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禪之事,暫時擱置,眼下還當以國事爲重,待到來年,再看情況吧!”當趙普提起此來最主要的目的時,劉皇帝只經過短暫的考慮,便做出這樣的回覆。
這也是劉皇帝首次,對封禪做出實質上的指示。趙普小心地觀察着劉皇帝的臉色,並無異樣,滿是泰然,這也讓趙普心下稍定。
當然,皇帝的話外之意,趙普還是領會到了的,暫時擱置,這個暫時值得劃重點,這也意味着,前期的籌備仍舊可以進行,只是任務不用那麼急切了。最重要的,還是得到了劉皇帝的明確指示,有這一點,也就不用擔心在大方向上會出錯了,這一點乃是原則性問題。
而從劉皇帝的態度來看,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得重視此事,至少,就趙普感覺,還不如對北疆胡部問題上心。
“朕到東京也半個多月了,逗留已久,該動身了!”迅速揭過此事,劉皇帝看着趙普說道。
對於此事,趙普也是早有準備,比起東巡途中顧慮重重,如今的趙普要從容得多。這前前後後,多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在他的監督之下,各地的疫病也基本都得到控制了。
“關於行程安排,還請陛下示意,以便行營準備!”趙普拱手請道。
劉皇帝不假思索,道:“出發之日,定在九月初五,先去澶州,再赴大名府!”
“是!”趙普會意。這兩地,也是此番水、疫災害集中爆發,情況最爲深重的兩地。
“一如既往,加布一道詔令,沿途州縣不得迎奉,讓他們做好自己的事!”劉皇帝又補了一句。
“臣遵命!”
......
澶州,河陰碼頭。
棧橋邊上,整齊地停靠着數十艘船隻,官民船雜之,從洪水消退之後開始,大河之上,便是千帆竟渡,大量的援濟物資通過水路向災區輸送,而作爲重災區的澶中,則是支持力度最大的地方,臨河的各個碼頭也繁榮了兩個月。
今日顯然是個特殊的日子,碼頭上的忙碌停歇了,周遭一片寂靜,貨棧、酒樓悉歇業,苦力民工或得了難得的休息,水手船伕也安分地待在船上。整個一片寧靜的氛圍,只有風聲水聲夾雜着船隻的晃動聲。
碼頭前的直道上,靜靜地站着一隊人,除了戒嚴的官兵與差役,就屬道左那一小撮華衣錦服的人最爲顯眼。
人雖不多,但個個大有來頭,壽國公李少遊、惠國公宋延渥、耿國公武行德、襄陽公安守忠、滏陽侯韓重贇這些京畿、河南、河北的方面大員。
相比之下,澶州知州、大名知府這種人前顯貴的道州高官,就顯得普通的了。當然,知州、知府都處初履任階段,作爲災害的重災州府,破壞嚴重,損失巨大,不論存在多少客觀因素與困難,但作爲執政當權者,在主觀上一定存在一些毛病,這就是趙普代表的朝廷的看法,當然也是體悟皇帝心思所得。
因此,在這幾個月間,趙普對中原的大批官員進行了追究問責,涉及到兩河數十州縣三百餘名官員職吏,尤其是沿河地區。
箇中或許有無辜牽連的,但大環境下,也沒有人去同情,顧念己身都尚且來不及,朝廷則需要展現出這樣一種態度。而澶州知州、大名知府,則算是最典型的倒黴蛋了。
當然,也不是一味的貶斥,平衡是必須要考慮的,殺一批人,貶一批人,流一批人,同時,也升一批人,補一批人。
僥倖躲過一劫的官員,不敢再怠慢,得到升遷的人,更要抓住機會,新調任的人,有榜樣在前,也多添幾分謹慎,不敢步後塵。
朝廷不論遇到什麼事情,需要解決什麼問題,往往都是從用人開始,不管是任用的角色,還是任用的手段,都決定事務的走向。
九月的秋風總是蕭瑟,又是在潮氣濃重的碼頭上,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但不論是那些國公貴族,還是下邊的官僚差兵,都默默地佇立着,沒有一絲不耐,也不敢有。
一直到午後,天空的陰雲被秋陽奮力破開,在天色變得明亮之際,自西南方向的視野盡頭,終於冒出了一些黑點,起伏着,攢動着。
候騎早已飛馬來報,御駕已至,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準備以最爲飽滿的姿態恭迎。蹄鐵踏在佈滿塵埃的石板路上,清脆的蹄踏聲越發清晰,高揚的龍旗儀帳,以一種高傲的姿態映入迎候着的眼簾。
又過了小兩刻鐘,宿衛將士佔據碼頭,擺開戒嚴陣勢,劉皇帝的鑾駕終於姍姍遲至。對於李少遊、宋延渥等人這看似簡單實則規格極高的迎奉,劉皇帝並沒有表示不滿,都到澶州了,他又不打算進行什麼微服私訪,這種正式的迎奉也是必要,至少向當地宣告着皇帝陛下親臨慰撫。
“宋卿,多時未見,風采依舊啊!”雖然是自己姐夫,還是兒女親家,關係也算親近,但正式場合,還得用正式稱呼。
不過,看着仍舊風度翩翩,一副中年老帥哥模樣的宋延渥,劉皇帝這番話都也有幾分真心。要知道,宋延渥可比他年紀還大,但不論精神還是體態,都保持得太好了,讓劉皇帝不免心生感慨與羨慕。
一般而言,受到劉皇帝寵信的臣僚,都不缺乏一點最基本的素質,那就是謹慎恭順。面對這笑吟吟的劉皇帝,宋延渥恭謹依舊,拜應道:“陛下過獎,實不敢當,臣終究凡人,陛下才是天威益重,神采照人啊!”
劉皇帝笑了笑,沒有繼續寒暄,四目一掃,看了一圈那些明顯經過重修的碼頭建築,注意到這與密佈船隻所不相符的沉寂氛圍,吩咐道:“先過河吧,不要耽誤了碼頭的正常運轉!”
“是!”
渡河準備早已做好,此番隨劉皇帝北上的,也少了大量累贅成員,只有兩千騎兵護衛以及少量大臣僚屬。
只花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包括那些儀仗輜重,都盡數運過了大河。作爲沿河重鎮,東京開封北面一道鎖鑰,澶州的城牆一向是堅固的,然而河決之後,在大水的侵襲下,也着實受到了不小的破壞。
源強墮毀,城基受損,幾處牆體也都是新砌築的。與路經的城鎮相同,按照朝廷制定的防疫要求,各處都灑滿了石灰,澶州這邊甚至有些刺鼻。
城內的情況仍舊有些糟糕,哪怕經過打掃,污穢與泥塵能夠清洗乾淨,但那些損毀的房屋,坍塌的建築,卻不是在短時間內就能重建的。
哪怕如今的澶州,正熱火朝天地進行着抗災善後事宜,但蕭條的氣息卻始終籠罩這座城池,大量物資的填補,並不能使得澶州迅速恢復如初。
劉皇帝走走停停,左看看,右望望,一切瞭然於心,卻又不發表任何看法,隨駕的李少遊、宋延渥等人幾度想講解一番,卻誰也開不了第一口。
短暫的秋陽又躲到層雲背後,天色又籠罩在暮秋的黯淡之下,涼風愈勁,一干人等的心情也越發沉悶忐忑起來了。
很多人都不禁想,是不是皇帝有哪裡不滿意,最憂慮的,還得屬知州了,真有什麼問題,他必然是第一個倒黴的。
良久,劉皇帝方道:“時辰還早,先去軍營看看!”
一句話,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