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忽然向後坐了一些,隨意的問道:“王兄,你們村子裡有多少人?”
王賾似乎聽到了隔壁妻女的歡呼聲,神情也和緩不少,見劉辯放鬆了,略帶感激的跟着放鬆,正準備大口吃,聞言苦笑道:“沒多少人了,能走的,早就走了。現在這年月,哪裡能活去哪裡,我明天一早也得走。”
劉辯嗯了一聲,道:“你認爲,現在該怎麼做,才能讓百姓……你們安居樂業?”
王賾看了眼劉辯,抓着湯餅的手放下,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道:“除非……除非,改天換日。”
劉辯眉頭一挑,雙眼冷漠的盯着王賾。
門外的盧毓,皇甫堅長不動聲色的跟着走進來。
窗外人影晃動,有人在無聲逼近。
其中一個見他一動不動,頓時怒了,上前就拔刀,喝道:“什麼狗東西,居然敢不搭話,你爺爺我……啊……”
這其中有連年征戰的緣故,也有天災人禍,只有那些底蘊深厚的士族大戶才過的舒服。
這多厚的家底,也得被吃幹抹淨!
劉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旋即也笑了,道:“你倒是會用兵法了。行了,收拾收拾,去呂縣。”
劉辯雙眼眯起,一邊走一邊打量着涼棚,心裡直覺萬分詭異,詭異的令他不敢置信。
“啊……”
亦或者,早就流傳多年的‘漢室將終’,‘改天換日’,也不過是這句話的另一種說辭。
走了沒多久,劉辯便來到了一處涼棚,只見幾個穿着僧袍又留着鬚髮的人,正在忙碌的煮粥,同時一碗一碗的盛着,邊上還有一塊塊麪餅,任由過路的吃喝。
不知道睡了多久,劉備被一陣陣奇怪的聲音驚醒。
劉辯回頭看向他,心裡微動,道:“聖佛?有那麼多糧食嗎?”
盧毓應着,接着就有衛士端來洗臉盆以及毛刷。
聖佛是誰?還能奏請朝廷免彭城國三年賦稅?還用來布粥?
是誰在收買人心嗎?
“不敢不敢……”四人嚇的差點尿褲子,哪裡還敢說別的。
四個人見他背影完全消失了,這才一齊癱軟,大口喘氣,形如劫後餘生。
“阿彌陀佛,”
那領頭的亭長咬牙道:“我們是呂縣的卒役,你竟然敢毆打我們,你不想活了嗎!?”
馬車行進迅速慢了下來,甚至是停了。
“阿彌陀佛,”
劉辯一怔,伸出頭,左右四顧,不由得愣神。
他與趙雲對視一眼,領命去安排了。
旋即四人狗爬式的起來,四處尋找起來。
他看了眼手裡的粥,頓了頓,張嘴喝了幾口。
可也沒有人,能夠肆意的布粥,任由百姓吃喝!
高大黑影瞪着幾人,哼了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劉辯一怔,這纔想起來典韋離開的情形,不由得皺眉,道:“讓二公子去善後吧。”
皇甫堅長不再說話,安排來馬車,一大隊人馬,分坐三輛馬車,開赴呂縣。
他睡眼朦朧的揉着眼屎,撩開簾子,打開向外看去。
劉辯在皇甫堅長看來,是那種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或者主意,立即就要行動,簡而言之,是‘說走就走的人’,別人根本勸不住。
“一兩千個和尚?”
其他人都不敢打擾,各自找地方休息,睡不着的則竊竊私語。
皇甫堅長臉色微變,急聲道:“陛下不可!陛下的行蹤可能走漏了,還是小心爲上。”
“施主請。”棚裡的‘僧人’見劉辯愣神,十分客套的說道。
重病,有時候需要猛藥,有時候也需要慢慢的精心調理。“治大國如烹小鮮,古人誠不我欺。”
很稠!
在黑夜中,其他四人根本看不清動作,只聽到一聲慘叫,以及倒飛而回的同僚。
高大黑影上前,如拎小雞一樣,扯過他的衣領,高高舉起。
劉辯出了院子,望了眼天上明亮的月色,隨意的走着。
王賾看着他的背影,急急起身,想要跟上去解釋,皇甫堅長攔住他,雙眼冷峻,隱含殺意的道:“今天,沒有任何人來過,你的這些話,也不要再說,否則,你們家會突然走水,誰也沒走脫。”
盧毓悄悄來到窗口旁,輕聲道:“陛下,聽說,呂縣在進行浴佛節,這些都是前往禮佛的。”
他前面不知道多遠,到處是光頭,而後面同樣望不到盡頭,粗略估算,少說也有一兩千人。
劉辯聽着,也覺得多疑了,慢慢起身,直接往外走。
不管是從理論上,還是實際出發。
高大黑影沒有再動手,瞪着眼喝道:“還敢欺負人嗎?”
劉辯目露驚訝,前世今生,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麼多和尚。
盧毓也拿了一碗粥,倒是典韋,拿了一碗粥,還拿了三塊麪餅。
“啊……”
領頭的亭長也雙眼放光,道:“現在這耕牛可不便宜,你確定是趙家買的?他們哪來這麼多錢?”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這亭長頓時驚恐大叫,拼命掙扎。
劉辯更加驚奇了,這施粥的力度,大的有點超乎想象。
坐在馬車上,劉辯還在回想着與王賾剛纔的對話。
劉辯也好奇的踮起腳尖向前望去,卻都是人頭,什麼都看不到。
劉辯見前面空出了一塊,後面又有聲音急切的催促,連忙端起一碗粥,向前走去。
“啊……”
於是,劉辯,典韋,盧毓換了常服,不動聲色的融入了官道上東進的人羣。
要知道,大漢朝困窘了很多年,不止是朝廷,地方上同樣也是。
只見入眼是一羣和尚,他們成羣結隊,沿着路兩邊,雙手合十,神情虔誠的向前走去。
外面騎着馬的典韋甕聲應着,然後拍馬去找趙雲了。
他頓時神清氣爽,前後看了眼,見不止有和尚,還有衆多百姓,攜家帶口,神情異色,招過皇甫堅長與趙雲,低聲道:“你們殿後,朕帶着典韋與盧毓,隨着人潮進呂縣。”
“不用,俺蒙着臉,還繞了一圈,他們不知道是俺。”典韋從黑暗中大步衝了過來,咧着嘴,向着劉辯頗爲得意的笑着道。
皇甫堅長又審視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劉辯對這些沒有什麼在意,用毛刷戳了戳牙,而後冷水鋪面揉了揉便算結束。
高大黑影一用力,將這個亭長扔飛了出去。
皇甫堅長快步跟上來,上前低聲道:“陛下,微臣覺得那王賾有些問題,呂縣還是不去爲好。”
高大黑影沒有理會,無聲無息,如同柱子一般,立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天亮再去呂縣。”
噹噹拔刀,四人怒急的向高大黑影撲了過去。
而另一邊,劉辯踱着步子,與盧毓道:“對了,剛纔給他們一些錢了嗎?”
劉辯彷彿感受到了他們的心聲,深吸了口氣說道。
和尚們倒是相對平靜,而對面那些衣衫凌亂的百姓則激動不已,平靜的隊伍瞬間亂了,不知道多少百姓蜂擁着衝上前,大喊大叫。
兩邊的盧毓,趙雲聽着劉辯突然出聲,也睜開眼看向,見他又不說話了,慢慢再次跟着假寐。
“陳家有點遠啊,要不去趙家,我聽人說,他們前些日子購買了一頭牛!”
和尚微笑,道:“施主只管前行就是。”
五個人正興奮的商議,忽然有人看到了不遠處有個高大的黑影攔路,頓時不悅的喝叫道。
“啊……”
劉辯擡起手,阻止了皇甫堅長,眯着眼,淡淡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應該從伱一個普通漢子嘴裡說出來。”
“那明天就去趙家,他們要是再敢拖延,先抓了再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前方一陣陣‘阿彌陀佛’響起,如同潮水般向後涌來。
五個人擁擠在一塊,恐懼的盯着這個比他們高了兩個頭的大漢,從僅漏的雙眼,推斷他的身份。
劉辯很想再問,但見人潮洶涌,後方的百姓已經衝上來,只好忍住,快步追上去。
王賾臉色驟變,當即道:“是是是,我記下了我記下了。”
四人愣了下,繼而大喝道:“給我剁碎了他!”
“我們去一趟不就知道了?他們欠了那麼多錢糧,我們去是名正言順!”
不知道扔出多遠,漆黑的夜裡,只聽到了一聲悶響以及慘叫,然後便再無動靜。
王賾的話,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
大漢朝多年積累下的弊端,並不是他或者朝廷發幾道公文就能解決的,也不是換一個州牧一個郡守一個縣令可以徹底改變。
劉辯前後打量,都是和尚,倒是對面有不少衣衫襤褸的百姓,有心攀談,卻見前後的和尚,雙手合十,默默唸誦,頭也不擡,開口幾次,都沒有搭理他。
“耕牛?真的,那這趙家非去不可了!亭長,你說呢?”
盧毓想了下,剛要搖頭,一個便衣皇城府衛士跑過來,道:“陛下,不好了,典中郎將,將那些卒役給打了。”
而在另一邊,五六個卒役,擁擠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往回縣城走。
劉辯望着呂縣方向,擺了擺手,道:“沒有那麼多神機妙算。你們準備吧。”
“這王賾應該能炸出一點,明天再去拿陳家,他們祖上做過胥吏,我敢肯定,家裡藏着好東西!”
王賾神情發緊,手從桌上收回來,道:“這,那個,兄臺,這些不是我說的,是城裡人經常這麼說,我偶爾在城裡幹活,聽了這麼一嘴,你,你可別往外說啊……”
但劉辯略有煩躁的已經困了,晃晃悠悠的睡着了。
劉辯皺了皺眉,道:“準備洗漱,待會兒進城。”
劉辯睜大眼,不可思議的看着這一幕。
剩下的四個,嚇的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擁擠着不斷後退。
實際上,王賾的話,並沒有什麼錯。
劉辯剛要發問,和尚道:“施主,還請繼續前行,莫要多想。”
“好像是彭城相笮融。”盧毓道。
“對!先抓了再說,喂,你誰啊?”
高大黑影手持一根木棍,走到五人近前,一塊黑布蒙着臉,雙眼瞪如銅鈴,甕聲道:“再敢仗勢欺人,俺打斷你們的腿!”
這是一箇中年和尚,滿臉悲苦之色,卻微笑着道:“聖佛再三奏請,朝廷免去了彭城國三年賦稅,這些錢糧,都被聖佛用來布粥。此等聖心,理當成佛,圓寂歸於極樂。”
“亭長!”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反應過來。
“浴佛節?”
這時,身後的和尚終於開口了,面色慈悲,道:“施主莫急,聖佛在一路上都有布粥,吃不完,無需着急。”
劉辯看着他,一時間心思千轉。
王賾看到這一幕,不由愣了下,連忙道:“是,是我多嘴了,那個那個……兄臺貴姓?不,是我多嘴,還請切勿生氣。”
劉辯見呂縣還遠,便耐着心,跟着人羣,緩慢移動。
四聲慘叫十分有節奏,間斷如一的響起,而後四人一個個倒飛出來,與第一個倒在一起。
劉辯閉着眼假寐,輕聲自語。
棚裡的人沒有阻止,彷彿沒看到一般,繼續給後面的人盛粥。
劉辯擺了擺手,道:“隨機選擇的一個普通百姓,又有誰能提前算計。行了,不用想那麼多。”
不知道是高大黑影出手很重,還是這五人太虛,歪七豎八的躺在那,慘叫不斷,居然爬不起來了。
劉辯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節日,心裡對佛教在大漢朝的發展有些好奇了,道:“人數很多嗎?誰人發起的?”
劉辯回頭,只見已經空了一大截,連忙跟上去,不忘回頭道:“大師,真的夠吃嗎?”
“好,就這麼幹!反正大牢裡還有那麼多空房。”
他們比劉辯更爲辛苦,一路上沒怎麼休息過,忙前忙後,這是難得的休息時間。
盧毓跟在劉辯身後,低聲道:“公子,我問了幾嘴,到呂縣還有不到五里,每兩裡就有布粥,任由到來的僧侶,百姓吃喝,吃飽爲止。”
劉辯望着前方不遠的呂縣城,心中疑慮重重,道:“是那個浴佛節嗎?我怎麼覺得萬般弔詭?”
盧毓也覺得不可思議,世上還有這般聖人?
這聖人,未免也太過大方!
大方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