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爭微微頜首道:“我其實也是在擔心,一旦我軍撤回城中之後,再想往外突,就更不易了,固守城池聽起來可靠,但事實上,死守城池往往是最不可靠的……唯有以攻代守,纔是最有主動權的。但可惜的是,我軍空有火器新軍之名,眼下卻無重炮可以阻敵,要將士以血肉之軀,力抗二倍於我軍的強敵,着實是艱難了些。”
魯之域點頭道:“王爺說得對,這兩天打下來,我軍將士確實打得很艱難,手中僅剩的彈藥須省着用,每每一波敵人登岸,三輪射擊之後,將士都是頂着刺刀衝鋒,以肉搏退敵……王爺,吳淞衛到現在,傷亡已超過三千之數了。”
吳爭聞聽木然,這個傷亡比例確實有些大了,相較於吳淞衛二萬人而言,已經過了一成半,這才兩天啊,一旦過了五成之數,潰敗就隨時會發生,這讓吳爭不由得懷疑起,自己在淮安當釘子的決斷,是否是正確的。
如果不是自己堅持將計就計,或許泰州、吳淞二衛可以安全撤回南岸,至少撤退一部分是肯定可以的。
可反過來講,如果真的撤退了,那麼多爾袞還會與自己打一場“勢均力敵”的決戰嗎?
也就是說,只有將北伐軍置於險境,讓多爾袞覺得有機可乘,這場不對稱的戰爭才能繼續下去,纔可以將原本固守在北方京畿的八旗軍引下來。
可這樣做的代價太大了,原本以爲是一場苦戰,卻不想,很有可能是……絕境。
蔣全義見吳爭臉色黯然,眼神一閃,大聲道:“魯將軍,泰州衛的戰損比吳淞衛還高出一些,已經近四千人了。可這能說明什麼……敵人一樣有傷亡,甚至因爲他們是攻方,傷亡更大一些,打仗能不死人嗎?”
說到這,蔣全義朝吳爭道:“王爺,就算將吳淞、泰州二衛拼光了,能將敵人阻截在黃河北岸,那就是勝利!二衛雖是北伐軍主力,但真正的主力是第一軍,真等到二衛拼光之時,我相信北岸敵軍也是強弩之末,到時,起來增援的第一軍,就可以摧枯拉朽之勢渡河北伐……末將認爲是值得的。”
吳爭有些動容,這話確實有些道理,真打到二衛全軍覆沒,顯然敵人也會是傷亡慘重之局,這時如果生力軍趕到,還真有可能做到象蔣全義描述的那樣。
可吳爭隨即想到另一點,他點着地圖對蔣全義道:“徐州方向的來敵,又如何應對?你能以一萬多人,抗八萬大軍幾天?”
蔣全義頓時沉默下來,他愣愣地看着地圖。
吳爭輕嘆道:“三天……也就三天,問題是三天時間,援軍未必能趕到。”
說到這,吳爭不由地想起“祖瘋子”這個新附的降將來,要是祖瘋子能打通道路,與援軍會師,那就好了。
可吳爭知道,這概率幾乎不足五成,吳爭數次見識過八旗騎兵,甚至是多爾袞的重甲騎兵,更是讓吳爭記憶猶新,哪怕是敵對立場,吳爭也一樣認爲,同樣的騎兵,祖瘋子的騎兵,顯然是打不過八旗騎兵的。
“五天!”
突兀的一聲,讓吳爭清醒過來,轉頭訝然地看向蔣全義。
蔣全義堅定地重複道:“末將願立軍令狀……死守五天,若守不住,不用王爺動手,蔣某自己砍下自己腦袋!但末將只是不知道,魯將軍可否助末將一臂之力。”
吳爭愕然,自己能砍下自己腦袋?
當然,誰都明白這只是種態度,可吳爭想到的是,就算全軍,也換不來一個蔣全義。
五天,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爲三天已經是極限,三天後,全軍的彈藥基本上都消耗光了,火槍軍沒有了彈藥,那還叫火槍軍嗎?
打仗絕不是僅靠勇氣就可以的。
吳爭沉默下來,他不能答應,不能任由泰州衛將士這樣白白送死。
此時,邊上魯之域聽了蔣全義的話,臉色一變,開口道:“王爺,既然蔣將軍有決心守五天,那末將……捨命相陪。”
“胡鬧!”吳爭喝道,“這是比誰敢死麼?都這個時候了,怎麼,你們還意氣用事?”
魯之域沉聲道:“卑職並非意氣用事,我衛早於泰州衛三年組建,他泰州衛能做到的事,我吳淞衛做不到,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吳爭一愣,敢情還是在意氣相爭。
蔣全義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得倒是爽快,那就看看,誰撐到最後?!”
魯之域哂然道:“當魯某怕你啊?”
吳爭見狀,愣了。
二人齊齊拱手道:“還請王爺做個見證!”
吳爭突然眼眶一熱,扭頭深吸一口氣,道:“本王願意爲你們……作此見證!”
……。
魯之域、蔣全義退出來,在門口默默相視。
魯之域突然道:“這是何苦呢?”
蔣全義仰頭嘆息道:“多爾袞處心積慮所謀,豈是好應付的……此時王爺心已亂,此時,若你我不能給予他信心,怕是真會釀成大禍,橫豎都是個死……我寧可選擇信王爺的決斷是正確的!”
魯之域喟嘆道:“其實我也信王爺是對的,如果一開始選擇退兵,恐怕再想起意北伐,沒個三五年難以成行,甚至十年八年……等到那個時候,王爺倒還年輕,可你我未必還能親率大軍啊。與其蹉跎,不如一搏!”
蔣全義微笑着朝魯之域伸出手。
魯之域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着,也伸出手朝蔣全義手掌一擊,大聲道:“來生見。”
蔣全義反擊一掌,“來生見!”
二人對視一眼,上馬,背道而馳!
可他們的心中,皆明白,他們並肩,而戰!
……。
沛縣,這個千年前漢高祖的故里。
此時正上演着悲慘的一幕。
從幾天前,數萬八旗兵從這經過,一直到今日,小縣城中的人口銳減了三、四成。
幾乎可以說,已經是不見炊煙的境地。
如狼似虎的韃子兵,只是在行軍路上“隨手”一撥拉,沿途百姓家中的家畜、錢財,還有女人,甚至連同性命,都一掃而空。
這就象過境的蝗蟲,身後一片狼籍、一地雞毛。
民衆悲憤、恐懼之餘,只敢在背後咒罵一聲,“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