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當昏君?”我不由吃驚,隨即張口,不滿的叫道:“武帝經歷了多少風雨才建立起了陳朝,你居然想當昏君!這不是要毀了陳家的基業麼!我第一個不準!你要是要當這昏君,咱們至此一拍兩散,永不逢面!”
陳茜沒有半分慌亂,很平靜的回道:“朕只是隨口說說,反倒是試出了你的真心,你似乎關心朕的江山比愛朕更重三分,嗯?”
我鎮定下來,解釋一番:“我是朝廷棟樑,當然以江山爲重,以民爲重!有家纔能有愛,家要是不保,愛得再深,也難以過日子。”
他靜了片刻,才附和說:“……有些道理。”
九月癸未日,陳茜駕臨景陽殿聽訟,我跟隨在他身側護駕。
丁酉日,他又駕臨正陽堂閱武,命我與他一道觀看將士們演練,順道看看我麾下是否精良,我如他所願,讓右軍教頭塗則夷領兵進來演練一番。
演練罷,我湊到他的身側得意地問道:“如何,我的右軍很精良吧?”
他很是高興,當面誇讚一句:“訓練有素,你這右軍將軍果然沒有白當啊!”
癸丑日,夜深,我值事罷,返回天子寢宮,於空曠的宮殿前的空地上,看見一顆彗星帶着一條火做的尾巴自東方起,飛速劃過漆黑的夜空,在它末於西方盡頭之前,趕緊閉眼,合掌,許下了一個心願。
辛酉日,軍情現,聞周將獨孤盛與賀若敦率軍進攻武陵,武州刺史吳明徹抵禦不能,引軍退回巴陵郡,太尉侯瑱自尋陽出兵前去抵禦這一事,陳茜在早朝上聽取百官建議,決定遣儀同三司徐度帶兵前往巴丘與侯瑱會師,以抵禦周兵。
丙子日,太白星於將近黃昏之時,現於一碧如洗的天空中,世人謂之曰長庚,並說此星一現必有吉兆。
十月,丁酉那日的早朝,因爲收到急函,知侯瑱中了周將大計,節節敗退,羣臣便提議陳茜令侯安都前往巴、湘之地援助侯瑱,陳茜聽之,頗爲猶豫。
改元天嘉以後,他曾聽聞秘告,有人稱安都在府中大肆招聚文武之士,騎馭馳騁,有時還命令他們提筆作詩,其齋內動輒聚集千餘人,連蕭摩訶也都是常客,爲此,他又對安都心生不滿了。
文育已故,舉目殿上羣臣,如今沙場上資歷豐足的惟獨剩下侯安都,若不遣安都,只怕朝中無人可選了。
我仰面望着高座上正舉棋不定的陳茜,思忖了片刻,擔憂着周兵的進攻愈加深入,遂從羣臣列班之中步出,至殿前,懇求他道:“臣,懇請皇上即刻遣侯司空率兵援助侯太尉,以擊退周國大軍,保衛江山。”
陳茜早知我與侯安都向來友善,對我的建議不奇亦不怪,臉上平靜自若,當庭回話:“阿蠻,你是出於何種理由,要朕派遣侯安都援助侯瑱?”
我恭敬地回答:“侯司空的本事,相信皇上比臣更清楚,如今眼看周兵深入進犯,讓司空留守京師還不如遣他率兵前往沙場援助。”
見他別過冷臉不迴應,我又補充道:“皇上若是不放心司空獨自率軍南討,臣願意帶兵一起前去!”
話音剛落,他把臉轉回,震愕的看着我,隨即倏地站起,脫口:“你說什麼!你要跟安都去?!”
“是,請皇上恩准並且下詔。”我萬分肯定的回答。
陳茜立在高處,說不出話來,有些心煩意躁了,當堂宣佈:“……退朝吧!”身一轉,就離開了御座,徑直走往大殿後門。
我隨後跟了過去,出了後門,直至他身側,他回頭,一把拉住我的手,什麼話也不說就把我拉扯着回寢宮,把我推倒在地,騎在我身上,臉上滿是嚴肅認真。
“回答朕,你是在跟朕說玩笑話的是不是!”他滿口嚴肅:“你不是要真的跟安都一起去南討,只是隨口說說的,是不是!”
我平靜的注視着他的面龐,也正經道:“不是,我是認真的。”
他猛地揪住我的前襟,滿面龍威:“沒有朕在,你去很危險,知不知道!”
我仍是平靜,回答:“知道,沙場很危險,可是!如果我不去,你就不信任安都了。”
他大約明白我的用意,說道:“連你都認爲朝中只有他能擔此重任?”
雖知他會失望,可我還是坦白自己的心中的見解:“這是事實,安都打仗的本事確實過人。”
他沉默了,說不出下一句話來反駁我。
我輕輕掰開他揪着我前襟的雙手,雙臂環過他的肩背,把下巴尖擱在他的肩頭,溫柔地說:“我會跟安都一起帶着勝利的消息平安回來的,所以,你就下詔吧?”
他輕輕嘆了嘆,立起身,隨即按我的請求,寫下了詔書,當日將之宣告於朝廷,午後,又親自送我到建康城關。
我從馬背上下來,認真聽他的囑咐,他很是囉嗦,話兒交代了快半個時辰才收口,讓整支軍隊等待了許久。
重新上了馬,握住繮繩之後,我正準備宣佈啓程,一回頭,發現塗則夷仍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寶樂公主陳緹燕,與她沒完沒了地惜別,於是有意着提醒他:“時候不早了,啓程吧!”
塗則夷傻傻地應了一聲‘嗯’,掉轉馬頭,跟隨着我一道出了城關。
率大軍馳騁之中,我至侯安都身側,侯安都扭頭望了我一眼,開口問道:“聽說韓大人往昔是與皇上一起出徵,如今換了與我一起,不知是否會慣?”
我注視着前方道路,別無他感,只道:“男子孤身遊四方都不曾寂寞,何況是領兵出征?駕!”
披星戴月,日夜趕路,不日,我與侯安都到了侯瑱的大營,徐度那時候正好閒着,便出來迎接我們入營,引我們去主帥營房見侯瑱。
門一推開,他即刻高興地對屋中人開了口:“朝廷派了援助過來,你瞧瞧,可是有認識的?”
侯瑱上前來,第一眼就認出了侯安都,脫口而出:“安都!哈哈,不想咱們又一起並肩殺敵了!”
侯安都淺淺一笑,答道:“朝中老將只剩下咱們這幾位了,不派我來,你還指望派誰來?”
侯瑱嘆了一口氣,無奈道:“若我不是老糊塗,連中敵軍的計,將士們便不至於餓得沒力氣打仗了。”
我聽了,有些困惑,出聲打了岔:“何故中計?”
徐度大方地將詳情一一道出:“其實也不能全怪他,要怪只怪那賀若敦設下騎兵假投降,又遣人假送糧餉,是真是假誰也不好分辨。”
我想明白了,大度道:“無礙,只要打贏了這場仗,這事可以不用計較。”
侯瑱看了看我,這才衝我開了口,驚奇道:“這位……這不是在宮中侍奉皇上的文招縣子麼,怎麼皇上也派下來援助了?”又嘆息一聲,哀哀道:“看來我老矣!皇上連身邊人都捨得派下來了!”
侯安都說道:“侯老,當務之急,還是一同商討對付敵軍的大計。”
侯瑱擺了擺手,答:“不忙不忙,你們快馬趕來,一定疲乏了,先安頓下來,好好歇息,午後再一同商討也不遲。”
侯安都聽從他的安排,與我一道出了這間營房,兩人漫步在路上,侯安都衝我張口笑說:“其實侯太尉也說得嚴重了些,他與徐將軍一起並肩作戰,還不是阻斷了周軍退路,把獨孤盛給困於楊葉洲?現在,只差個賀若敦了。”
那賀若敦佔據着湘州不去,與侯瑱等人對峙,聽說作戰時武猛得很,我身經數戰,曾差點兒命喪在周國權臣宇文護的刀下,對於他區區一個賀若敦,自然沒什麼可害怕的,心裡反倒很想與他會上一會。
跟着侯安都一塊兒到閒置的營房,路過校場時,偶然見塗則夷在細察弓箭。
他時而翻轉弓時而張弓,認真的模樣讓我忍俊不禁,忍不住上前輕輕一拍他的右肩,他微微受驚,猛地回過頭,發現是我,神色平緩下來。
“弓壞了麼?”我問他,疑惑他的舉動。
他搖了搖頭,再次張弓試了一試,並且說:“沒有,只是擔心殺敵的時候不好使,所以試一試。”
我提議道:“別太擔心了,你把刀劍匕首帶上,那樣一來,縱然弓真的壞了,身上還有其他的武器。”
他垂下握住弓的手,無奈道:“可我最擅長的還是弓,沒有弓就像是沒有了雙手,可怎麼打仗呢?”
一旁的侯安都聞言,笑了:“你只用弓,能殺多少敵人?張弓是要花許多力氣的。”
塗則夷回頭看了看他,爽朗地回答:“不怕,大不了,我帶上□□!”
侯安都看他如此固執,有些無奈,想了想,忽然拔下手指上的扳指,塞給他。
塗則夷拿着扳指,愣住了,說道:“哎?司空,這仗還沒有打呢,您怎麼就要獎賞我了?”
侯安都朗笑了一陣,答:“誰獎賞你了!這是借給你張弓用的,以後你還得還我一個新的。”
塗則夷瞪大眼睛納悶了,回他道:“我只是在軍隊裡當差的,上哪裡要來新的還給您?”
侯安都當着我的面,一臉認真地建議:“日後,你讓韓大人還給我不就成了麼?你們兄弟一場,這點東西他拿得出!”
我聽了,跟着不由納悶了恰裡,脫口:“安都,你這是要存心奪我的奉祿啊……”
侯安都不以爲然,笑着回了一句‘一個扳指值不了多少錢,我不會吞光你所有奉祿的’轉身便自己走先一步了。
塗則夷爲難了,掌中的扳指退也退不得,拿着也實在過意不去,慌忙問我:“大哥,這……這該如何是好?”
我平靜道:“既然打仗時有需要,就先拿着吧!欠下的這個債,我會替你還的。”
午後的商討,結果是,我和侯安都等人與侯瑱分道抗擊周軍,侯瑱仍呆在湘州與賀若敦抗持,而我與侯安都等人則趕至武陵郡擊周軍餘部。
十月,夜裡很寒涼,我軍騎馬至周軍營地,打算趁着天色漆黑無光之際向周軍發起突襲。
衆兵借高高的草木遮掩形跡,慢慢地靠近敵營,待看清楚敵人後,以塗則夷所領的□□軍爲始發,一箭射下了城樓上的稀數守衛,趁敵軍還未有所察覺,立刻遣兵上前,以繩套套住城樓,然後沿繩而上,偷偷潛入城,將武陵城門打開。
城門一開,衆兵刻不容緩地衝殺進去,一逢巡夜的敵軍必馬上斬殺之,絕不留活口。有敵兵在驚慌之中一面逃跑一面大喊傳訊,“陳軍!陳軍殺來了!”話剛落,背後便遭穿心一箭。
塗則夷雖滅了他的口,卻已無法阻止消息傳出去,片刻後,大批敵軍聞訊趕來,與我和侯安都所率大軍撕殺起來,我亦身陷這混亂的局面當中,握緊手中的長戟,自顧殺出一條血路,後背碰靠了一下塗則夷的後背,衝他脫口:“在城中央碰頭!”
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與我分開,領兵往一條道追擊敵軍。
我沿着另外一條道,領兵殺向與他約好的目的地,身後躺着多少血軀自己並不知道,也無暇回頭去瞧去數個明白,胸腔裡彷彿聚集了沸騰的血液,無法止住手中的殺戮,一直,一直……像失去控制一般,有什麼東西在指引我一路殺下去。
漸入丑時,三人平安會於城中央,斬殺敵軍七千餘,武陵於是平定。不久,我軍又趕至天門,斬殺敵軍兩萬餘,使之平定,趕至南平,斬殺敵軍一萬餘,使之平定。臘月冬,天降雨雪,天氣驟冷,衆兵歇息幾日,雨雪停,乃奔赴義陽。
衆兵至義陽,至河東,斬殺敵軍共一萬,此二郡皆平定。
天嘉二年正月,趕赴宜都,探子回報,此郡城中約有敵軍兩萬。我聽聞這一數目,微微踟躇,想着這將近三個月的仗一路打過來,兵馬漸少,這回不知該如何進攻才能打勝,瞥了瞥身旁的安都,他卻是緊皺着眉,想必,也是心藏顧慮。
“事到如今,只有孤注一擲了,若是不能拿下這宜都,咱們只有帶罪還朝。”侯安都脫口無奈。
我登時覺得此舉甚是糟糕,想着要是這樣灰溜溜地回去,那下場必然只有兩種可能,要麼被天嘉帝取笑要麼被他很羞辱地脫了褲子打屁股。
若行此舉,與侯安都相比,我纔是那最可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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