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處房地產開發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方方面面全要考慮到。
當年打擊郝英良涉黑團伙,儘管在收網前制定了好幾套預案,做好了充分準備,但還是造成了一系列“後遺症”。
涉案的那些房地產公司賬戶資金被工作組全面控制,正常的經營支出時間節點被打亂,導致大量違約行爲,導致供應商、工程方失去信心,消極怠工,工程一再延期,結果交房時間最長超過三年。
據東萍市局的同事說,國資部門接管之後的公司一共發了五六次延期交房通知,很多業主要求退房,工作組整天忙着調停,政府最後也介入。違約導致的很些賠付沒有現金賠付,正因爲拿不出現金,只能採用折中辦法,免除業主一年或幾年的物業費。
更重要的是,打擊郝英良涉黑團伙是嚴格按照法律法規尤其辦案程序進行的,不管因爲公安機關打擊違法犯罪帶來多少麻煩,但誰也沒有對案件本身提出質疑,對最終判決也沒多大爭議。
作爲主犯,郝英良不僅沒上訴,且認罪態度較好,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其親屬同樣沒有到處上-訪申訴。
北州這個房地產開發商不一樣,首先,其合作伙伴到底有沒有違法犯罪存在許多疑點;其次,其合作伙伴在其公司到底有沒有股份要以事實爲根據,不能因爲幾年前的工商註冊信息就這麼武斷認定。
北州市領導讓當事人來江城找郝副廳長幫忙,說明市領導對當事人及其公司的情況是瞭解的,對當事人也很同情,更不希望因爲這破事導致當事人的公司停擺、工程停工。
如果主政的是老盧,事情就好辦了。
然而,這個世界上沒那麼多敢跟上級頂着幹,甚至不惜無視法律尊嚴頂風搞地方保護主義的領導。但話又說回來,北州市領導有其難處,畢竟他們要是搞地方保護主義,就是跟那位“打黑英雄”對着幹。
“打黑英雄”沒什麼好怕,他再強勢、權力再大也管不到江省,關鍵是“警界明星”背後站着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領導。關於西南的各種宣傳堪稱“屠版”,誰也不知道今天的“封疆大吏”,明天會不會成爲國-家-領-導人。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
只想當一個除暴安良的好警察,從未想過要面對這種事,已經從北-京躲到東廣,如果再逃避還是一個好警察嗎?
韓博越想越不是滋味兒,沉默良久,突然擡起頭:“郝副廳長什麼意思?”
“郝副廳長在北州工作十六年,對北州有着深厚感情,他當然不想看到北州的經濟建設和維穩大局因此受影響。他讓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在不影響與兄弟省市團結的前提下,保護當事人及當事人的公司。”
吳憂拍拍額頭,又無奈地說:“關鍵對方準備充分,各種法律手續一應俱全,在見段老闆時甚至亮出一份空白拘留證,說不配合就要抓人。現任北州市政法委王書記讓一位分局局長跟他們談過,請他們以經濟發展大局和社會穩定爲重。
結果人家說什麼,說賬戶上的資金必須凍結,因爲等法院判決下來那些錢就是國有資產,他們有責任有義務確保國有資產不流失。要不是北州市局幫着打掩護,他們這會已經進駐甚至接管段老闆的公司了。”
“股權問題有沒有搞清楚?”
“搞清楚了,當年註冊時是共同出資的,結果因爲剛纔我說的原因,合作開發完一個項目之後就分家了。戰友關係那麼鐵,不存在誰會坑誰的問題,結果導致事實上分了家,但工商註冊信息一直沒變更。”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證人證言、銀行流水、資金往來和分紅記錄等證據在,難道他們視而不見?”
“所以說他們是衝着錢來。”
非要跟一個不講理的人去講理,無疑是永遠講不通的。
韓博想了想,凝重地問道:“我是深正市局的副局長,不是北州市公安局副局長,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又能幫上什麼忙?”
“段老闆是深正人,在深正一樣有公司。”吳憂頓了頓,又滿是期待地說:“你雖然在深正工作,但你依然是公安部機關的幹部,肯定能跟部領導說上話,可以幫我們向部領導彙報下這邊的實際情況,西南那位不至於連部領導的面子都不給吧?”
“跟部領導說得上話,我說吳總隊,你也太瞧得起我了,何況這麼做不一樣是干預辦案麼。”
“又是程序正義,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一個民營企業家莫名其妙破產,眼睜睜看着北州市委市政府莫名其妙地去擦這個屁股?”
提起北州,韓博不由想起一個人,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依稀記得前段時間李曉蕾說過李海強又進步了,現在是北州市副市長兼北州下轄的一個縣級市的市-委書記。
吳憂提到的這件事如果不能妥善解決,必然會影響到北州市委市政府的威信,本地的一個遵紀守法的企業家都保護不了,以後怎麼出去招商引資,同樣會影響到老朋友李海強的今後的工作。
韓博決定不再逃避,沉吟道:“再想想,一個大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好好想想,肯定有辦法的。”
“辦法有一個,可惜我官太小,有心無力。”
“什麼辦法?”
“查查段老闆那個戰友的案子,如果能翻案,給他們來個釜底抽薪,所有問題不全解決了麼。”
淨說廢話!
韓博被搞得啼笑皆非,沒好氣地說:“你官太小,難道我的官很大?別說我韓博只是一個副局級,就算副省級也無權去查人家的案子。”
吳憂非常清楚他能幫上忙,只要他願意跟部領導求情,部領導絕對會相信他所反應的情況,會給西南方面打招呼,可惜他太認死理,滿腦子全是程序正義,不想通過這種方式達到最終目的。
請將不如激將,吳憂緊盯着他咬牙切齒:“官大官小不重要,重要的是所在的位置。我如果是公安部刑偵局的副巡視員,如果接到涉案人員親屬上-訪,肯定會想方設法搞清案件的來龍去脈。”
“拜託,我現在不在刑偵局工作,而是在深正掛職。再說刑偵局內部有分工,一個不負責信-訪的人去管信-訪,開什麼玩笑。”
“你是在深正掛職,但在刑偵局你有同事啊。”
“開什麼玩笑,實不相瞞,我這個刑偵局副巡視員就在刑偵局呆過三天,除了局領導一個都不認識。”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麼才行?”
改革開放這麼多年,國內政治氣候從未像現在這麼明朗過,稍有點政治敏感性的人都能看出許多事竟擺到了檯面上,連一些平時不是很關注這些的老百姓都知道主政西南的那位封疆大吏雄心勃勃。
而在如果看待甚至對待“西南模式”上,各省主要領導的態度也能從平時的新聞中看出端倪。西南忙着“切蛋糕”、“分蛋糕”,東廣則認爲沒蛋糕怎麼切、怎麼分,認爲應該先做蛋糕。
韓博雖然不是很關心政治,但內心深處還是比較認同東廣做法。
如果吳憂所說的這件事發生在東廣,辦理段老闆那個戰友案子的同行不一定敢追過去,就算追過去當地黨委政府也不會像北州市委市政府那麼爲難。
“麻煩南引”,這或許是一個辦法。
韓博權衡了好一會兒,意味深長地說:“既然當事人是深正人,既然他深正有公司,那麼,我們深正市局經偵支隊對其在深正的公司的違法犯罪行爲,自然擁有無可爭議的管轄權。”
他們以法律知名踐踏法律,你不能效仿。
換言之,他們拿着法律文書過來,你明知道案子存在許多疑點但依然要捏着鼻子認,否則就是不協作,就是知法犯法。進而言之,他們的手續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段老闆的資產百分之百保不住。
吳憂豈能聽不出韓博的言外之意,不禁笑道:“這倒是個辦法,這跟公司破產清算一樣,反正要破產,區別只是在於把有且僅有的那點資產先償還給哪個銀行或債權人。”
“我只是闡述一個事實。”
“我知道,我懂,”吳憂欣喜若狂,緊握着他手笑道:“放一百個心,我保證不會讓你知法犯法,只會讓你秉公執法。”
做一件正確的事卻要採用這種方式,韓博越想越鬱悶,輕嘆道:“就這樣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去。這麼大事,不能不向領導彙報,到底成不成還兩說呢。”
……
領導交辦的事總算有點眉目,吳憂終於松下口氣,目送走韓博立即掏出手機撥通北州市一位領導的電話。
“……鬱市長,這是眼前最好的辦法,你做做當事人工作,讓他放一百個心,這只是對他的一種保護。等風聲過去了,該他的還是他的,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那個不用擔心,近水樓臺先得月,查封公司、凍結資產這種事可沒什麼先來後到,給他們來個生米煮成熟飯,讓他們乾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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