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善任是上位者最重要的素質。
王守仁初來乍到,要想把這一批華亭縣官吏捏合起來,首先要做到的是瞭解他們的過往。
只有做到這一點,纔有做強項令的資本。
不然就是孤軍奮戰,想不失敗都難。
曹衝之卻不會這麼想,在他看來縣尊大老爺事無鉅細的過問讓他很不舒服。雖然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該不會是大老爺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他開刀立威吧?
很快,曹主簿的這個想法便被證明是錯誤的。
王守仁非但沒有刁難他,還讓他重點負責全縣的土地清丈事宜。
可曹主簿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本縣是松江第一縣,縣中多是豪紳,清丈土地便是侵犯他們的利益。
縣尊大老爺自然是看清楚了這點,故而躲得遠遠的,可苦了他這個主簿了。
無奈官大一級壓死人,要是他敢公認違抗新任縣令的命令,恐怕再難在公衙之內混了。
一咬牙一跺腳,曹衝之還是帶着一干衙役出城辦差去了。
松江府華亭縣的百年世家數不勝數,最出名的便要數吳家和徐家。
這兩家佔據了松江府一半的土地,卻無人敢管。因爲吳家有個在刑部當侍郎的二老爺,而徐家有個都察院的副都御使撐腰。
不過要想清丈土地,這兩家是繞不開的。
本着天塌下來有縣尊大老爺頂着的心思,曹主簿硬着頭皮找上門去。
他先去的是吳家。
吳家在松江府城外有上萬畝水田,田莊的事宜都是三老爺吳寬在管。
故而曹主簿也就直接來到吳家田莊,表明來意後苦苦在門外等着。
好在吳家三老爺吳寬還給曹主簿些面子,叫人把曹主簿請了進去。
到廳堂之中分賓主落座,曹主簿便咳嗽了一聲,拱手道:“吳員外,本官前來是爲了清丈土地一事。朝廷推行新政,本縣就是試點,此事恐怕還得吳員外支持。”
吳寬卻是心中冷笑。
你打誰的主意不好偏偏打起吳家的主意。
這倒也罷了,你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叫吳家配合?你是個什麼東西,當真是不要臉。
他不陰不陽的笑道:“曹大人此言差矣。吳家雖然有幾畝薄田,但那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有田契爲證。不知有什麼清丈的必要?”
曹主簿暗罵吳寬無恥,面上卻不得不陪笑道:“本官也是奉命行事。這一切都是縣尊的命令,若是本官不做縣尊那裡也不好交代啊。”
吳寬就知道曹主簿會搬出縣令,早有準備道:“這個簡單,不妨叫百里侯親自來一趟,大家說清楚就好了。”
吳寬話語中隱隱有威脅的意味,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早被鎖了帶走過堂了。但曹主簿卻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吳家二爺是當朝刑部右侍郎,別說是他了便是縣令王守仁在吳二爺面前就是一隻卑微的螻蟻。他們有什麼資格去和侍郎叫板?
可話已經說出了口,斷然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曹主簿猶豫了片刻,嘆息道:“既然吳員外這麼說了,那本官一定把話帶給縣尊。”
吳寬微微頷首,卻是不再說話。
曹主簿熱臉貼了冷屁股,心中直是懊惱不已,再也不想在吳家莊子停留片刻,當即起身告辭。
吳寬竟然連挽留都懶得挽留,目送着曹衝之出了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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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滾蛋,竟然敢這麼對本官說話!”
回到縣衙,曹衝之憤怒的將房間內的茶杯摔了個精光。若不是幕僚劉炎走了進來恐怕他還要繼續摔下去。
“東主爲何如此動怒?”
曹主簿強壓下心頭怒火,不耐的說道:“那吳寬仗着自家二哥在刑部做右侍郎,竟然敢對本官頤指氣使。此人非但不是官身,連個舉人功名都沒有,不過是個老秀才也敢給朝廷命官臉色。”
劉炎還以爲曹主簿動怒是因爲什麼,得知是爲了吳家三爺置氣,啞然失笑道:“東主,這是好事啊。”
曹主簿險些背過氣去,他挑眉質問道:“怎麼會是好事?”
劉炎捋了捋鬍鬚道:“這吳家三爺不是給東主甩臉子,而是給縣尊下馬威呢。東主走了這麼一遭也算是盡到了責任,只需要將話遞給縣尊便可抽身出來了。”
曹主簿卻是接着問道:“可這件事情縣尊是交給本官去做的。這種時候他怎麼可能主動去觸吳家的黴頭。”
劉炎笑着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若是尋常人等,自然不會去做這苦差事。但這位不同。據某所知,這新任縣尊是王華王老大人的獨子,當朝小謝閣老的好友。”
“哦?”曹主簿對朝中的事情不怎麼關心,邸報也是不怎麼看的,自然不會清楚上層這複雜的人際關係。
“你繼續說。”
“東主想過沒有,爲何偏偏這王縣尊會來到華亭縣任上?那是因爲他是小閣老的人吶。新政是小閣老推出來的,若是小閣老不用自己的人如何會放心?”
曹主簿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在理。如果小閣老想要推行新政,就不會叫一個和稀泥的來。這麼看來,你覺得這王縣令一定會親自去吳家一趟了?”
劉炎點了點頭道:“非但如此,在某看來王縣令恐怕要拿吳家立威了。”
曹主簿深吸了口氣道:“他又沒有王命旗牌,怎麼敢這麼做。”
“王命旗牌是對四品以上大官用的,吳家的人,除了那位侍郎可還有做官的?若論背景,小閣老不比那吳侍郎高出許多?王縣令有什麼好怕的?”
聽到這裡,曹主簿心中稍安。
原來形勢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糟糕啊。
“這麼說來,王縣令是想叫本官去試探吳家一二啊。”
劉炎點頭道:“東主便在一旁看好戲即可。”
“本官這便去見縣尊!”
了卻了一樁心事,曹主簿只覺得心情大好,拔腿便要去見王守仁。
“東主且慢!”劉炎叫住曹主簿道:“東主切要記住此事一定要縣尊先問。縣尊問什麼東主即答什麼。縣尊不問的東主也不要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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