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趙* 140章趙相邦與諸國約
在絕大多數時候,大多數人都是牆頭草,但,牽涉到自身利益時除外。?
此時朔風大作,旗幟、帷幕在疾風中呼啦作響,蓋住了所有交頭接耳的聲音,也掩住了各懷不同的心思。與趙國使團遙遙對坐的韓珉匆匆地與身旁兩名佐貳低聲交換了意見以後,終於拿定了主意,緩緩的站起身,莊重地向站在對面的趙勝一拜,朗聲說道:?
“敝國願惟趙相邦之意。”?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早已按耐不住的魏齊連忙用手指捅了捅還在思索的範痤腋下,低聲說道:?
“範相,韓珉都說話,您還發哪門子呆?”?
“嗯……好。”?
範痤受了提醒,立時定下心思,莊重的起身向趙勝拜道,?
“敝國願惟趙相邦之意。”?
韓魏兩國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趙勝挑出來的事最牽涉利益的便是他們兩國,利益攸關之下,趙勝是在替三晉說話,韓珉和範痤自然毫不猶豫的站在了他一頭。?
兩個人這麼一表態,場面頓時有些僵,後邊再沒有人站起來說話,這時候就算各國坐在後頭陪綁的那些下等官員也能看出來,此時的所謂會盟已經明確的分成了三派,韓魏站在趙國一邊,秦燕有着共同的目標算是一派,楚國目前還在當牆頭草,最終的態度就要看趙國給的利益更大還是秦國給的利益更大了。?
相較被趙勝硬生生拽成出頭鳥的魏冉,現在最尷尬的還是鄒衍。鄒衍纔是真正合縱長,可是眼下的局面卻明顯不在他的控制之中,趙勝雖然沒去搶他的合縱長之位,但話語權卻已經搶了過去,而且還拉跑了整整一半的力量,這問題可就有些複雜了。?
其實說來說去,到現在爲止六國的目標還是一致的,僅僅只是一些細枝末節的衝突,而且這些衝突並沒有燕國什麼事,但鄒衍做爲合縱長,爲何把六國捏成一個拳頭去對付齊國,卻不能看着合縱盟會變成對秦國的批判大會,是以沒等熊子蘭和魏冉開口說話便先行站起了身來,笑呵呵的對趙勝說道:?
“趙王以樂毅將軍爲將必是有着通盤考慮,在下看此事牽涉趙,諸位還是不要難爲趙相邦了吧……呵呵,在下看不如這樣,攻齊之事是爲諸國之利,這一點諸位應當不會反對,那麼在此共利之下,萬事盡皆好說,諸位執政不妨靜下心來先聽聽趙相邦怎麼說,若是有分歧,等趙相邦說完各位再相商議如何?”?
“鄒上卿,在下倒不是想堵趙相邦的嘴,只是有一事頗有些不明……咳咳,得罪,得罪。”?
魏冉等鄒衍說完立刻接上了話音,嘡嘡嘡嘡的說了一大套纔想起來自己還在坐着,實在有些失禮,忙掩飾着咳嗽了兩聲,儒雅的站起身向鄒衍和趙勝一拜纔對趙勝笑道,?
“趙相邦,所謂兵兇戰危,兇險難料,攻齊一役勝負尚且難料,這進退之據又從何說起?莫非尚未開戰,你我便要先束縛住自己的手腳不成?依在下之見,今日盛會還是商議攻齊大計爲要,至於其他的事,不妨等濟西大勝時再作計較爲好。”?
“放屁,人家趙相邦是這個意思麼?”?
魏冉話音還沒落下,魏齊公子早已經嘟囔了起來,他聲音倒是不大,可今天天太冷、風太大,天氣限制之下,臨時搭建的會盟臺四周帷幕一擋,各國使臣的座位就得儘量往中間擠,這樣一來緊挨着魏國使團坐在下風口的魏冉便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聽到了那麼一兩個字。?
他們倆剛纔還在叫着勁,魏冉還能不清楚爲其在說什麼,心中默唸一句“老夫不跟豎子計較”,同時擡頭向趙勝一掃,接着笑呵呵的坐下了。?
趙勝離得遠當然聽不見魏齊在幫自己的腔,不過魏冉的話卻是聽得真真兒的,客氣地向他一拜道:?
“鄒上卿,魏相邦,各位執政,自古行兵之道,有備則先勝七分,無備則先敗七分。此次伐齊是六國共舉,若是自己不先調和爲一便不敗而敗了,攻之何益?趙勝今日這些話在顏面上雖然有些不合時宜,卻是不能不說的,還請鄒上卿見諒,魏相邦見諒。”?
“不敢,趙相邦請講。”?
魏冉的話讓鄒衍都有些煩了,趙勝的話又挑不出什麼毛病,再說各國矛盾在那裡擺着,他都把厲害講清楚了,你還堵他的嘴幹什麼?有意見可以提,不讓人家說那不是往分裂上扯麼,別說趙勝有意見,恐怕範痤、韓珉、子蘭他們都得有意見,這合縱還怎麼繼續下去。?
鄒衍這是公允的做法,魏冉自然不會再說什麼,笑呵呵地搖了搖頭,只等趙勝要說什麼對秦國不利的話了。?
趙勝向鄒衍點了點頭,朗聲說道:“鄒上卿,列位執政,諸位卿士大夫。剛纔各位都已明言伐齊之舉當先穩固合盟才行。伐齊雖是行兵,但打得還是國力,齊國向爲東方至強,擁兵百萬,若是戰之則不謹慎不行,有後顧之憂亦不行。如今你我合縱,當以爲各國解除後憂爲先。各國後憂爲何?其一,攻齊之時,是否會後背受敵,其二,若是能敗齊國,天下局勢一變,各國今後又當如何相處。以趙勝愚見,這兩件事只要處理好,合縱便能成其七八了。”?
“呃,趙相邦還請見諒。”?
鄒衍聽到“後背受敵”四個字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看了魏冉一眼,接着起身打斷了趙勝的話笑道,?
“趙相邦,各位執政,今日合盟,伐齊乃是關鍵,爲成其事,各項籌謀皆當先做好。在下看,你我不防再擇吉日祭告上蒼,明言伐齊之役各國協同,不可相互攻伐,違者天誅之,列國皆已其爲仇寇,共伐之,共逐之,皆不與其來往,並焚誓表明示天地,諸位以爲如何?”?
“諾,承命。”?
鄒衍話音落下,剩下的五國執政幾乎同時長跪而起拱手答應了下來。之所以這麼利索,一方面是因爲這個時代的人大多迷信,對天罰很是敬畏,另一方面鄒衍已經這樣說了,你要是表示反對,那不就是明目張膽的要對付盟友麼,所以根本沒有人敢在這時候落於人後。?
在坐的這些人心裡都很明白,鄒衍這些話既是替趙勝說的,也是替魏冉說的。現在伐齊是大家的共同利益,爲了伐齊成功,在戰爭期間秦國自然不會對趙韓魏楚動手,至於齊國敗了之後,秦國會不會突然起兵完全要看韓魏楚趙的防備情況。趙勝雖然抽走了樂毅,但駐守宛城的趙軍卻沒有動,而且也說不好會讓誰去頂替樂毅,那麼宛城這道閘門還是沒有那麼容易打開的,秦國自然不會犯傻接着去攻打,最後落一個天誅之,各國共誅之的口實。而且人神共誅的“法律效力”僅限於攻齊其間,那麼自然對今後的各國交戰沒有影響,所以鄒衍的話雖然能起到收買人心的作用,事實上卻等於什麼都沒說,誰還會去反對一點實際用處的廢話呢。?
鄒衍對各國執政的態度很是滿意,笑呵呵的捋着鬍子對範痤笑道:?
“此事就勞煩範相邦了。”?
範痤點頭應承道:“呵呵,鄒上卿客氣,在下不敢違命。”?
鄒衍點了點頭,再次轉頭對趙勝笑道:“趙相邦還請繼續說。”?
“好,多謝鄒上卿。”?
趙勝和善的向鄒衍鞠了一禮,挺直身繼續高聲說道,?
“趙勝剛纔說的其一,鄒上卿已爲諸位定下章程,那麼趙勝便說一說其二。攻齊一役,我合盟諸國志在敗齊,但如何敗,將其敗到何種程度卻是另一回事。天下列分十餘國,七強鼎立,相互制衡方纔可保諸國社稷永存。齊國不顧念諸國之利公然滅宋,正是欲破制衡局面,你我合盟自當歸復舊續,以成鼎立皆存之勢。?
以趙勝愚見,固然濟西一役我合縱諸國絕不可敗,秦之定陶,趙之河間,韓魏之睢陽、彭城,燕之濟西姚安、麥丘,楚之江淮亦不可不取,若是不取,齊國縱使兵敗也未損要害,齊王定然心中不服,必然再思逆舉。不過此一戰之後如何對待齊國卻很重要,齊王雖是暴橫,然齊國居於諸國之東,卻是關鍵之一鼎足,此足若滅,巨鼎必覆,天下更是紛亂。?
所以濟西一勝,諸要害一佔,你我應當勒兵促使齊王投降,若齊王肯聽,則此戰既罷,若不聽,則諸國可盡收齊國濟西之地,但絕不可跨越濟水興兵濟東,當爲齊國存續社稷,以成鼎立之勢,相互牽制。此爲諸國共利,還請諸位明鑑慎思。”?
趙勝話音落下,會盟場中又是一片竊竊私語聲,趙勝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只能敗齊、削弱齊國,但是不能滅齊,只有這樣才能保持各國相互牽制的局面,以免徹底打破均勢,致使今後出現誰也無法預料的局面。?
這些話是在爲所有合縱國家考慮,但是很明顯的是其中多少包含着指向秦國的意味,魏冉難免有些尷尬,自找脫身似的笑道:“趙相邦所說,在下沒什麼可異議的。不過兵兇戰危,今後的事還真不大好說。”?
趙勝笑道:“各位是否當真願聽趙勝之意,趙勝無法左右,不過我趙國必將恆持此意。”?
“魏國願附此意!”?
“韓國願附此意!”?
趙勝話音落下,範痤和韓珉緊接着便站起身表下了態度。在他們高亢的回答聲中,子蘭略略的猶豫了猶豫,最終還是跟着站起身高聲說道:?
“楚國願附此意。”?
這三國已經站到了趙勝一邊,魏冉雖然模棱兩可,但意思也是一樣的,鄒衍偷偷的注視着各國執政相互迥異的神情,忽然沒來由的輕輕嘆了口氣。?
…………………?
所謂合盟本來就是個提前的“分贓大會”,借齊國的罪名各國一同發力,名正言順地佔領一些齊國的地方,以此增強自己的國力。不管是大義凜然也好,內心黑暗也好,這樣的會盟根本不可能完全調解清楚各國之間的矛盾。不過韓魏楚趙只要解除了後顧之憂,全力參與合縱已成必然,不管鄒衍怎麼想,魏冉怎麼想,至少趙勝這次挑事的行爲再加上魏齊胡攪蠻纏的打臉確實起到了促進合縱的效果。?
兵貴神速,此次合縱與以往山東各國合縱攻秦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不能給齊國籌謀的時間,齊國分兵佔據宋國,如果等他把宋國的問題解決清楚,騰出手來專心對付合縱六國的時候再出兵,恐怕黃瓜菜都涼了,所以外黃盟會之後沒多久,各**隊便開始了調動,燕國車步軍五十萬,騎軍六千迅速南下直插麥丘(今山東省商河),並奮力與各國聯軍匯合,與此同時韓魏趙秦各國分別出兵十餘萬不等,同時向濟水之西陽晉(今山東鄆城境內)至高唐(今山東高唐)一線推進,楚軍十餘萬人則北推至城父(今安徽省亳州)一帶分散齊國兵力,而趙國廉頗一部人馬則趁機南下攻打靈丘,準備爲今後北上佔據河間掃清背後的阻礙。?
軍隊已經出動,相聚在外黃的各國執政的任務卻依然沒有結束,大營一拔,頂風冒雪的便趕赴了衛國濮陽,在各國迅速趕來的後勤人員的支援之下,坐鎮第一線後側就近與前陣軍馬保持聯繫,以保證攻齊後顧無憂。?
這時候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滅宋之後自信心爆棚,在蘇秦攛掇之下一口回絕了魏國對定陶、楚國對淮南的暗中求取之後的齊王突然發現捅了馬蜂窩,頓時亂了陣腳,除趕忙命令留在宋地的大將田觸即刻北上濟西整備軍隊禦敵以外,又慌忙召見蘇秦即刻面君。?
然而齊王的使者終究晚了一步,原先信誓旦旦要爲齊王鞠躬盡瘁的蘇秦居然在這個時候不辭而別了。齊王聞訊之後忽然醒悟,連忙派人四處大索,兩天之後纔將喬裝打扮逃到昌國邑,準備暗中西渡濟水與攻齊聯軍匯合的蘇秦逮了回來。?
蘇秦叛齊的行跡已經敗露無遺,齊王還能做什麼?暴怒之下一道命令發下去,可憐一心向燕的蘇秦便在臨淄街頭被活生生的五馬分屍,再也看不到燕國大仇得報的那一天了。?
殺蘇秦只能解心頭之恨,漸漸彙集濟西的伐齊聯軍依然無法退掉,齊王此時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雖然已經委派田觸防守全權,但還是一天數令的遙控指揮集結在濟西的數十萬齊國大軍。?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田觸深得匡章傳授,打仗的能力自是不弱,但正因爲他是匡章的門徒,在此時卻成了束縛他運兵的最大一條繩索。當他匆匆趕赴濟水東側盧邑(今山東省長清縣)齊軍大營時,早已等候在那裡的高唐都將軍田疇連忙將他接了進去,屏退隨從以後二話沒說,先把一大摞齊王催戰的文書拿了出來。?
田觸這幾天一直在晝夜不停的趕路,尚未喘一口氣就看到這些東西,頓時全懵了,迅速翻看了一邊,立時下意識的問道:?
“怎麼這麼多?”?
“大王天天催,天天催,最多的一天便是三份詔命,也不管將軍到沒到只管讓咱們出兵禦敵。將軍,軍陣尚未調防完畢,這仗可怎麼打呀!”?
田疇是田觸的親侄兒,一步步從下層軍校爬上高唐都(齊國五都之一)將軍的高位,除了他是齊國宗室的原因以外,另一方面也跟田觸有很大關係,所以田觸既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叔叔,更是他的主心骨,如今田觸終於到了,田疇心緒一鬆,想到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說出話來乾脆帶上了哭腔。?
田觸根本沒想到齊王會是這麼一副火燒屁股的架勢,頓時皺起了眉頭,又被田疇的哭音兒攪得實在心煩,登時微微一怒,低聲喝道:?
“哭什麼!你還有點大齊將領的樣子沒有?軍陣之上若是如此懦弱,不要怪老夫無情!”?
田疇被田觸嚇得一哆嗦,嗓子眼裡立時順溜了,低聲接道:?
“將軍還沒仔細看大王的詔命,大王如今已經急了,詔命一天比一天嚴厲,今日早上剛剛到了一份,說是賊軍若是越過高唐一步,自將軍以下主將盡皆誅滅三族,而且還不讓上折辯奏。將軍,若是按大王的旨意去打,咱們哪裡還有一丁點的退路?”?
“什麼?不許辯奏!”?
田觸陡然一驚,下意識的掃了田疇一眼,愣怔了片刻之後才說道,?
“大王這是讓蘇秦惹毛了,本將師從匡子,估計大王這是對本將不放心……不行,不論大王如何說,這辯奏也是一定要上的。”?
田疇眼珠一轉,忙湊近了低聲說道:“將軍,末將看咱們倒不如不去理大王怎麼說,按自己的法子只要能退敵,大王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你是讓我逆君麼!”?
田觸猛地一捏手中絲絹密旨,登時向田疇望了過去。田疇被他嚴厲的目光嚇了一跳,哪裡還敢再說話。就在這時軍帳外忽然呼聲大起,伴着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有人高聲喊道:?
“大王傳旨,觸子將軍速速拜接——”?
“唉,蒼天當真要亡我大齊麼……”?
田觸聽着那越來越近的喝聲,頓覺一陣無力,只得懊惱的閉上眼,緊緊的咬着牙關垂下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