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姝等到穎兒和也坤都走遠之後,吩咐守在帳門外的守衛也休息去了。
夜,寂靜無聲。
帳篷內此刻只剩下大着肚子的馮姝和坐着輪椅的王大哥。
“也就是說,即便你查到兇手是單于母子,也不能怎麼樣。”王大哥擡頭朝馮姝看了看,見她一直鄒着眉頭,臉色極爲難看。
“其實從壺衍鞮將我下獄那一刻我就懷疑是他了,顓渠閼氏估計是幫他的。”馮姝仍舊皺着眉頭,單手放在胸前,低頭一邊思考一邊說道。
“如果不是他,爲什麼那麼着急要陷害我處死我,甚至都不需要調查。”桌案上油燈的光線有些飄逸,大概快沒油了吧,忽閃忽暗。馮姝卻沒在意,仍舊說道:“壺衍鞮絕不是那麼糊塗的人。”
眸中射出一絲寒光,冷的透徹心底。坐在輪椅上的王大哥看着此刻正在深思的馮姝,沉靜道:“此時不宜輕舉妄動。”
“哼哼”馮姝冷哼兩聲,眼光望向帳門外,寒光伶俐,直叫人不寒而慄。
“一個能當匈奴單于的人,卻查都不查着急要我死,現在又牽連出他的母親。壺衍鞮啊壺衍鞮,你好毒啊。”馮姝口中的毒並不僅僅是壺衍鞮將死罪扣在自己一個無辜女子身上,更多的是弒父殺君,在漢人眼裡這可是萬惡之罪。
“狐鹿姑單于一死,他就順利登上單于大位,我說呢,這一切也太順利了。”馮姝冷笑兩聲,低頭看了看王大哥,道。
“也許是他們早有預謀,你不過是其中一顆棋子罷了。”王大哥迎着微弱的燈光,望着馮姝道。
“還是一顆不要的棄子。”馮姝背對着王大哥,眼光射向門外遙遠的地方,淡淡一笑,這笑聲中含了一絲冷意。
“有沒有想過是兇手爲了轉移我們的目標,故意把我們向這邊引導的。”王大哥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道了句。
馮姝一怔,轉而釋懷一笑,轉頭看着王大哥,道:“怎麼可能,我初來匈奴又沒有仇家,誰這麼害我。而且狐鹿姑一死,最大利益獲得者便是壺衍鞮母子。其他人沒這個可能。”馮姝篤定道。
“你的意思是爲了單于之位?”王大哥望着馮姝問道。
“能謀殺單于,除了仇殺便是爲了匈奴單于之位。難不成還是情殺?”馮姝微微一笑,看了看王大哥道。
“雖然不排除仇殺可能,但是顓渠閼氏和壺衍鞮的一切反應,以及他們獲得的利益最大化。就是他們了,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是他們。”馮姝反覆重複着兇手的推斷,王大哥望着她倒也不好多說什麼。
“王大哥,找到那具屍體,是不是就能指認他們?”馮姝眼中跳出一點光亮,看着坐在輪椅上的王大哥道。
“不一定。”王大哥搖了搖頭,面露難色。“即便你能指認他們,恐怕也是死路一條,還沒等你揭穿人家已經先下手了。何況,你怎麼指認?匈奴現在是他們說了算。”
“我還有左賢王。可以利用他。”馮姝輕輕摸了摸肚皮,微笑着看了看王大哥。那笑中透着一絲陰狠。
“你的意思....?”王大哥望着眼前之人,道。
“如果壺衍鞮單于被證明弒父,那單于之位豈不是要歸他人?”馮姝依舊是謎一樣的微笑,看着眼前的王大哥道。
“左賢王是匈奴衆王中最有資格繼承王位的人之一,如果我輔助他殺了壺衍鞮母子,那麼他便可以繼承汗位。”在帳中輕輕踱着步子,王大哥的視線一直沒離開正在踱步的馮姝。
只見馮姝停了一下,又道:“單于汗位,這麼大的誘惑,左賢王不會不動心的。何況我基本可以肯定,他對我是動了情,不會就這麼看着我死的。”
那謎一樣的微笑忽然發散開來,馮姝揚天大笑兩聲,王大哥聽得清楚,那笑聲中透着些許淒涼。
王大哥內心此刻不知爲何寒了一下,低着頭思考着,馮姝沒看他的表情,依然沉靜在自己的思路之中。
“那現在缺的就是最後一根稻草了。否則即便女屍出現,顓渠閼氏可以否認。即便顓渠閼氏承認了,她也可以都攬在身上與他人無關。”王大哥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擡頭對馮姝道。
馮姝微睜着雙眼,愣了愣,這一點倒是她還沒想過的。
“是的,還需要繼續查。”像是總結似的發言,而後馮姝低頭看着王大哥,鄭重道:“王大哥,哦不是,師父。”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馮姝突然改了口。王大哥聽着卻笑了笑,道:“你還是叫我大哥吧,這樣不顯老。”
馮姝聽他這麼一說,一同笑了起來,道:“還要麻煩王大哥幫忙。”
“你說,只要我能幫的,定當竭盡全力。”王大哥一臉爽快的答應着。
“需要王大哥暗中相助查找證據,我需要的是能至他們母子於死地的證據。”風吹了進來,馮姝雙手裹了裹衣服,看着王大哥鄭重道。
王大哥迎着她的目光,停頓片刻,似乎不忍拒絕,道:“好。”
“我會立即派也坤去找左賢王,叫他做好準備。”馮姝眸中露出一絲寒光,直直看着王大哥,道。
“你準備怎麼跟他談,如果他不聽你的,或者準備不足呢?”王大哥似乎略有擔心,道了句。
“大哥放心,我不會做無把握之事的。”馮姝像是極爲篤定的道。
王大哥聽她這麼一說,倒是噗呲一笑,道:“你做的無把握之事還少嗎?來匈奴和親就是最沒把握的事情。”
馮姝一愣,忽然尷尬一笑,道:“你就別老拆我臺了。”兩人便這麼微微笑着聊到了很晚,馮姝想着要送王大哥去休息,卻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裡送。
王大哥道了句要往也坤帳內休息,擔心馮姝懷着身孕,夜太涼,晚間路不好,便自己滾着輪椅離開了馮姝帳篷。馮姝原本還想相送,但見他堅持便也沒說什麼,目送着王大哥艱難的離去。
送走王大哥,馮姝也不梳洗了,輕輕退去衣裳,掛上一旁,關上帳門,躺到了牀上。
微微閉上雙眸,等到油燈快要耗盡之時,馮姝忽然睜眼,自言自語道了句:“王大哥怎麼突然來了?”這個人雖然是十分信任之人,可他是匈奴人還是漢人,爲什麼會在崖底下,腿是怎麼殘廢的,馮姝卻一無所知。
像是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馮姝略微一哂,連王大哥都不相信,還能相信誰?馮姝啊馮姝,胡思亂想些什麼?
單于王庭帶來了她的消息,渥也迷稍微放心了些。將也坤迎上座位,吩咐手下的人倒了些茶水過來。渥也迷面無表情,看着也坤,道:“快生了吧。有沒有受寒生病,她是南朝人,怕不會適應北方的氣候。”
“沒有,閼氏很好,爺已經問過好幾遍了。”也坤倒也不急,徐徐道。
渥也迷方纔察覺原來自己已經問了好幾遍了,不免有些尷尬。低着頭看着桌案,不好意思的小聲道:“哦,是嗎?”
“那你回來是做什麼的?你不在那邊好好照顧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渥也迷突地擡頭,朝也坤微怒道。
“也坤回來是閼氏的意思,閼氏有話要傳達給爺。”也坤鎮定道。
渥也迷稍微愣了愣,疑問:“什麼話?”
“閼氏已經查出殺害狐鹿姑單于的兇手,但是她需要爺的幫助。”也坤不急不緩,道。
渥也迷大驚,雙目圓睜,而後鎮定下來,淡淡問了句:“她怎麼知道的?”這話像是說給也坤聽的,也像是在詢問着什麼。斜着眼瞅着也坤,像是在尋找什麼答案似得。
“閼氏聰慧,自然能猜得到,查的到。”也坤一臉淡然,迎着渥也迷的目光,淡淡道。
“閼氏現在要做的就是舉報壺衍鞮單于母子,但是她需要爺幫忙。”也坤看着渥也迷,淡淡道。
渥也迷目光忽然沉了下來,低着頭像是在思索什麼。“閼氏說舉報了他們,爺就可以名正言順成爲匈奴的單于了。”也坤看着渥也迷,繼續道。
渥也迷陰着臉,低着頭,半響不說話,也坤坐在一邊望着他也沒說話了。
好幾分鐘過去了,兩個人都不說話,帳內突然一副死寂般的沉默,就像靜止的畫面一樣。“救她。”兩個字從渥也迷渾厚的喉嚨裡破空而出,鏗鏘有力,打破了這死一般的靜默。
“爺想好了。閼氏可不知道您也參與其中了。如果到時候壺衍鞮反咬一口,您也脫不了干係。到時候不但救不了她登不上單于之位,甚至有可能背上千夫所指的萬世罵名。”也坤定定看着渥也迷道。
渥也迷不說話,也沒有看也坤,只是將桌上的一碗酒乾了。而後又從旁邊的酒缸裡滿上一碗,再幹。
“如果閼氏知道您是幫兇卻如此陷害她,她恐怕也不會原諒您的。”也坤見他連喝了幾碗酒,尋思着渥也迷心裡大概是不好受的。
“所以要好好計劃一番,沒有退路。我不能讓她和孩子出事。”渥也迷幹完一碗,擡頭靜靜看着也坤,道。
“如果失敗了呢?”也坤知道這裡面的難度,搬到壺衍鞮母子哪有那麼容易,即便他們到了,匈奴有稱王資格的人好幾個,也不一定輪得到渥也迷。
“在本王眼裡,就沒有失敗二字。”渥也迷堅定的目光,囧囧有神地看着也坤,定定道。“失敗的人事沒有藉口,也沒有如果的。”雖然這樣說,其實他心裡也清楚,如果失敗了,很有可能他會死無葬身之地。
“召集衆將領,帳內議事。”渥也迷定定看着也坤,深沉道。
不一會兒的功夫,也坤便將十一二人引入渥也迷帳內,渥也迷端坐首位,看着一衆身着鎧甲的屬下,沉着道:“閼氏傳回來消息,說查到了殺狐鹿姑單于的兇手是壺衍鞮母子。請本王協助揭發他們,而後順利當上單于。大家怎麼看?”
渥也迷瞅瞅左邊又看看右邊,有幾個人低着頭似乎在思索着什麼,還有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此言真假,也坤站在一旁低着頭也沒說話。
“左賢王可不能因爲一個女子害了自己。”右將軍怕有什麼不妥,道。
“是啊...這可是大事..”隨後有幾個人複議跟隨,小聲道。
“單于之位向來都是一盤賭局,背水一戰方能統領匈奴。我們跟着左賢王這麼久難道不希望我王登上單于大位嗎?”也坤忽然怒吼一句,倒是把在場各位嚇了一跳,就連渥也迷也愣了下。
隨後自然有跟隨者附和,唯唯諾諾點頭的好幾人。“雖說有理,但還需謹慎,一是證據,而是充足的兵馬準備。壺衍鞮單于不會白白等死的。”衆人中一個當戶說了句中肯的話。
渥也迷聽了微微點頭,以示讚許。“現在王庭的實力還不足與跟壺衍鞮對抗,畢竟他剛收編了右谷蠡王,只怕....”另一位當戶有些憂慮,微微搖着頭道。
“骨都侯的意思是就這麼算了,等壺衍鞮單于處死閼氏然後了事?”一位當戶朝那搖頭的人揭餘道。“最好是裡應外合,聯繫下右谷蠡王和其他藩王。”那搖頭的骨都侯朝那當戶看了一眼道。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眼下能合作的有幾位?”又骨都侯看了看渥也迷,滿臉憂慮,皺着眉頭道。
渥也迷看看在場的衆位,沉默許久,終於正色道了句:“如果準備不當,或者還有猶豫,本王不會勉強,畢竟死生大事。本王也不能草率。”事實上他自己也還有許多問題需要考慮。
比如,所謂的證據是否充分,能否將人置之死地。第二,他是真的要殺壺衍鞮母子嗎?畢竟他們對他也算不錯,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第三、就算證據充分壺衍鞮不承認怎麼辦,搞不好會打起來。
第四、打起來怎麼保證會贏,而不是壺衍鞮嬴,或者其他人漁翁得利。第五、如果壺衍鞮把他供出來,反咬一口,他渥也迷該如何應對。第六、如此兇險局面又怎麼保障閼氏母子安全等等....
渥也迷感覺頭痛欲裂,但臉上卻還是那副鎮定表情,彷彿任何大事任何麻煩都不能將他撼動似的。
會議開到很晚才散,三三兩兩的人羣出了帳篷,渥也迷一個人靜靜待在王帳內。坐了一下午的屁股似乎都已痠疼。
由於多數人的不贊成,他最終沒能下決定去賭這一把。不是不賭也不是不救,而是他必須做萬全準備才能保證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