了南海郡,甚至於有了滅掉袁術的實力!
而袁術,韓馥等人的地盤不斷萎縮,侷限於會稽,丹陽,東冶四個郡,已然離滅亡不遠。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各方勢力,好像商量好了一樣,以‘寒冬不宜進兵’、‘厄需休整’、‘錢糧不濟’等藉口,不約而同的收兵,開始各自鞏固勢力與地盤。
這種突然的變化,自然第一時間也被洛陽所察覺。
永漢三年,正月十三。
崇德殿,後殿。
劉愈每到冬天便咳嗽不斷,令皇宮上下揪心不已。
小傢伙躺在軟榻上,小臉蒼白,滿臉痛楚,望着邊上的劉辯,聲音虛弱的道:“父皇,疼……”
這一句話,好像一把刀捅入劉辯心裡,偏偏他沒有一點辦法,只能摸着他的小臉,安撫着道:“不怕不怕,父皇在這,吃了藥就會好。”
小傢伙嗯了一聲,緊蹙着眉頭,小臉都是痛快。
劉紹端着一碗水,有些顫巍巍的走過來,到劉愈邊上,低聲道:“喝。”
劉愈卻好似沒聽到一樣,不時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劉辯心裡輕嘆一聲,接過劉紹的茶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道:“弟弟沒事,你去玩吧。”
劉紹明顯不信,趴在軟榻邊上,抿着嘴,靜靜看着劉愈。
潘隱悄悄出現在門口,探頭看着劉辯。
劉辯伸手摸了摸劉愈皺起的眉頭,悄步出了門。
潘隱緊跟在他身後,道:“陛下,大司馬府那邊的消息,說是那呂布與董卓勾連越多,呂布與孫堅大戰的兵馬中,據說有西涼騎兵。”
劉辯嗯了一聲,道:“去尚書檯,大司馬,曹操也過來。”
潘隱應着,命人去傳話,又道:“陛下,黑山軍那邊又上書請降,被曹長史拒絕了,曹長史說,黑山軍‘聚衆反叛,居心叵測,當力盡剿’。”
劉辯點點頭,道:“二荀,鍾繇也來。”
潘隱又命人去傳話,接着道:“陛下,荊州刺史劉表上書,請求朝廷撥給錢糧,並且有一份兩百多人的嘉獎名單。”
劉辯眉頭一挑,哼笑道:“他是覺得荊州世家支持他還不夠嗎?兩百多人,他敢上來,說明底氣不小……”
潘隱稍稍低頭,等了一會兒才道:“陛下,關於劉備調任徐州刺史,尚書檯,大司馬府以及六曹都有不同意見,任命被擱置了。”
這件事劉辯知道,稍稍想了想,道:“漢中那邊有什麼動靜?”
潘隱頓時知道劉辯在問什麼,回憶片刻,道:“沒有動靜。不過,益州牧自去年十二月以來,上了第四封,請求朝廷將劉璋放回。”
劉焉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明顯在佈局接班。但他現在,只有一個兒子還活着,就是劉璋。
但劉璋自兩年前就一直以‘質子’的身份留在洛陽,在刑曹擔任‘郎中’。
劉辯沉吟一陣,道:“暫且不管他。三羌有什麼動靜?”
潘隱緊跟在劉辯身側,道:“沒有。倒是韓遂似有意歸附,但總是前後反覆,鍾廷尉認爲當‘且晾觀之’,尚書檯同意了。”
劉辯見尚書檯在望了,忽然停住腳步,道:“曹操最近在忙什麼?”
潘隱看了眼大司馬府方向,道:“好像沒有什麼其他的,就是在府邸以及大司馬府,對了,聽說近來要生孩子了。”
劉辯揹着手,心裡思索不斷。
南方的局勢突變,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爲,袁術起碼能支撐個三五年,沒想到,這才兩年就支撐不住了。
說起來,他一直在放水,奈何這袁術確實無能,一點都不堪用。
隨着袁術敗落,在袁術叛亂一事掩蓋下的各種矛盾,將浮出水面,朝廷還想繼續置身事外,專心於‘新政’,是求而不得了。
劉辯不得不考慮,怎麼壓制各種矛盾,繼續集中精力推行‘新政’,爲大漢恢復、積攢元氣。
潘隱見劉辯在沉思,不敢打擾。
遠遠的見到尚書檯有小吏過來,不動聲色的擺了下手。
劉辯看着天色,想了好一陣子,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中,難以理出頭緒,不禁有些煩惱的皺眉。
又是半晌,劉辯輕吐一口氣,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潘隱轉頭看了眼天色,道:“陛下,應該還有一場雪。”
這還沒出正月,按理說,還會下雪。
劉辯點了下頭,道:“走吧。”
潘隱無聲應着,跟着劉辯來到了尚書檯。
小會議廳內,丞相楊彪、大司馬皇甫嵩以及荀彧,荀攸,鍾繇,曹操等人已經在候着了。
“臣等參見陛下!”一衆人齊齊見禮。
“免了。”
劉辯大步走進去,坐下後,看着一羣人,道:“事情諸位卿家都知道了,說說看法。”
楊彪比以前更胖了,挺着大肚子,一臉嚴肅相,道:“陛下,袁術等人,大逆不道,謀逆叛亂,人人得而誅之!而今敗亡,乃是天意!臣請陛下降旨,諸將用命,年中之前,平定袁逆!”
其他人沒說話,暗中觀察着劉辯。
對於袁術,在座的早就明顯感覺到,眼前的陛下有意無意的在縱容,拿捏不清楚他的想法,衆人也不敢隨意開口。
劉辯神情如常,道:“丞相所言有理。誰人爲帥,誰人爲先鋒?”
一羣人沒想到劉辯這麼痛快,不禁一怔。
旋即幾乎都明白了,袁術現在只有四郡之地,大敗之下,人心渙散,敗亡就在眼前。
可誰最終滅掉袁術,誰便有大功,封侯就在眼前!
曹操呼吸有些急促,餘光掃過衆人,忍不住了,擡手沉聲道:“陛下,臣願意領兵,爲陛下平亂!”
荀攸對曹操有所警惕,不動聲色的道:“陛下,臣之意,以荊州刺史劉表爲帥,吳郡太守孫堅爲先鋒。”
鍾繇稍作思索,道:“陛下,臣認爲當分兵兩路,公孫瓚亦可爲先鋒。”
皇甫嵩,楊彪沒有插話,任由他們相爭。
兩人居高臨下,又沒有什麼利益在裡面,是以冷眼旁觀,看的十分清楚。
曹操是爲了他自己,荀攸則是爲了將曹操留在洛陽,而鍾繇,考慮的是防止劉表、孫堅坐大,有意分化。
曹操同樣察覺到了,面色如常,沉聲道:“陛下,此番滅袁,必須是朝廷,決不能是地方牧守,請陛下明鑑!”
劉辯眉頭一挑,明白了曹操話裡的意思。
如果是劉表,孫堅等人平定袁術,只會令地方坐大,朝廷進一步式微。而由朝廷滅袁,正好相反——朝廷強勢,地方那些人是龍是虎都得盤着!
楊彪同樣醒悟,連忙道:“陛下,臣贊同曹長史之意。”
荀攸心思如玲瓏,對於曹操這個說法自是贊同,心底已經在考慮着曹操以外的人選了。
左思右想,他發現,除卻曹操之外,好像沒有更爲合適的人選了。
在突然的安靜中,一直沉默着的荀彧插話,道:“陛下,若是漢中太守劉備爲徐州刺史,倒是位合適人選。”
“不準!”
劉辯果斷的將荀彧的建議打了回去,道:“漢中太守不得動。大司馬,你怎麼考慮的?”
荀彧還想再說,皇甫嵩已經擡手了,道:“陛下,幽州牧劉虞可用。”
在去年,王允被處死,朝野一度瘋傳,劉虞將要入京,接替王允的位置,但隨着時間流逝,這種謠言也是不攻自破。
皇甫嵩再提劉虞,目的也簡單,尚書檯就剩下丞相楊彪一個人,應當補充。
畢竟,大司馬府有後繼者曹操,尚書檯卻沒有。
劉辯還是搖頭,道:“烏桓,鮮卑等時不時叛亂,劉卿家於塞外有威德,不宜輕動。”
荀攸,鍾繇等人悄悄對視,這說來說去,最後還只剩下一個曹操了。
曹操狹長雙眼閃過一絲激動,越發沉色道:“陛下,袁術已是必死之局,朝廷應當將注意力轉向董卓等人!”
劉辯看了眼曹操,心裡推敲再三,還是下定決心,道:“以曹操爲揚威將軍,督徐、揚二州軍事,吳郡太守孫堅,奮武將軍公孫瓚歸於節制,於四月出京,剿滅袁術等叛逆!”
曹操強持鎮定,朗聲道:“臣,曹操領旨!”
荀攸對曹操還是有所警惕,稍一沉吟,便道:“陛下,臣請郭嘉、戲志才爲軍事,總錢糧、軍情等事務。”
劉辯對於荀攸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道:“可。”
曹操對此倒無所謂,本來就想要郭嘉,順水推舟的道:“陛下,臣還想調遣一些人聽用。”
“你與大司馬商議。”
劉辯對於派遣曹操,心裡多少也有些警惕,看向皇甫嵩,道:“大司馬府有什麼計劃嗎?”
皇甫嵩神情冷色,頓了片刻,道:“回陛下,事發突然,大司馬府還未有周全的策略。”
劉辯點點頭,別說皇甫嵩等人了,他也還沒想清楚。
“不過,”
劉辯坐直身體,神情嚴峻,道:“袁術敗亡在眼前,但一些人坐大也是事實。朕想知道的是,朕的旨意,還能過長江嗎?”
衆人臉色微變,躬身不敢言。
長江以南,現在主要的大勢力,有孫堅,劉表以及士燮。
孫堅這個人,對於一方太守,說殺就殺,眼裡簡直沒有朝廷。
而劉表,在得到荊州世家的支持後,手裡握有兵權,非但對朝廷的軍令‘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還對朝廷有了諸多要求。
士燮倒是相對特別,世家一面對袁術堅決抵抗,還在鎮壓一些蠻族,在不知不覺間,交趾一大半郡縣都落到了士家手裡。去年以來,上表士燮爲交州刺史的奏本是越來越多。
這三人,有了尾大不掉之勢。
同時,還有益州的劉焉,豫州的董卓、公孫瓚,徐州的呂布,這些人,似都沒將朝廷放在眼裡。
“陛下,”
門外的徐衍拿着兩道奏本,悄步進來,道:“董卓與呂布的奏本。”
劉辯目光異色,伸手接過來,在一衆人注視下打開,看完後,微微沉默,而後忍不住笑起來,道:“呂布舉薦董卓爲左僕射,董卓舉薦呂布爲徐州牧。”
楊彪登時冷哼一聲,道:“此二人狼子野心,待平滅袁術,當順手剿滅!”
劉辯神色沉吟,忽的道:“朕改變主意了,曹操,開春之後,你先入冀州,平定黑山軍!”
曹操一怔,旋即明悟,果斷擡手道:“臣領旨!”
荀攸,荀彧,鍾繇等人對視一眼,體悟了劉辯的用意,鍾繇接話道:“陛下,自前年一戰,黑山軍有分崩離析之勢,臣請旨走一趟,或許有些人,無需動兵。”
劉辯點頭,微笑着道:“嗯,加卿家爲參知政事、欽使,予便宜行事之權。”
鍾繇躬身,道:“臣領旨。”
劉辯又看向曹操,道:“朕給你撥付兵馬三萬,錢糧給足,不得再行其他事,要儘速剿滅黑山軍,不得有誤!”
曹操神色一沉,道:“臣領旨!”
他聽出了劉辯話裡的意思,給兵給錢糧,那就是不允許他自行招募兵馬,更不允許他‘自籌錢糧’了。
劉辯注視他片刻,轉向荀彧,道:“卿家,去年的夏糧,秋糧都有所漲幅,今年可有所預測?”
荀彧躬身,道:“回陛下,去年賦稅的增加,是基於朝廷大力反腐,非是賦稅增加。今年,依戶曹推斷,不會增加多少,總數在十萬萬左右。”
劉辯皺眉,繼而暗自輕吐一口氣。
荀彧的話,將劉辯的一些期待給磨滅了。
‘要推行再分土地嗎?’劉辯心裡斟酌着,有些猶豫。
賦稅之所以不再增加,本質上是因爲,朝廷能收取的田稅有限,絕大部分土地,仍舊在各大小世家手裡。
雖然經過多年戰亂,一些世家湮滅,但這部分土地,也回不到朝廷手裡。
需要朝廷徹底清丈,理清其中的關係,尤其是加強對地方的控制,這才能將‘無主’的田畝收歸朝廷,再次分給庶民。
但‘新政’到現在爲止,不過三年時間,加上各種戰亂,至今還沒有完全清丈,又怎麼能再分?
而且,一旦開啓再分土地,各大小世家估計得炸鍋!
平添禍亂!
在劉辯沉吟的時候,荀彧再次說話,道:“陛下,隨着各州的相繼安定,鹽稅在不斷增加,今年預計有鹽稅三萬萬以上。”
這個劉辯倒是知道,心裡反覆再三,還是難以下定決心,道:“嗯。對於清丈田畝,登記戶丁,尚書檯要戮力同心,不遺餘力,今年年底之前,幷州、司隸要有個結果了。”
“臣領旨。”荀彧擡起手,些許老成的臉上,一片肅容。
這兩件事,已經推行三年了,其中困難層層,阻礙重重,荀彧已感受到巨大壓力。
劉辯伸手接過盧毓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清爽了幾分,這才道:“朕有三件事要交代。”
“臣等恭聽聖訓。”一衆人擡手道。
劉辯組織了一下措辭,道:“第一,傳旨天下,任何官員不得私自任命從屬,朝廷管、州管、郡管、縣管的大小官吏,皆須上報批准,任何人不得亂命!”
衆人擡着手,心裡清楚,這種情況,在大漢各地十分普遍,早已經見怪不怪。
“第二,”
劉辯抱着茶杯,語氣平淡,道:“‘軍、政’分離是國策,這一點,必須持之以恆,堅定不移的推行,任何人不得阻攔!”
“第三,”
劉辯注視着他們,道:“對於南方諸事,徐州刺史暫不設。吳郡太守孫堅必須謹遵朝廷旨意,不得亂來。董卓、呂布的奏本不予理會,對他們要嚴加監視。劉表的奏本,留中不發。給袁術降旨,命他認罪伏法。關於改交趾爲交州,朕暫時沒有這個想法。”
這‘第三’,是對南方突變的一系列事情的一個應對總綱。
“臣等領旨。”
衆人想了片刻,沒有覺得什麼不妥,紛紛擡手應道。
劉辯起身,道:“具體的事情,尚書檯、大司馬府合議上奏,今天就到這裡。”
“臣等恭送陛下。”在座的人擡手道。
劉辯出了小會議廳,留下一衆人,陷入沉默之中。
這場會議,定下了很多事情,但最大得利,是不怎麼起眼的曹操!
揚威將軍加督徐、揚軍事,這分量比一般的州牧還要重!
曹操端坐着,面無表情,心裡卻躊躇滿志,決心要幹一票大的!
而劉辯出了尚書檯,踱着步走出宮,身後跟着盧毓。
十歲左右的盧毓,在盧植死後,便一直被劉辯帶在身邊。
“你覺得,朕出京巡視,是否不妥?”劉辯微笑着問向盧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