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雁只是將自己心中所想如實說出。
她不能百分百確定。
有些說辭,只是她的猜測。
但是,從高懷遠的反應看來,她的猜測已經八九不離十,民間的那些傳言也並非空穴來風。
高懷遠一世英明,他爲西陵所做的貢獻,令人傳頌至今。
卻也總有些秘辛往事,無人知曉。
良久,他才苦澀的揚起脣角,笑容悠遠。
“你這丫頭不僅聰明,心思還如此縝密,我什麼都沒有透露,卻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沈歸雁謙遜的道:“我也只是猜測。”
說完,她又驀地想起什麼一樣,問道:“所有的人都以爲爺爺你已經死了,但太君她老人家其實知道真相,是不是?”
高懷遠訝異的道:“你這又是從何得知?”
沈歸雁道:“太君臨死前交代我一些事情,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她爲高家付出了很多,但臨死卻覺得這一生雖然享盡了榮華富貴,但卻一點兒都不幸福……”
她的這句話,說得小心翼翼。
如果非要追究起來,倒有幾分大不敬的意思。
長輩之間的感情問題,哪裡輪得到她來多說什麼。
況且,事實到底如何,她也不是十分清楚。
高太君也並未明白的與她說過幸不幸福這個問題。
然而,女人的心總是如此細膩敏感,她能感受得出來,別看高太君這一生享盡榮華,兒孫滿堂,但女人心裡的苦誰能明白?
反正,就是不幸福!
然,當這三個字落音,她卻親眼看到高懷遠疲憊的閉上了眼,蒼老的眉宇間有痛苦和愧疚在糾結。
許久之後,他方纔低聲一嘆,“這一生,是我負了她!”
是啊!
豈不是負得徹底嘛!
明明有妻有兒,卻偏偏詐死,隱居在這個洞中守着一尊石像,一守就是三十多年,沈歸雁不知道該說這是忘恩負義,還是情深意重。
因爲,她不敢問,高懷遠到底是與高太君結髮爲夫妻在先,還是與這昌平公主相識在先。
高懷遠睜開眼,然後朝那一尊石像走過去。
靜靜凝視。
“但是,我卻欠了她更多……除了感情,還有這西陵天下!”
沈歸雁陡然一怔,高懷遠的表現,與她的某些想法不謀而合,她幾乎要抑制不住自己那蠢蠢欲動的好奇心,追問道:“爺爺,那當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高懷遠沒有立刻回答,再度陷入了沉默中。
許久才道:“不要再問了,當年的事情我不願再提,我隱居在此,也正是希望世人能儘早忘了當年的高懷遠。”
“爲什麼?”
“我犯下的錯,我自己承擔。我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將我用畢生的功勳拼來的榮華富貴留給我的妻子和子孫,然後將餘生了結在此,這是我欠她的一個交代。”
他口中的那個‘她’,顯然指的就是那一尊石像。
沈歸雁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卻依然不死心的道:“但是,爺爺你依然是心繫高家的不是嗎?否則你就不會一次又一次的救高御軒於危難之中……”
“他是我孫兒,我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高懷遠沒有告訴她,幾番救了高御軒,不過是個巧合。
三十多年前,從他決意詐死離開高府開始,就已經與高
家沒什麼關係了,所有人都當他已經死了。
剛開始的幾年,他還會默默打探一下高家的情況。
決意心狠,卻總放不下心。
他的結髮妻子本就是個大家閨秀,極具當家主母的風範,將高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唯一的兒子慢慢長大,聰明能幹,高家的子孫雖然不再入朝爲官,但卻將他留下的那一份家業發揚光大。
後來,他也就漸漸放下了。
子孫後代,自有他們自己的造化。
再後來,他便不再關注臨安的事情。
直至去年,他偶然下山,在京中的集市裡聽到有人議論高家,仔細打聽之下,才知道高太君已經去世了,就連高世邦也倒下了,高家幾乎變成一盤散沙。
他心中焦慮,這纔在暗中留意着。
高御軒第一次進京來找沈歸雁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所以高御軒在京城一旦出事,他才總能及時趕到。
沈歸雁道:“爺爺,其實高家的子孫一直都以你爲榮,如果高御軒知道你還活着,而且是你三番四次救了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不!別告訴他……”
“爲什麼?”
“這麼多年,都已經習慣了沒有彼此的生活,我高懷遠的孫子,自然是不賴的,他都已經娶妻生子了,一定能挑起高家的重擔,就保持現在這樣就好,我並不想有任何的改變,我若是想讓他知道,早就告訴他了。”
“……”
“丫頭,你得答應我,我會盡我所能,幫你們度過這一劫,你們回到臨安去,就把在這山上遇見我的事情忘了吧!”
沈歸雁遲疑了許久,終於還是應了一聲好。
她明白,高懷遠永遠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守這尊石像,既然都已經守了三十多年,就意味着會守一輩子。
他這一輩子,只會終結在這裡。
他不想有任何負擔,所以不願改變。
確實!
他就算是有負了高太君的地方,如今高太君已逝,也沒什麼好追究的了,而作爲高家的子孫,如今享有的一切都是他給的,高御軒不管知不知道真相,便唯有感恩,沒有資格再來要求高懷遠如何。
有些事情,高懷遠不想再提,她也不便細問。
她只想高御軒能快點回來。
高懷遠本來說再過兩天若還是沒有消息的話才下山打探情況,然,事實上他第二日就按捺不住下山了。
眼巴巴的等待,他必然也是擔心的。
有了高懷遠親自出馬,沈歸雁也安心也不少。
此刻,高御軒正被上官朗秘密邀至丞相府。
高御軒既然明目張膽的出現了,上官旭能知道,上官朗那裡自然也瞞不過,本就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高御軒欣然赴約。
深夜。
依然是在武士德的書房裡。
上官朗焦躁了幾天,如今一見了高御軒就發了怒,“高御軒,你什麼意思?之前明明就說好的事情,你繼續假扮阿醜去說服梅蘭菊,爲什麼要擅作主張?你居然敢劫走卡茜公主?她現在人在哪裡?你到底是何居心?”
上官朗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砸下來。
雖然,卡茜公主再次被劫,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上官旭,這樁婚約不成,上官旭得不到漠北的支持,勢頭大弱。
這本是件好事兒。
但,比起之前商議好的將上官旭連根拔起的計劃,如
今的局面顯然不能讓上官朗滿意。
而且,高御軒居然劫卡茜公主,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高御軒不疾不徐的,也不怪上官朗會發怒,就連他自己在事先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沈歸雁那一跳,讓他假扮阿醜的計劃徹底行不通了。
上官朗正在氣頭上,他便故作謙卑的道:“殿下請息怒,此事兒也出乎我的預料,但我必須要這麼做。”
“什麼是必須?卡茜公主與你何干?”
“她不是什麼卡茜公主!她是我的妻子!是上官旭使了手段在先,他們一同出使漠北,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給我妻子強加了卡茜公主的身份,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上官旭如願的。”
到了這一步,高御軒不得不道出實情。
上官朗聞言後,怔了半晌。
終於回過味來。
勃然大怒,“好你個高御軒!從一開始你就在耍我呢是不是?你的奪妻之仇,卻想利用我,好一招借刀殺人!”
這個時候,若是上官朗還不明白就是真的傻了。
怪不得……
高御軒倒戈的時候他就納悶,爲什麼居然會好好的就站到他這邊來,而且還擺明了想要置上官旭於死地。
原來,如此!
高御軒卻冷靜的道:“殿下也不能怪我是借刀殺人,我們的目標一致,何況我還向你提供了重要的情報不是嗎?否則的話,我想殿下到現在還不知道梅蘭菊是奸細。”
上官朗冷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還該感激你不成?”
“感激就不必了,只是事已至此,我希望殿下能明白我的立場,上官旭若失去了所謂的卡茜公主,不正是殿下所樂意見到的嗎?又何必爲此耿耿於懷?”
“哼!本來可以將上官旭一舉剷除,若不是因爲你……”
“就算我不能再假扮阿醜了,但是要說服梅蘭菊的話,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上官朗眼前一亮,馬上反問道:“你還有什麼法子?”
高御軒道:“殿下放心,既然殿下明知道我就是劫走卡茜公主的人,卻沒有到皇上面前告我一狀,我自然也會盡心盡力爲殿下排憂解難的。”
他胸有成竹,顯然已經有了主意。
上官旭城府極深,到如今都未能完全看透。
而上官朗……
沈歸雁說得也沒錯,上官朗此人野心勃勃,也不是什麼好人,不值得掏心掏肺的賣命,之所以走到這一步,不過因爲他也有私心罷了。
他最初決定實行這個計劃,與蕭慕凡商議的時候就想通了。
他們蕭高兩家想推高婧的兒子九皇子上位,但何其容易?
當今皇上才四十餘歲,正值壯年,若是健朗的話,繼續在位二三十年都不成問題,下面的皇子再怎麼爭都是白搭。
九皇子年幼,根本不必急於一時。
他想除去上官旭,搶回沈歸雁。
於是,投誠了上官朗。
上官朗也需要他。
那麼,就先讓他們鬥着,誰是最終的贏家,他們蕭高兩家都無所謂,最好是鬥個兩敗俱傷纔好。
如此一來,九皇子的機會就更大了。
所以,在如今的局勢不夠明朗之前,他決定還是要站在上官朗這一邊,否則,若是讓上官旭太得意的話,就更不會放過沈歸雁了。
但,要說服梅蘭菊,現在就更困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