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朝十分困窘,不止是朝廷,地方州郡縣同樣是。
比如之前劉辯去過的那個平原郡,崔鈞爲了錢糧,四處求爺爺告奶奶,裝足了孫子,就差把府衙給賣了。
可這個彭城國居然有糧布粥,而且布出了幾十裡,任由百姓吃飽!
這是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每有超出常理的事,必然有着其弔詭之處!
劉辯端着粥,看着典韋大口咬着麪餅,神情怪異,跟着人羣,不斷向前走去。
越是靠近呂縣,普通百姓不知不覺的變少,反而是僧侶漸多,似乎,除了他們幾個,其他人都是僧侶。
光頭僧衣,雙手合十,虔誠向前,一路上唸唸有詞。
皇甫堅長,趙雲,孫策等人騎着馬,跟隨在不遠處,注視着劉辯身前身後。
盧毓時不時回頭,想與身後的僧人交談,但這些僧人卻沒有交談的意思,而且沒有什麼禮貌,問什麼都沒有半點回應。
盧毓,皇甫堅長,典韋等人對視一眼,緊跟着離開。
劉辯站在臺階下,眺望着這座宏偉的佛寺,身前的臺階足足有數百,不遠處的‘正佛’二字如同金色染成,在太陽光下,熠熠生輝。
接着,劉辯又來到了觀音堂,看到了一個個玉做觀音,每一個都栩栩如生,甚至有幾個,是完整的玉雕刻而成,散發着溫潤色澤。
一隊隊和尚走過來,堵住了門,他們低着頭,誦着經,環繞着一顆好似菩提樹的大樹,整齊劃一緩慢移動。
不多久,便來到了聖佛寺前。
所以,笮融這麼大的花銷,是從哪裡來的?
這一場就數千萬,每年辦個幾場,可就上億了!
劉辯順着他目光看去,是一個有些陰暗的角落,想了想,沒有追問,徑直走過去。
只見這處東正門,兩旁立有佛像,匾額上有古怪的字體,像似梵文,而且從城門內傳出陣陣唱作大唸的誦經聲,還有濃郁的檀香瀰漫而出。
而在正門兩旁,還有兩座佛像,一個像是觀音,另一個劉辯不認識。
皇甫堅長猶豫着,見劉辯頭也不回,招過一個皇城府便衣衛士,道:“你去通知趙中郎將,告知他這裡的情形。”
劉辯雙眼眯起,沉默片刻,轉頭看向所謂的聖佛寺方向。
“阿彌陀佛。”老和尚行佛禮,高唱一聲。
剛到大門前,便聽到了一陣陣鐘聲,伴隨着聲勢浩大的誦經聲,以及濃郁的化不開的檀香。
“陛下。”
自從出洛陽以來,劉辯見了不知道多少黑暗齷齪,可都站在高處俯視,極少動殺心。
他跟着前面的人,將碗放下,領了十文錢。
在那匆匆一瞥間,他看到了從臭水溝裡浮起的衆多悽慘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屍體。
純金啊,笮融是真有錢啊!
“施主,還請留步。”突然間,一個鬚髮皆白的和尚,雙手合十的與劉辯微笑着道:“來者有緣,何妨聽一聽經?”
真的,也就是,全部都是純金!
劉辯臉角抽了下,轉身往外走。
劉辯掂量了下手裡的銅錢,有心打探幾句,還是被人推着往前走。
“陛下,繞一繞,去那邊的二樓。”皇甫堅長忽然又道。
年輕和尚還是沒聽懂,更看不到劉辯的背影。
而在岸邊,還有衆多卒役,正在搬運屍體,往湊水溝裡扔,同時還有人運送一車一車的土,似要填埋。
沒走幾步,便發現他們有些走不脫了。
劉辯回頭看向他,道:“怎麼了?”
盧毓不敢吭聲了。
突然間,皇甫堅長來到了劉辯身後,語氣有些急切的低聲道。
盧毓卻有些擔心,道:“陛下,呂縣到處都是笮融的人,還是,還是將他詔回洛陽再處置爲妥。”
身後的一衆人緊緊跟隨,比他還急。
等劉辯走出這個聖佛寺,不由得長吐一口氣,站在臺階下,再次望着這座奢華的佛寺,忍不住的道:“二公子,伱來估估價,建造這座佛寺,得要多少錢糧?”
皇甫堅長,盧毓等人不敢吱聲。
劉辯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只覺臉角很是僵硬,邁步走向階梯,徑直向外走去。
盧毓俯身觀察了一會兒,擡頭道:“是。”
劉辯手裡掂量着十枚銅錢,自語的邁步,道:“每人十文,從來時的估算,少說有數千人,加上我們看不見的,以及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天,單說現錢,怕是有數百萬之多。”
頓時一股惡臭傳來,令所有人都作嘔。
年輕和尚有些懵懂,道:“師傅,這是何意?”
一衆人七拐八折,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小樓,上到了二樓。
盧毓低着頭,道:“回公子,應當是有不少,而且,來路時,時不時有攔路收費,每年夏秋,加上其他種種,收個幾千萬,應該是沒問題的。”
皇甫堅長哪裡不知道劉辯是動了震怒,沒了以往的嬉鬧,認真打量着,道:“陛下,起碼要幾十萬緡。”
這是第一次!
皇甫堅長面如鐵,道:“陛下,應該是笮融。這個人,在彭城等周邊,官聲極好,樂善好施,清正廉潔,可還有另一面,就是性格暴戾,殺戮無常,橫徵暴斂,治下餓殍盈野。”
大門內,到處都是盤坐的僧侶,他們虔誠禮佛,頭也不擡,專心致志。
“師傅,怎麼了?”一個年輕小和尚走過來,疑惑的問道。
等他返回的時候,劉辯已經來到了呂縣的大門口。
大漢朝的郡守們,雖然幾乎都出自有名有姓的大士族,但家裡與官家分的很清,不可能用族裡的錢辦朝廷的事。
老和尚搖了搖頭,道:“他若向善,百姓之福,若是岔路,蒼生之難。”
這麼一座佛寺就幾萬萬錢,這笮融哪裡來的錢?有這麼多錢,非要建這種奢華的寺廟嗎?那麼多嗷嗷待哺的百姓,就視而不見嗎?
要知道,這個時候的錢,非常的值錢!
劉辯擡腳上了臺階,一步一步的走上前。
劉辯有些茫然無措的看着,不知道向哪邊走。
盧毓道:“二公子那邊說,彭城相笮融篤信佛教,這幾年大興土木,建造了衆多佛寺殿宇,每年都會舉行盛大的浴佛節,時不時還會加一場。”
劉辯打量他一眼,見他倒是周正,並無市儈之色,忽的從懷裡掏出十文錢,放到功德箱,而後對着金身佛像,雙手合十的躬身。
劉辯揣着滿肚子疑惑,不知不覺,來到了下一個布粥涼棚。
盧毓擔心出事,轉頭看向皇甫堅長。
這麼問着,劉辯又想起了崔鈞爲了三千五錢,差點給陳家下跪的情形。
“不看了。”
他走的很快,有些急。
“快走,不要耽誤後面的高僧。”布粥多年輕小吏,催促着劉辯。
皇甫堅長,典韋看着劉辯的背影不敢多嘴,只能看向盧毓。
“是。”盧毓道。
“不知其裡?”
一直以來,劉辯都沒有將漕運當回事,其中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他查看了先帝以來的所有賦稅情況,漕運幾乎微乎其微,第二,就是潛意識的認爲,當今的漕運並不足夠發達,沒有可觀的收入。
只是徐州的區區三郡,居然能收入幾千萬!
劉辯一怔,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道:“漕運?我記得,漕運沒有多少錢吧?”
只是那麼簡單估算,這湊水溝裡的屍體,超過數百,具體多少,劉辯一想就心驚肉跳!
劉辯沒當回事,出了這偏僻小樓,直奔那所謂的聖佛寺走去。
大漢朝一年的賦稅也不過那麼幾萬萬,可笮融在這裡建造一個佛寺就用了幾萬萬。
盧毓等了好一陣子見四周人來人往,着實擔心劉辯的安全,上前低聲道:“陛下,還有藏經樓……”
劉辯從小門進入,看到了衆多誦經的和尚,而更多是,一個個大大小小不一的佛像,每一個都是純金之色,在金黃的燈光之下,閃耀着莫名的光澤。
盧毓低着頭,道:“公子,總共五天,如果加上那些布粥,可能花費在兩千萬以上。”
劉辯沉思一陣,道:“走,去看看這位彭城相是怎麼治理郡縣,保境安民的。”
用奢靡來形容佛寺明顯不合適,可在這裡,劉辯覺得,‘奢靡’二字都不足形容。
盧毓站在身後,低聲道:“公子,在城西,有一座聖佛寺,那邊在舉行浴佛節。”
盧毓猶豫了下,還是道:“他分管彭城國,下邳以及廣陵郡三郡的漕運。”
老和尚目送劉辯的背影,不自禁的皺眉。
皇甫堅長聽出了劉辯語氣中的冰冷刺骨,默默跟在邊上。
劉辯冷哼一聲,繼續向前走。
劉辯深深皺眉,用袖子捂着鼻子。強忍着靠近。
他來之前便聽說了笮融大興土木,可到了之後才知道,大興土木的背後,是這般的奢靡。
“是。”
層層迭迭,好像填滿了臭水溝。劉辯嘔吐了不知道多久擦了擦嘴,雙眼通紅的道:“走!”
進了城,僧侶們好像各有去處,忽然散開,走向四面八方。
他確實是第一次知道漕運的事,可也僅僅是知道。那位二公子言語過於簡單,盧毓難以一斑窺全豹。
劉辯深深吸了口氣,猛的雙眼大睜,旋即臭味填胸,忍不住的轉身,趴在牆角,大口嘔吐起來。
老和尚嘆了口氣,道:“我在那年輕人身上看到了貴氣,也看到了煞氣。”
雖然其中有巧立名目的亂收稅以及分潤的,可全國各地加起來,籌劃得當,一年收他幾個億,應該不成問題!
可這麼多年下來,居然沒有人告訴他這件事!
“你是現在才知道,還是很早就知道了?”劉辯揹着手,雙眼冷芒跳動。
盧毓向來以其父爲標杆,力求‘不言他人是非’,可還是說出口了。
劉辯神色如常,腳步加快了一些,道:“這些錢,都是笮融出的嗎?”
那邊餓死無數,這邊虔誠禮佛?
“這錢啊,當官的只要想撈,是真的容易啊……”
劉辯仔仔細細的打量,神情如同凝固了一樣。
劉辯看着街道兩邊,幾乎都是僧侶,雙眉緊鎖,道:“他哪裡來的這麼多錢糧?”
劉辯轉過大雄寶殿,來到了天王殿,這裡不是金碧輝煌,可也是十分精緻,金玉其表,銅鐵鑄身,威嚴又霸道。
劉辯站着沒動,等他們走進來,好半晌門才空出來。
皇甫堅長悄悄來到身後,低聲道:“公子,全是真的。”
“幾十萬緡,幾萬萬錢是吧?”
目光向下一掃,劉辯臉色瞬間陰沉,雙眼迸射出前所未有的殺機!
這偏僻小樓後是湊水溝,溝里布滿了屍體,泛起陣陣惡臭。
“是。”便衣衛士應着,悄步離開。
劉辯一步步向前,不多久,來到了大雄寶殿,拾階而上,入門便看到了一座金身佛像。
皇甫堅長率先走到窗口,悄悄推開。
劉辯面無表情,大步向上走去。
劉辯揹着手,輕聲感慨。
盧毓聽着寡淡的語氣,心裡驟冷,旋即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解釋道:“回陛下,這這,其中十分複雜,微臣也是才知曉。這漕運,涉及諸多,朝廷即便想收,一時半會兒也收不上來,朝廷……或許不知其裡。”
盧毓趁機離開,跑到皇甫堅長那嘀嘀咕咕了一陣。
劉辯掃了眼雕樑畫棟的大門雕飾,邁入門檻。
劉辯由着他,擡步向前。
劉辯冷哼一聲,道:“估計是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塊吃力不討好的硬骨頭,不好啃,已經有那麼多了,所以不願意再增加這一個。”
劉辯也與老和尚回禮,而後無聲的離開。
“誰做的!?”劉辯咬着牙,語氣嘶啞,殺氣騰騰。
劉辯眉頭狠狠一跳,盯着他道:“你說多少?幾千萬,只是彭城,下邳,廣陵三郡?”
劉辯看了眼,跟着人羣,一步一挪的進入了呂縣。
皇甫堅長伸手指了一個方向,道:“那邊有些事情,需要陛下親眼看一看。”
沒走幾步,這才發現,腳下的階梯似乎也不簡單,用腳跺了跺,道:“這是玉嗎?”
劉辯走出來,神情默然看天。
劉辯長長吐了口氣,呵笑着道。
笮融的錢是花完,肆意揮灑。崔鈞則是四處籌借,伏低做小還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