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趙* 138章兄弟倆,並肩上!
雖然下着大雪,但該擺的儀仗卻絲毫不能缺,範痤這裡話音落下,一頂頂斗笠瞬間被掀飛扔到了實際乘用的馬車上,武者頂盔披甲、旗幟禮兵如林,文官高冠博帶、叉手肅立,雖然一個個被寒風吹得眯眼偏頭,臉現將要出現凍瘡的顏色,但禮制所束,成排成列的文武官員、武士儀仗卻一絲不苟。
兩國交往出自君王,這次雖然是範痤迎接趙勝,隨後的會晤魏王和趙王也都不可能參加,但爲名正言順,兩國執政是代行君王會面,所以需要排設國君儀仗,虛君位以表敬意,所以在左右八十一面紅色“魏”字大旗以及姬姓麒麟圖騰大旗拱衛之下,儀仗隊列最前面的是華蓋之下空着主位的魏王御用輅車,以此代表魏王親自參加會見,在絡車側後方纔是範痤所乘的馬車。
在這兩輛馬車之後一溜排開九輛華車,其上站立正式參加會面的魏國卿士大夫,絡車及各禮用馬車之前皆有武士挽轡,其後依乘者地位爲標準安排有執戟武士拱衛,再其後以及道路兩側則是參禮衆大夫以及各執旗、節、鍠、鉞、瓜諸般儀仗的武士,呼啦啦的疾風聲中,上繪四靈五行百獸諸星宿圖樣的如林旗幟飄飛展動,一派肅穆威嚴的景象。
魏國這邊如此,漸漸行來的趙國使團也是同樣的禮儀編制,待行到近處停下隊列,範痤與趙勝各自率己方卿士大夫下馬車前驅拜見對方君王絡車,肅然禮畢之後方纔相互快步迎了上去,雖然一個個都被疾風噎得張不開嘴,但還是免不了喝着風暢聲大笑以顯熱情。
“趙相邦一路辛苦呀——”
“有勞範相邦久候——”
“下官等拜見趙(範)相邦!”
……
“呃……怎麼城陽君公子也……”
大作的風聲中,離得遠的時候免不了要扯着嗓子喊才能相互聽見,等離得近了誰都想省省力氣,免得喝風太多拉肚子。一番禮見之後趙勝陡然看見挨着範痤站在側後方的居然是魏齊時,不由得一愕,剛剛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範痤忙打着哈哈圓場道:
“呵呵呵呵,趙相邦,今次合縱攻齊,我家大王極是重視,城陽君公子深知家國之事兒郎輩絕不可後於人,當逞豪志方可無愧公子之名,毅然請命與下官共襄大舉。”
範痤往魏齊臉上貼金,魏齊固然平常頑劣了些,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訕然的向前走了一步,微低頭向趙勝拱了拱手道:
“得罪,魏齊奉君命隨範相邦與趙相邦共襄大事,還請趙相邦多予指教。”
難得魏齊嘴上站了把門兒的,趙勝會心一笑,還禮道:
“城陽君公子魏國輔鼎之臣,與範相邦同行攻齊之事,勢必大成。”
範痤還能不知道這哥倆心口不一,等他們意思到了,忙笑呵呵的插嘴道:“趙相邦一路辛苦,這裡風雪又大,咱們還是回了城再慢慢敘談不遲,請請。”
說着話範痤側轉身高高舉起手向魏國方面的儀仗隊列一招,在衆多車馬人員紛紛退向路兩邊的同時客客氣氣的當先引路,領着趙勝等人向趙國使團的車隊走去,在他身後兩國的大夫魚貫而行,趙勝和魏齊幾乎並着肩向前走去,沉默了也就一兩步遠,趙勝忽然低聲笑了出來。
“難得城陽君心念國事,求了魏王幾次?”
“廢話!父王怎麼看我你還能不知道?你這不罵人麼。”
“……”
“你也別揣着明白裝糊塗。趙勝,不是我說你,你也就耍點小聰明成,論起真事兒來,誰又比誰差多少?我還就不信了,你趙勝能呼風喚雨,我魏齊就不行。你看你能的,把我父王糊弄的團團轉,季瑤自以爲聰明,還不是讓你小子給懵了?你當我看不出來麼……”
“你就要當舅舅了。”
“舅……呃,不提這個。姓範的那事兒怎麼說?我可讓你坑苦了,再不自己拾點面子今後還怎麼混。”
“二舅兄,這事兒他真不怪我。”
“我沒說怪你。今天我魏齊先把話說下,這次我就是跟你卯上勁兒了,要讓天下人看看我魏齊也不是個廢物。”
“成,沒問題。不過茲事體大,關乎三晉安危,你必須聽我的,要是錯了事別怪我翻臉。”
“嗨,說你能你還真能怎麼着……”
兩國儀仗車駕之間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等魏齊眼看着就要急眼的當口,趙勝已經在範痤鞠請之下跳上了馬車。魏齊半句話被堵在了嘴裡,雖說有些難受,但還是識趣地閉上了嘴。在他們相送趙勝等人登車的同時,所乘的馬車也已經緩緩地跟了過來,一時間衆人齊登車,馭手們揚鞭催馬,轔轔聲兩路車馬人衆漸漸匯合一處,迎着風雪向外黃城行去。
魏齊雖然多少有些小孩兒脾氣,但不服趙勝功名的心態下拿準了要在天下人面前給自己正名的心思,該考慮的還是能考慮清楚的,此次合縱攻齊雖國合盟,但各國想法卻不同,三晉雖然非爲一國,但夾在東西兩強之間左右受困的局面卻是一樣的,要想保存社稷就必須抱團取暖。別管魏齊多麼渴望揚名,這一條基本的原則卻絕不能丟,所以不管趙勝的話多不中聽,他魏齊有多大的怨氣,也只能按趙勝的話做,要不然揚不揚名倒還在其次,回了大梁之後,他父王非得打死他不可。
外黃本是宋邑,三家分晉之後三國分頭髮展,魏國向東佔據了外黃,使其成爲面對齊國等東方諸侯的戰略要地,經過多年經營已成大城。這次六國執政畢集外黃共商攻齊大事,雖然還沒有開始,但在各國朝廷看來卻已經可以與當年晉楚弭兵之會相媲美了。
在趙勝進駐外黃後沒幾天,秦相魏冉、楚令尹子蘭、燕國上卿鄒衍前後到達,加上此前已經到了的魏相範痤,韓相韓珉,當今諸大國執政皆已畢集。經隨行的魏國太卜署官員占卜,盟會正式於建丑月初九日(農曆臘月初九)召開。
先秦時秉承原始遺風,同時也因爲建築結構所限,向有會盟於野的習俗,幕天席地一坐確實也有壯觀的感覺,只是這樣一來容易受天氣影響,受制於占卜吉時限制不得以的時候也只能憋屈在廳室之中,不過這種情況往往被視爲大不吉,會盟的時候往往要小心翼翼。
好在這一天也是天公作美,頭一天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整天,到了半夜子時雪霽,第二天天亮時分天色便已大晴。這樣的吉相讓與會的卿士大夫頓時羣情振奮,同時也讓魏國方面安排會場的人省了很大的心,在原先預定的會盟地掃除鋪席置幾處的滿地雪水,再在外圈圍上遮風的幕帳,雖然天寒地凍,終究不用再擔心頂風冒雪了。
此次盟會雖然在魏國進行,但挑起合縱攻齊的卻是燕國,列國都清楚燕國此舉早已準備多年,再加上各家自有各家的打算,所以雖然燕國在諸強中實在派不上好名次,但各國還是心照不宣的公推燕國做了合縱長。
入午時分,置於會場之北的祭祀高臺上早已擺好了牛羊豬三牲以及諸般祭品,臺下不遠處六座大銅鼎之下柴火熊熊燃燒,滿鼎的水已經沸騰,在祭臺之側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還拴着一頭健碩的黃牛,不時地哞哞幾聲,只怕還不知道自己即將的悲慘命運。於此同時,各國儀仗從幕帳不同的敞口處紛紛入內排列,成正六邊形圍住了當中的會盟之處,一時間旗飄旌展,禮仗生輝,蔚爲壯觀。
午正至陽時分,大震的鼓聲中,各國執政所率使團盡皆入場,陪侍人員先於會盟處立於幾後席上等待,各執政則在各自兩位佐貳使者的陪同之下一同登上幾臺拜祭乾坤,與鼓樂聲中叩拜歃酒之後,秦趙韓魏楚五國使臣先行下臺觀禮,燕使鄒衍則留在祭臺上命人將黃牛牽了上去。
此時已到燕國作爲合縱長以正視聽的關鍵時候,在黃牛被牽上祭臺以後,鄒衍雙手執漆盤立於其側,幾名隨行武士即刻上前別住了那頭黃牛的四蹄。他們這些人早已受過訓練,手中纏着紅綢的木棍在黃牛腿上關節處猛地擊下,那頭黃牛立時“哞“的一聲長鳴,轟然跪臥在了地上。
武士們並未看到,也或許根本不去在意那頭黃牛漆黑的圓眼之下的淚痕,粗暴的將其制服之後,防止它負痛暴起傷人的木柵即刻由那些武士全力壓在了它的脖頸處,與此同時鄒衍身旁的一名武官手執解牛小刀走了過去,左手捏住一隻牛耳,右手立刻手起刀落,毫無吝惜之意的將那隻牛耳割了下來。
那頭黃牛如何受得了如此的劇痛,四蹄在地上無助的連連蹬蹭,然而它“哞哞”的長鳴此時卻成了訊號,鼓樂聲接着再起,那名武官鞠身快步走到鄒衍面前將依然還在滴着血的牛耳朵放在了漆盤之中。鄒衍高高擒起漆盤邁着方步走到祭臺邊緣向衆使臣展示一番,底下立時有數名壯漢高聲喝道:
“禮成!如儀——”
這一遭殘害動物的行爲就是所謂的執牛耳,代表着從現在開始燕國已成合縱攻齊的領頭人,典禮行過鼓樂聲止,各國正使紛紛歸座,會盟就算正式開始了。
合縱長鄒衍先行趨赴坐處,恭迎各國使臣歸座後接着高聲說道:
“《論語》堯曰篇有云:‘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立國者當內修國政、外和諸邦,方爲萬世之計。宋王殺子奪媳、暴虐無度,誠非賢明之君。然其人實爲暨主之賊,當年逐宋剔成君而自立,其位不正,宋人皆惡之。有德者當勸之誡之,不聽則當逐之,其一人之害爲何以一國承之?
齊王狂以國勢之盛興師滅宋,絕不當絕嗣統之國,實爲暴虐天道,又兼其滅宋之舉實爲圖謀天下而行,與天下敵則天下諸侯絕難與之並立!今承諸國之盛情,敝國以卑位執牛耳,代行天道,共襄大舉,還望諸君勿以前嫌爲意,合同一體共此功成。在下鄒衍代敝國國君姬諱職拜謝。”
“承意勿敢相違——”
等鄒衍說完話深深鞠拜下去以後,各國執政紛紛起身還禮,至少態度上極是肅然。
其實鄒衍用來收拾齊國的“絕不當絕嗣統之國”這個罪名並不是很恰當,畢竟當年宋王驅逐其兄宋剔成君篡權奪位的時候各國都是裝聾作啞,並沒有人當真主持公道,反倒是齊國收留了剔成君,後來多次攻打宋國也正是這個理由,現如今宋國被齊國滅了,鄒衍再撿起這個名頭顯然有些不倫不類。
然而不倫不類也沒辦法,如果要找正當的理由就得提周禮三恪這一條,三恪是“興滅國,繼絕世”的原意,也就是說周朝建立以後,爲了證明自己對前朝的繼承性,將之前虞舜、夏、商三朝的後裔分別封爲陳、杞、宋三國,並以賓客的禮節相對待,以此表示對前朝的尊敬,並有“周續不絕,三恪不滅”的承諾。
如今周朝雖然已經虛弱不堪,但至少在表面上各國並沒有否認周天子天下共主的地位,那麼周禮依然還是各國交往的準則。然而周天子實際地位已經下降的快成了諸強的附庸了,他的禮制對各國有利時各國自然會遵守,但相反的情況下誰還會拿他當回事兒?就拿三恪這一條來說,其中的陳、杞兩國早已被楚國吞併,只留下了一個宋國,而如今齊國滅了宋國,準備討伐齊國的國家裡卻有楚國這個“始作俑者”,要是再提三恪之制,已經無疑於在打在座各國執政的臉,鄒衍除非是傻子,要不然絕不可能去提着一條。
不過提什麼理由並不重要,畢竟合縱伐齊是各國共同利益所在,只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行,所以鄒衍在說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後接着說出齊國圖謀天下這個真實原因,各國執政自然絕不會有人再提出異議。
鄒衍是合縱長的代表,但這裡終究是魏國的地盤,範痤作爲“地頭蛇”,在鄒衍發出號令之後有必要第一個表態,等鄒衍坐下後接着站起身清清嗓子高聲說道:
“諸位,剛纔鄒上卿已經說了,齊國滅宋實爲有違天道,諸國若無懲戒之行何以立信?今日我等相會於此共商大義,還請諸位不吝賜教,以籌大事。”
範痤話音落下,會場中登時一寂,這倒不是各國執政無話可說,而是因爲各國想法不一,誰要是當出頭鳥難免會成爲衆矢之的,人人都帶着不想去惹麻煩的心態,這個頭自然難起。
片刻過後範痤看着場面實在有些難堪,忍不住偷偷覷看了趙勝和韓珉一眼,眼珠再往旁邊一轉卻先笑呵呵的向鄒衍問上了。
“呃,鄒上卿,諸國皆以貴國爲執牛耳者,在下看還是鄒上卿先。”
“呵呵,承蒙尊意。”
這樣的場面之下鄒衍不出頭還真不行,剛剛坐下沒多久便被範痤拱了出來,只得施施然的再次起身向着各國執政行了一圈禮才道,
“爲何要攻齊,在下看就不必多說了吧。敝國受諸位擡愛忝居合縱長之位,自當全力參與其事。在下不再多說別的了,只說一說敝國籌謀情形。敝國爲攻齊大事已整備車步騎諸軍八十餘萬,以屈庸爲將,騎劫副之,必傾全力以敗暴齊。
和議一成,諸軍南下,諸國同力並舉,百萬之師互爲羽翼,齊國濟西之地便不存焉。齊強則天下弱,濟西若可平,按原計趙北掠河間之地;秦軍下定陶;韓魏取睢陽、彭城,盡略宋地,楚上江淮之土,齊國盡失要害便不足爲害了。不過戰無定法,亦無必成之舉,此戰之前還需各國協同爲一,方可功無不成、戰無不克。”
鄒衍說什麼準備了八十多萬軍隊也就是個虛名,各國之間互知根底,燕國的實力如何在座的各位心裡都清清楚楚,其餘各國相互牽制,既要共同對齊還要相互防備,所以此戰必然要以燕國爲主,但燕國刨去防趙防東胡的力量,就算起全國之兵也不過五十餘萬人罷了,與齊國事實上的百萬之衆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上,要不然也不會與各國合縱了。不過虛名也有用處,那就是鼓舞人心,各國合縱有了這個主心骨便不愁事成。所以鄒衍定下了基調,秦相魏冉便不愁話說了,捋了捋鬍鬚笑道:
“在下看鄒上卿說的有道理,諸軍攻一,說是佔了便宜,其實反倒心散,還需相互協調一致方可成事,屈庸將軍天下謀才,可承定鼎之重,有其主事,在下看事可成矣。敝國如今已遣偏將蒙驁率軍十餘萬候命洛邑之西,議成即可登程東道。韓國暴鳶將軍、楚國淖齒將軍、魏國晉鄙將軍這都是定下了的,只是不知趙國將以何人爲將?呵呵,趙相邦,貴國不會是遣派牛大將軍吧?若是如此,以牛大將軍之威名,似乎……”
魏冉話沒說完,但意思卻是人人都明白的,一支軍隊只能有一個主帥,兩隻老虎在一座山頭上非得自己打起來不可。燕國的屈庸雖然在後世名聲不顯,卻是燕王黃金臺招下的重臣,與鄒衍齊名,以他的名望完全可以壓服各國遣派出去的這些將領,但趙國至今還沒有明確以誰爲將,也就不能不讓魏冉瞎猜了。
鄒衍和魏冉說的這些都是此前已經定好的事務,即使哪個國家攻打哪個方向也是必然要爆發的濟西之戰能夠成功之後的事,到那時候齊國只有被打的份,完全不存在什麼機密性,可算是陽謀,同時也是對齊國的威懾,在這其中各國以誰爲將便是重要的一項。
各國使臣被魏冉一提醒,目光紛紛落在了一直未吭聲的趙勝身上,趙勝笑呵呵的站起了身,莊重的向衆人團團一禮,這才笑道:
“敝國並非有意拖沓,只是國中剛經雲中之戰,萬般事務尚未安穩,所以才略有些怠慢了。趙勝登程之前敝國君王已有定意,將遣偏將樂毅率軍恭候屈庸將軍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