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劉暘意興闌珊地揮了下手,定論道,沉吟了下,改口問:“你對李師傅那幾個兒子瞭解多少?”
聞問,慕容德豐頓時想起了適才送別時的場景,輕聲道:“殿下是見才欣喜了?”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心中顧惜李昉,有意給些補償,李昉地位擺在這裡,外放的事也定下了,不便動作,那只有將這份福澤照顧到其子了。
劉暘頷首:“我觀那李宗訥頗有風度,只是,過去疏忽未曾瞭解過,想要擡舉,也不是他適合何職。”
慕容德豐瞭然,思索一陣,道:“李公爲人清正,家風甚嚴,身居高位,卻從未與子嗣謀取過蔭職,包括已然及冠的長子李宗訥,仍舊沒有官身。要知道,李宗訥比臣還年長一歲。
臣對李家諸子,也談不上熟悉,不過,也聽說過李宗訥的名聲,年紀雖輕,但尤善書法,一手楷字,已然聞名在外。
據說,當初在洛陽時,李公曾在府中舉辦桃園會,作詩《依韻和殘春有感》,李宗訥書之。後來這篇字流傳在外,爲洛陽一商賈費五百貫購得......”
聽到這等逸聞,劉暘來了興趣,笑道:“這五百貫,只怕李公的詩文,要佔八成吧!”
慕容德豐不作話,只是回之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於民間而言,五百貫可不是一筆小錢,就爲一幅字,顯然是夠奢侈的了。
但也不足爲奇,李昉有名聲,有地位,有才識,他作的詩,他兒子寫的字,在有些人眼中,就值這個價。倘若能夠真與其拉上關係,於那商賈而言,只怕加倍也樂意。
“可知那五百貫,最終落入誰的口袋了?”劉暘緊跟着問道。
“據說李公得知後,一文不留,又從家中支出五百貫,共一千貫,全部捐與饒陽,資助家鄉貧寒學子以及孤寡老弱!”慕容德豐道。
對此,劉暘終於露出了點笑容,琢磨了下,又自問自答一般的,喃喃道:“那武濟川,又是否在捐助之列?”
聽劉暘這麼說,慕容德豐都不由微驚,忍不住擡眼,卻見太子一臉平和,彷佛只是隨口無心之言。
“既然擅長書法,那便在朝中,安排一個正字校書的職位吧!”沉吟了下,劉暘說:“到秘書省,當個秘書郎吧!”
聞言,慕容德豐取過筆紙,便記錄下去來,如今的慕容德豐雖然擔着一個給事中的職位,但事實上,還是太子的秘書長。
“殿下是否直接回宮?”車外,仍舊擔任着太子宿衛的馬懷遇請示道。
已經十八歲的馬懷玉,看起來是越發精壯了,並且,職位也從侍衛正式晉爲東宮左率將軍。而根據其意願,劉暘也請得劉皇帝的旨意,有心將他放到邊軍歷練一番了,只帶待定地區。
聽其請示,劉暘沉吟了下,吩咐道:“去那摘花樓看看!”
“是!”
顯然,哪怕表面上看得開,不欲深查細究,但對於這場登聞風波,劉暘還是縈懷於內的。
摘花樓,比不上泰和樓、玉京樓等東京名樓的名氣,但是門檻要低些,消費要低些,樓名雖然取得雅緻,但卻更接地氣。三教九流,無所不容,哪怕是街上的販夫走卒,甚至是挑大糞的,只要有錢,就都能入內。
秉持着這樣的經營理念,摘花樓的人氣一向很高,從來不缺熱鬧,更不缺看熱鬧的人。而最具特色的事,在這座酒樓中,能夠聽到城內外各種真真假假、讓人眼花繚亂的消息。
隨着夏季的到來,在街市之間已然冒出了些小攤小販,將製作帶有時節氣息的冰飲、涼茶拿出來販賣。依託着摘花樓這樣人流充盈之地,生意也是異常地好。
駐足摘花樓外,嘈雜聲便洶涌而來,都不需進去,便能感受到其中的喧囂與忙碌。對此,馬懷遇盡職盡責,蹙着眉提醒道:“殿下,此地過於吵鬧了,是否......”
哪裡是怕吵鬧,分明是覺得這裡太亂,既影響興致,也擔心安全問題。過去劉暘不是沒有在民間走訪過,但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這還是第一次。
劉暘伸手止住馬懷遇,只讓其帶着兩名侍衛,加上劉暘、慕容德豐主僕共五人進樓。入內之前,劉暘還讓侍衛把車挺在酒樓側邊等着。
劉暘此番出行,並沒有乘坐儀駕,但即便是普通的車馬,有了太子身份的加持也就不普通。對於普通人而言,或許只能看出車駕裝飾的貴氣,但於那些有見識者,卻一眼便能看出身份的特殊。而車駕停放在大庭廣衆下,似乎也在宣示一點,太子殿下親自來過摘花樓了。
不負所期,樓內氣氛熱烈,哪怕要了間雅閣,仍舊難擋從堂中傳來的各類雜聲。也不叫吃叫喝的,主僕五人就默默地坐着,默默地聽着堂間的議論聲。
如果說近來東京城內有什麼能夠引起市井之間的廣泛議論,日久不息,那麼毫無疑問,是朝廷已然定性、定論的登聞鼓桉。
而此時摘花樓中,有一干人,仍舊在談着此事的後續,並引得吃瓜羣衆聚噪關注。
“歷屆的會考,大概沒有比今科更熱鬧的了!”大堂中,一名留着山羊鬍、面態清癯的中年手裡捧着杯茶盞,侃侃而談:“紛紛擾擾這些時日,得了實惠的確是宋準!徐士廉登聞上告,聞名朝野,卻落得個流放豐州的結局。
據說那武濟川本是狀元首選,最終卻連頭甲都不是,甚至連觀政都沒有安排,只放到三館校書去了。”
“這麼說來,那宋準端是幸運,什麼都沒做,狀元之位就有了!”有人說道。
聞言,中年人卻搖頭道:“這樣的說法可就錯了,今年的狀元郎可不是僅靠運氣,據說,其人才學淵博,且風度翩翩,一表人才,瓊林宴上,陛下一眼就看中了他。
並且,他是官宦出身,其父宋鵬早年曾爲秘書郎,而宋準參考之前,已經在地方上有超過十年的爲吏經驗,甚至已經快提拔爲上州左官了。
以在下之見,如今得中狀元,恐怕都不需在部司衙門觀政歷練,直接便能拜爲州府大吏了!”
“那徐士廉可是白費功夫了,冒死敲響登聞鼓,非但難列三甲,反而貶到豐州那苦寒之地了,也不知是否還有回中原的機會?”
“這也怨不得旁人,誰教他心高氣傲!”中年人不屑道:“沒有證據,中傷主考,這可是犯忌諱的事。更何況,據說他之所以沒被錄取,是因爲在策論中,批駁朝廷政策,甚至隱隱非議今上,如此,朝廷豈能容之?
就衝這一點,朝廷沒有下獄問罪,就已經是寬容了。可笑這徐士廉,還自覺不公,受了舞弊之害,去敲登聞鼓!”
“此言有理!”有一人附和道:“在下也聽說過這徐士廉,確是個恃才傲物的人。倒是武濟川,人雖醜陋,文章應該還是不錯的,受此無妄之災啊!狀元沒了,前途也晦暗不明啊!”
“這也未必!”中年人卻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據說,考試之前,武濟川曾攜禮去拜訪過李大學士。只是,據他本人說,因爲樣貌醜陋,自慚形穢,未敢登門,最終把帶去的禮物消受了,爲免人恥笑,回到宿處後謊稱拜訪過。這樣的解釋,聽起來,諸位不覺得過於荒唐了?”
“難道李大學士真的徇私了?”有人聽出了話外之意。
聞言,中年人頓時表情一板,連連搖頭:“我可沒這麼說,此事,朝廷早有公示!只是,還聽說,就在昨日,朝廷頒佈制命,以李大學士南下江陵赴荊湖北道布政使,這其中有什麼枝節,就不是我們能夠揣測的了......”
此言落,有人迷惑,有些會意,也有人感慨。
“要說幸運的,得是試卷二審後,新錄取的九名進士,原本他們是沒有資格的,結果受此事影響,朝廷乾脆把兩次閱卷所得的三十九名進士全部錄用了!”中年人嘖嘖感嘆,似乎在羨慕那些進士的運氣:“已經有人在說,徐士廉就是蠟炬,燃燒自己,光芒卻照向那九名落第士子!”
此言落,引得鬨堂大笑。
中年人則繼續道:“同樣是落第士子,那上百名鼓譟皇城鳴冤叫屈者,就要倒黴了,聲名、仕途盡毀啊!上百人啊,朝廷也是夠堅決的,竟無絲毫容情,這些人,如今只怕是後悔莫及啊......”
劉皇帝指示下的禁錮,可不僅僅只是禁止那批士子將來參加科考,這代表着他們幾無上進的可能了,沒有意外,基本完全沒有未來可言了。
其中,可能還有一些在地方爲吏者,而有了這樣一條劣跡,能否保住此前的吏職,都是未知數,但很有可能,是保不住的,地方上的官員們,可不會逆着朝廷的意思來,尤其箇中還有皇帝的意志。
即便能夠保住,今後的升遷、調動,恐怕也很難被考慮進去。他們中大部分的人將來,都將碌碌無爲了。
科舉只是士子們當官求進的一條通天途徑,但並非唯一,而朝廷禁令一下,縱有千百條仕途上升的路徑,也與那上百名士子無關了。
這番解釋,也讓在場不少人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