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茜皺眉,很習慣地舉起右手,輕輕咬了咬拇指指甲,思考了片刻才道:“不知道,既然吳明徹打不過他,也只能換別人去了,派誰去……朕就有些猶豫。”
我低頭也跟着想了一想,遂想到一人,向他舉薦:“這次,你就聽從羣臣的意見,讓安都去吧!他都打過多少勝仗了,一定能制服周迪的。”
陳茜聽到這個名字,即刻不滿:“蠻,你這不是有意挖苦朕麼?朕就是看他不順眼才讓吳明徹去的。”
“不管白貓黑貓,能捉老鼠的就都是好貓了!你現在都嚐到敗戰的苦頭了,還不趕快命他去頂替吳明徹?”我勸說他,想讓他改變主意。這樣做,一是因爲侯安都與我有交情,二是因爲他確實擅長打仗。
陳茜縱然寵我、愛我,但在這件事情上還是一意孤行了,打死都不肯依,說道:“纔不要,朕現在真的信任他不起來,你看他那副德性!朕幾次讓了他,對他是忍了又忍,可他偏偏總是得寸進尺,朕已經對他忍無可忍了。”
“那你打算派誰去代替吳明徹?”我問。
“朕……完全沒有頭緒,如果文育還活在世上,也許會派他。”說着,他不由自主地輕嘆了一嘆。
“不要提死人,死人不能幫你打仗,讓他安息吧!”我提醒着他,讓他面對現實。
他動動腦筋,又想了一想,突然靈機一動:“你覺得……朕的皇弟如何?以前朕常常跟他一起練騎射,他那時,跟朕真是不分上下,他很少領兵打仗,朕,想給他一個機會,讓他代替吳明徹去攻打周迪。”
這……
一想起這個男人對阮三若做出那樣令人啓齒的事,我心裡就起了顧忌,啓脣:“他對阿若做出那種事,都還沒有受罰,如今反而要給他立功的機會?做了壞事沒有被罰,反而先得立功,這我實在不服。”
“阿蠻!他不承認朕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委屈那女子了,你自己剛纔也說了,不管是白貓還是黑貓,能捉老鼠的就是好貓啊!”
我猶不樂意,板着一張臉。
陳茜輕輕拉扯着我的袖子:“是立功,也是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就先放他一馬,下次他再敢做壞事,朕一定罰他!好不好?好不好?好逮是一家人啊!”
我輕輕一嘆,退讓一步:“那好吧,讓他頂替吳明徹。”
翌日早朝,太極殿上,宣詔,命驃騎將軍、揚州刺史安成王陳頊率軍前往臨川平定逆臣周迪的叛亂。起初,安成王當堂聽到這樣的詔書,並不十分樂意領命,他知道沙場上之苦,知道隨時都可能命喪在那裡,便找藉口推辭。
他推辭的藉口極其普通,即當着羣臣的面,向帝座上的陳茜謊稱身子不適,並請求他給予休養的時日。
陳茜自是不吃他那一套,退朝以後,就暗暗下命令於他的舍人毛喜,召毛喜去說服他,不出一日,安成王就遣乘風殿的小太監帶話給陳茜,稱自己吃過了藥已然無事,可以次日率兵前往閩地平亂。
陳茜對此大笑不止,得意忘形地對我說:“你看看,還是朕最瞭解他,只要讓他的心腹去勸說幾句,他馬上就改口了,朕是不是很聰明啊!”
自誇自大……
我斜視了他一眼,嘴上沒有回話,心裡卻已在嘟喃。
熱茶奉上來了,端在我面前,我接過了,將杯子輕放在桌案上陳茜的手不會不經意間就打翻的地方,對他說道:“聽說因爲金庫裡的錢在軍旅之上用得太多,民間百姓越來越窮了,得想個辦法安定民生才行。”
陳茜擡起頭,頗爲認同:“民生無法保證,民間肯定會民暴,這點朕很清楚,所以,打算自己節省一點,什麼該省什麼不該省,咱們好好商議。”
我想了想,覺得什麼最奢華就說什麼:“你老是一餐要吃五六個菜,這個該減,改成一餐三個菜,一素一葷一湯。”
陳茜覺得有道理,即刻提筆寫了下來。
“你的衣服,老是沒穿舊穿爛就換新的,這個該改,穿些棉的或者棉麻混紡的衣服就好了。還有,你的乘車,改成小一點的,減一些人,這樣,就不會花那麼多的錢了。”
陳茜笑了笑,捏了一下我的臉,照舊記了下來。
第三日,我又想到了能節省的地方,興沖沖地奔向他,高興的呼喊:“我又想到了!我又想到了!”
陳茜正好要去批閱奏摺,回過頭,滿面疑惑:“你又想到了什麼?”
我奔到他面前,喘了喘氣,才轉入正題:“爲了軍旅用錢而節省的宮廷用錢啊!”
陳茜大感興趣,一邊走入殿內,一邊說:“那你說說看。”
我跟隨他一塊兒入殿,陳述:“就是宮中日常所需的用錢,比如,衆嬪妃的胭脂水粉、首飾,還有穿着,還有修整御花園,修整殿宇,打賞,祭祀,過年時的娛興……”
啪啦啪啦說了一通,陳茜都仔細的聽完了,莞爾一笑:“你想的真多,朕只想到了後宮那些女人的胭脂水粉首飾和衣裳。”
我驕傲地向他微微揚起下巴,不出半刻,又補充:“對了,她們當中要是養有寵物的話,也該勸一勸她們了,這些小動物養起來也要花不少錢了。”
陳茜不由皺起眉:“其他人,朕會下詔不讓她們再養,至於妙容那裡,那隻沙皮就留下來吧!不然,她又要過來找朕的麻煩、跟朕吵架了。”
我點了點頭,同意他的看法。
第五日,我告訴他,朝廷各部也該要削減一番,但擔心強行下命令削減的話會遭到朝廷百官的不滿甚至抗議,於是勸陳茜下詔之時給他們留些餘地。
第六日,已是十月戊戌,陳茜終於下了這道詔書,宮廷之內人人遵旨,朝廷裡亦沒有人啓奏宣稱不滿,至此,這件事情順理成章地解決了。
詔書宣佈之後的第八日,我在御花園裡散心,揣着極好的心情漫步在亭廊裡,而十分巧的是,那些住在後宮裡的多數只被陳茜臨幸過一次的女人們也羣聚在那裡散心,她們回頭一見我,滿面笑容一剎那間全斂住了,有人出聲叫住我。
“韓大人,聽說皇上爲國事忙得焦頭爛額之時,是你在身側幫了不少忙?”
我止住步子,望過去,對不遠處一個身影輕微一笑:“我只是做了份內的事情。”
那女子上前,卻對我冷言冷色:“份內的事?哼,我看,不管是什麼事情,只要是入了你韓大人的眼,就都是份內的事了。”
她身後的另外一個女子接了話,口氣亦也是冷嘲:“劉姐姐說的是,他分明就是仗着自己天生儀表俊美,日日夜夜迷惑皇上,聽說那個新孌童就是被他給陷害了的,真狠!自己當不了男皇后,就只會暗中下手,想當個有實無名的男皇后。”
一句比一句更爲難聽的話傳進我耳朵裡,我收斂了笑容,嚴肅地掃了她們一眼:“請問後宮的諸位嬪妃娘娘,你們是什麼意思?對我不滿,還是嫉妒我?”
“嫉妒?哈哈,本宮還不稀罕呢!”
“就是,就是,誰嫉妒你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肯定是怕咱們搶走皇上才使渾身解數迷惑皇上的,不然,皇上怎麼會不到咱們那兒過夜呢?肯定是這樣!”
“最狠毒的是,皇上都不到咱們那兒過夜了,他還叫皇上把咱們的寵物收走,不準咱們再養,分明是將咱們趕盡殺絕!”
“確實太狠毒了!皇上不來,我每天都寂寞得要死,多虧了阿吉陪我,現在阿吉被帶走了,這是要我在寂寞裡等死啊!”
“聽說他當初跟皇上的妹妹玉華長公主私通在一起,後來長公主以死相抗了,皇上到現在都沒有追究,真是不知用了什麼手段。”
“姐妹們可要小心一點了,他跟長公主有過苟且之事,長公主不在世了,哪日他風流性大發,說不定下回就輪到咱們當中的一個了……”
“啊!潘姐姐你可不要嚇我啊……”
她們七嘴八舌之後,突然擠在一團,恐慌的向後退步,漸漸遠離我,以害怕的眼神望着我,彷彿她們正面對着一個大色狼。她們顛倒是非黑白,當面毀壞我的清譽,令我忍無可忍,冷冷地瞪了她們一眼,就移步往前走。
沒有心情再繼續遊逛御花園,我直接回到有覺殿,沒有進去,只是坐在門外廊子的石階上,生着悶氣。許久,一雙手從身後垂下來,摟住我的頸項,我高興不起來,也不想回頭,一直保持着苦悶的神色,不出聲。
“怎麼了?誰欺負朕的皇后了?”陳茜的聲音清晰入耳。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左右手互相輕拔着食指。
陳茜知我懂我的心,繼續追究:“一定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朕,朕替你罰他!”
“沒……”我終究還是張口,“沒人欺負我,只是心情不好。”
陳茜詫異了:“怎麼會心情不好呢?”再三堅持自己的猜測,“你一定瞞着朕,一定是有人欺負你了。”
不想他追問下去,我回答,欺騙他道:“是,是有人欺負我,這個人,就是你!”
陳茜一聽,更加詫異:“朕什麼時候欺負過你了?”
“茜,我今天實在心情不好,你不要再給我添加煩意了。”
一句話脫口,陳茜終於不再追究縈繞在他心頭的疑問,改而試圖討我歡喜:“朕以前常常給你寫詩,不如這樣,朕再寫詩給你,你就不要不開心了行麼?”
這仍是讓我歡喜不起來,但爲了不掃他的興,我附和了他的決定:“你寫吧,我認真看認真收着就是了。”
“蠻——”陳茜喚我一聲,把話說來,“你不高興,叫朕怎麼寫呢?朕寫了,你就要笑一個。”
我回頭,勉強擠出笑容,衝他露齒一笑,接着道:“我笑了,你去寫吧!”
陳茜卻是微微沉下臉:“你這是在敷衍朕……”
我立起身,輕輕推了推他,一面推一面催:“你快去寫,你快去寫,寫好了再喚我去瞧一瞧。”
他無奈聽從了,說一句‘那你可要乖乖的,不要再不開心了’,就邁步向有覺殿門走去,步入了寢殿。
我轉身,又坐回原來的位置,保持着原來的神情,自己用心慢慢地把那不開心的情緒吞噬並且消化透徹。坐了半晌,陳茜又回來了,他帶着笑,手裡小心地拿着一張紙,快步走到我身邊,遞給我。
像以前那樣,我毫不猶豫地接到手中,認真地看了一遍,又小心地摺疊起來,順便讚美他一番:“你真的能當大詩人了,要是周國也肯把庾信放回來,真想看你們比試對詩。”
一提起這個名字,陳茜開始嘆息:“當然會是他贏了,喜歡寫詩的人,誰不知道他?當年先帝在位時請求周國放回阿昌和頊的同時也希望放回庾信,朕也幾次寫信到周國,但是……他的詩寫得太好了!周國王族也很喜歡,一直沒有答應。”
我想了想,說:“我喜歡他寫的!”並當着他的面誦出,“蕭條亭障遠,悽愴風塵多,關門臨白狄,城影入黃河,秋風別蘇武,寒水送荊軻,誰言氣蓋世,晨起帳中歌……很哀傷,但念起來很美。”
陳茜板起臉來,似乎有些不高興了,脫口極似抱怨:“你喜歡他寫的,就不喜歡朕寫的了?”
我怕他因此而傷心甚至是大發雷霆,趕忙解釋:“當然不是了!你的詩都是寫給我的,我喜歡他的詩但最喜歡的,是你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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