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時代裡,科學技術永遠都是最昂貴的貨物。
之所以沒有在歷史上看到那些發明者大發其財的原因,就是古人比較羞澀,恥於談錢,或者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發明對一個國家有多麼的重要。
不過,這一點可以從沈括,黃道婆的歷史地位上就能窺出一斑。
都說一招鮮,吃遍天,普通百姓對這有着極爲深刻的認識,只要家裡的店鋪有別人不知道的秘技,他們就能死死的守住一輩子,或者幾輩子,生生世世用這些秘技養家餬口。
士大夫們則是大度的,他們時時刻刻以天下人的福祉爲己任,只要有點發明創造,就會刊印成書,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曉他是如何的聰明,從而換取更大的名聲,好繼續魚肉百姓。
總之,都有利益進項。
雲琅跟這裡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他知道自己將要推出的水車,水磨對這個國家有多麼的重要。
所以,他的要價非常狠!
霍去病說長平會幫他取得那塊地,雲琅不這樣看,一旦長平幫他取得了那塊地,那麼,那塊地說白了依舊是長平的。
一旦自己對長平沒有用處了,那塊地會分分鐘被收回。
他想要一塊完全屬於自己的一塊地,雖然在皇權社會下,這個想法是一個僞命題,他還是想要最大的保障。
對於大漢的人來說,雲琅覺得自己有着強大的智慧上的優勢,如果甘心做傀儡,是對他智慧的羞辱。
長平沉默了良久。
她不是在思考錢的得失,而是感慨雲琅的桀騖不馴。
不願意受制於人,這是所有英雄人物的特徵。
而降服一個英雄,是所有勳貴們夢寐以求的大業。
這是世界上利益最大的一種投資。
她之所以會忘記衛青曾經是她家馬伕的事情,從而委身於他,就有這種心思在裡面。
在這個時代裡,女人嫁過幾次不重要,要看她嫁的是誰。
雲琅想要的那塊地,就是一塊荒地。
當然,這在皇家看來是這樣,只要他們願意,天下所有的地都會是荒地。
皇帝之所以開那個變態的價格,其中就有調侃長平的意思在裡面。
如果長平堅持,那塊荒地對皇帝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給了長平也只是一句話的意思。
在這個地廣人稀的時代裡,稀缺的不是土地,而是可以幹活的人。
長平忽然發現,雲琅最大的本事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而是能通過一些方法,讓一個人頂兩個三個,乃至是十個人用,而且還是在減輕人勞作辛苦的情況下。
兩千萬錢當然很多,可是長平不準備自家出這筆錢。
一旦水車,水磨出現之後,如同元朔犁一樣,最大的受益者是皇帝,因此,這筆錢應該由皇帝來出。
“這個孽障最慣撒潑耍賴,這一次就讓他得逞一回。”
霍去病聽了舅母的話非常吃驚,張口結舌的瞅着舅母道:“您還真的答應了?”
長平走下錦榻,探手摸摸比她高出半頭的霍去病腦袋,嘆口氣道:“快點長起來啊,舅母已經很累了,現在已經淪落到了跟一個小鬼頭鬥智鬥勇的地步,真是不堪!”
霍去病愣頭愣腦的瞅着舅母命人準備車馬,看樣子是要進宮。
只好離開,去書房裡找舅舅,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舅舅開解。
“舅母進宮去了。”霍去病規規矩矩的站在衛青面前。
衛青放下手裡的地圖絹帛,坐直了身子道:“這麼說雲琅贏了?”
“您怎麼知道?”
“這與兩軍對壘沒有多大差別,一方還在以逸待勞,另一方已經在準備得勝歸來的酒宴,如果主將不是眼高於頂的蠢材,他大半是要得勝的。”
衛青聽霍去病解說了水車跟水磨的功用之後笑道:“是好東西,拿來換地是一個很穩妥的法子,如果拿來換爵位,換官職,恐怕會有殺身之禍!”
“爲何?”
衛青憐惜的看了一眼外甥,決定把事情掰開了揉碎了給這個還不明白人世險惡的外甥好好說說。
“皇家園林乃是皇家顏面,威不可犯,以力,以威,以勢,以錢,以恩都不能損益分毫。
唯有農桑是不同的,所謂社稷,一爲宗廟,二爲農桑,此謂之國本也。
皇家飛龍在天,高不可攀,唯宗廟與農桑能讓飛龍落地。
也唯有宗廟與農桑才能讓皇家低頭而無羞辱之念。
皇家可用的手段數不勝數,列侯以下皆爲螻蟻,即便是列侯,在皇家這架車馬面前也不過是一些比較強壯的螳螂。
雲琅不管是利誘你舅母,還是威脅你舅母,最後的目的都是爲了將你所說的水車,水磨獻給皇家,也就是說,這件事從一開始目標就是正確的,要土地也不過是捎帶的一個小目標。
對皇家有所求的人,皇家都會喜歡,至少不會惱怒。
雲琅以小博大,在皇家看來是可笑的,這樣做說不定會引起陛下看熱鬧的興致,很可能會同意把那一塊地賜給雲琅,看他還能不能繼續帶給皇家一些驚喜。”
“這麼說,這傢伙成功了?”
衛青笑道:“陛下未曾點頭之前說成功還爲時過早!”
天色漸黑的時候,長平的車駕駛入了皇城,她已經很久沒有踏進過這座宮城。
不論是黝黑的城牆,還是那些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的守衛,以及夾着腿匆匆來往的宦官,都讓長平生起無限的感慨。
未央宮漆黑一片,在月色下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靜靜的蹲伏在黑暗中。
長樂宮裡卻燈火輝煌,絲竹之音嫋嫋,還未走進,就有甜膩的脂粉香透窗而出。
紗冠烏衣的黃門令隋越迎了上來。
面色悲慼的長平迅速換上了一張平和的笑臉,對隋越並不顯得如何親切,卻也不疏遠。
“今日有張美人新編的《采薇舞》,陛下正在觀賞,意興正濃。”
長平笑道:“張美人身姿窈窕,輕捷如燕,她的新舞不可不看,本宮來的倒是時候。”
“誰說不是呢,陛下與上大夫韓嫣也看的興致勃勃,一個勁的叫好呢。”
長平的眉頭微微皺一下,旋即平復如初。
雁翅般羅列的宮人推開沉重的宮門,絲竹之聲大作,還隱隱有男人在唱歌。
此時雖是季夏,長安依舊燥熱無比,宮門打開之後,卻有一股涼氣撲面而來。
對着門的是兩座一丈餘高的冰山,冰山上有錘鑿雕刻出來的山川湖泊河流模樣,河流中滿是殷紅的葡萄釀,流經湖泊的時候又與蜜山相融,六個宦官不斷地用酒勺舀酒,讓這座紅色河流源源不斷。
看到眼前這一幕,長平心中咯噔一下,皇帝不喜葡萄釀的苦澀滋味,平時也從來不飲葡萄釀,這些價值鉅萬,被張騫萬里迢迢帶回來的葡萄釀,如今只能淪爲觀賞之物。
“長平,這座江山社稷冷山如何?”皇帝清朗的聲音從大殿深處傳來,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曲罷歌停。
長平斂身施禮道:“倒也別緻!”
皇帝大笑道:“這可是張嫣費盡心思所做,葡萄釀的酒氣被冰雪激發,嗅之令人昏昏然,遠比喝起來爽利!”
皇帝說着話,從大殿深處走出來,親暱的拉着長平的手,將她按在一張錦榻上坐下來,繼續笑道:“你多年未曾回宮看過,今晚就宿在永巷(初期爲未成年公主,嬪妃的住宿地,後來成爲了宮廷監獄)你的秀春殿依舊爲你留着,裡面的陳設一點沒變,只是日日有人灑掃。”
長平笑道:“不敢回舊居,回去了就會想到父皇……”
皇帝笑道:“母后那裡你也不去嗎?她日日都思念着你。
癆病鬼死了,你也嫁給了豪傑,應該忘了以前的齷齪纔是。”
長平笑道:“陛下說的是。”
皇帝哈哈大笑道:“那就先看看張美人的舞,朕剛纔與張嫣打賭,看張美人在他肚皮上作舞能幾時跌倒。
眼看着就要跌倒,卻被你破壞了,姐姐當自飲三杯。”
劉徹袒胸露懷,白皙的胸膛在猛烈的燭光下似乎在發光。
長平探手掩住劉徹的衣襟道:“你小的時候根骨就弱,冰山陰寒,莫要爲了貪涼就招來病患。”
劉徹笑道:“無妨,朕現在強壯的可以打死一頭猛虎。”
長平輕啐了一口笑罵道:“還是那樣口無遮攔,還記得你被大角羊追的滿園子亂跑,大喊救命的模樣嗎?”
劉徹尷尬的抽抽鼻子道:“那隻大角羊最終被朕給吃掉了。”
一個油頭粉面的青年男子笑吟吟的端着酒杯過來,長平立刻放下了面紗。
劉徹更加的尷尬,朝那個男子揮揮手,就重新拉住長平的手道:“姐姐夜裡進宮,可是有什麼事情?”
長平見張嫣去了殿外,就重新掀起面紗笑道:“姐姐被人要挾了。”
劉徹愣了一下,馬上笑道:“誅他三族如何?”
長平奇怪的看着皇帝道:“你就不問問是非曲直嗎?”
劉徹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姐姐性情淑均,曉暢國事,從不以一己之私誤國,能要挾姐姐的,定是惡徒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