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什麼話也沒再說直接上了車,凌霜在外面等着,夜風吹的她的髮絲有些凌亂,連着神情都有些辨不清明的忐忑,見到她過來,喃喃的喊了聲,“奶奶。”
朱敏英嘆口氣,“上車吧。”
墨成鈞一路無話,他臉色沉鬱,當着凌霜的面他也不好多說,便是利落的上了車,後視鏡裡還能看到女人從男人手裡將孩子抱過去的畫面。
握住方向盤的手指禁不住收的越發的緊。
顧展揚是真的累了,眼睛都睜不開了,冬凝伸手輕拍他的背脊,擡起眼來看向陳耀西,“奶奶跟你說什麼?”
“問了我的家庭,問了我的職業,問我有沒有孩子。”
“……那你怎麼回答?”
“如實回答。”
“然後呢?”
“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陳耀西嘴角緩緩勾出抹笑意,看到顧冬凝疑惑的擰了眉心,男人索性輕笑出聲,“感覺要娶到你,還是要過五關斬六將。你前夫要幫你把關丈夫過不過關,你前奶奶要幫你兒子評估未來的爹合不合格!”
往前走的腳步突然頓了下,顧冬凝擡頭去看陳耀西,“這種玩笑不好笑。”
墨家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可能站在陳耀西的角度很難理解,那也是因爲他不知道墨家跟顧家的恩怨,顧冬凝不是不理解這種仇視的心情,可她不能理解他們要用那樣的手段對付她和孩子。
畢竟,做錯事的人並不是她。
女人抱着孩子快步往前走,陳耀西挑了挑眉,這事兒別說是她不相信,就連他自己一時被問到也沒轉換過腦子來,這種事情自然覺得幾分荒唐,可又覺得這個女人身上到底是有什麼魔力,讓墨家一老一少用盡這樣隱晦的手段來付出關心。
想起前陣子陳漠北通知他有人在調查他,要不要阻攔,這些年陳耀西從來不涉足陳家事業,外界媒體對他實在也關注不起來,他好奇到底是誰這樣對他有興致。
結果自然是非常明朗的,墨成鈞的做事風格向來囂張,根本毫不掩飾他的動作,這樣的前夫還真的是少見,他對於別人的愛情不感興趣,可是他難得遇到個合適的結婚對象,真的不太想再起波瀾。
所以,他也稍微的動了動手腳,給了墨成鈞一個不太準確的訊息。
至於墨家老太太的話,很是直接,“你的條件很好,她一個已婚帶孩子的女人你看中她什麼?”
“我覺得她適合做我的妻子。”陳耀西很坦白的告知。
老太太沉吟半響卻說,“我看你對孩子很好,作爲一個母親你對孩子比待她好是她很樂意的。不過,你要只是覺得合適,那這一輩子走下去真是不容易。”
陳耀西挑了眉等着朱敏英繼續說下去,老太太卻只留下句模棱兩可的話,“要想一輩子走下去,你是男人,總是該多用用心的。”
今天晚上的事情,顧冬凝並不放在心上,既然決定要回來了,有些事就總是會碰上,只是朱敏英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到底讓顧冬凝輾轉反側。
她說那是她老太太送給孩子的。
那她的意思並沒有任何不想讓她留下孩子的意思?
不對,不對,他們是不想太有負罪感,所以纔會送錢過來……
手指壓在自己的腹部,竟然又開始隱隱作痛,陳耀西一眼看過去臉色突變,他猛然一打方向盤將車停下來,男人下了車伸手拉開後排的車門,“又疼了?”
顧冬凝也知道自己是臆想太過了,便是搖了搖頭,“沒事。”
手臂伸過去碰到她的額頭,怎麼會沒事,冷汗都出來了。
男人鏡片下的眸子微微眯起來,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輕聲命令,“下車。”
顧展揚小朋友自一上車便搖搖晃晃的睡着了,顧冬凝看他一眼,雖然不明白陳耀西想做什麼,可她沒力氣跟他費口舌,想要掙脫卻又使不出勁來,陳耀西俯身過去硬把她給拖拽了出來。
顧冬凝身體靠在車門上,她蹙了眉頭看他,有氣無力的,“你做什麼,趕緊回家,我想休息。”
陳耀西卻一動不動,他手臂撐在她臉側,身體靠過去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我要做一件事情,唔……一會兒打臉的時候記得打右邊。”
顧冬凝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卻見男人伸手摘下眼鏡,她眯着眼看過去,這男人的一雙眼睛真的很好看,眸光淡淡宛若如水月光,柔和到極致,可這會兒真不是欣賞帥哥的時候,顧冬凝手指用力壓在自己肚子上,嘴角勉強勾着笑意,“你其實摘掉眼鏡更好看,但是,拜託了我想……唔……”
顧冬凝直接懵了,男人的脣壓過來清清淺淺的壓在她的脣上,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甩了出去。
啪的一聲。響亮無比。
陳耀西嘖了聲,他微微偏頭按壓在自己的臉皮子上,“說了打右邊,怎麼還要打左邊?”
手掌還有些隱隱的發麻,顧冬凝瞪圓了一雙眸子看着她,胸腔劇烈起伏,“你瘋了嗎?你……”
在男人淺淺的眸光注視下,顧冬凝竟然有些語塞,她實在不明白陳耀西這樣到底是想做什麼,她今天晚上心裡已經是一團亂了,她單手按在太陽穴上,腦袋有些微微的疼。
“算了,上車,我要回家。”
她留下這話,轉身就去拉車門,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陳耀西也不阻止,他眉梢微微挑起,而後從從容容的上了駕駛座,車子再次發動,車廂裡一片安靜,只餘下他們或輕或重的呼吸聲。
顧冬凝有些生氣,這樣輕浮的舉動到底讓她心裡很不舒服,可是他是陳耀西,似乎任何難聽的話她又說不出口,只覺得心裡堵的難受。
到了地方,男人下來車幫她打開車門,顧冬凝先下來,男人已探過身去將展揚抱了起來。
“我自己抱他上去就好了,耀西哥你回吧,好晚了。”
她的聲音莫名疏冷,陳耀西只淡淡看着她,“你自己沒問題?肚子還疼嗎?”
手臂猛的僵硬了一下,有些東西靈光乍現一般自腦子裡奔騰而過,她擡起眼睛來看向他,驚訝一點點在潭底凝聚,“你,那個,你……”
“我過來的時候景新說如果你再疼的厲害,想辦法轉移你的注意力。那種藥能不吃便不要吃。”他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依舊笑意盈盈,“我不認爲會湊效,可看來還是有作用。”
“……”
顧冬凝張嘴結舌,她伸手把顧展揚抱在懷裡,“耀西哥我很感謝你,不過,下次你招呼打的明顯一點,不然我不保證會不會煽在你的左臉上。”
她說完轉身就往樓上走,走了幾步,還是回頭,“應該還有其他轉移注意力的辦法,以後你還是不要輕易嘗試這種的。”
她想她肯定還是會控制不住的抽過去,而且只會打左臉,要知道她的右手最有力。
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樓宇間,陳耀西才失笑着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臉皮,還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氣,而且是在他明明已經提醒過的基礎上。
不過,他總不會太吃虧。
聽說,從他踏上承安市的第一步便被偵探社的人盯上。
就不知道今天晚上的這一幕,會不會也被人給拍下來呢?他其實很期待。
男人伸手掏在口袋裡,月光灑下來染了滿身,陳耀西有些頭疼的想,合適是合適,可這以後總不能連碰都不能碰。
墨成鈞跟老太太回了家,便差了司機將凌霜送回去。
進了門,男人這話就憋不住了,“奶奶你找他聊個毛線?”
“……”朱敏英狠瞪他一眼,“那個男人很好,不比你差。不對,甚至比你強,最起碼說話文質彬彬很有禮貌,你這一張嘴我就想踢你。”
老太太壓根不給他面子,便是往客廳走,“顧家這丫頭也算是有福氣,這帶着個孩子總是不那麼利落,有個人幫襯着總是好。那個孩子也很依賴他,看得出來,他對他們母子很好。”
換言之,老太太的意思是顧冬凝母子很好,你大可以放心了,這裡面實在也沒你什麼事兒了。
“我哪兒差了?我這是特色。”墨成鈞鬱悶至極的回了句。
老爺子聽着兩個人說話便是插了嘴,“顧家那丫頭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今兒碰上了,跟蘇城陳家的老二一起,也好。”老太太回了句。
墨震淵便是不說話了,他沉默了會兒才問,“孩子多大了?”
“二歲了,長得很好。”
話語似乎到這裡就結束了,老爺子沉吟半響便問墨成鈞,“我聽川小子說了,這次你新項目的合作方是陳氏,設計也由他們來選擇。既然顧家那丫頭接手了這case,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另一種緣分,你們也不要太爲難了。”
“誰敢爲難她?”墨成鈞哼哼句,他心頭很是不痛快,那個孩子只這寥寥數面,他也覺得可愛的很,可一想到他趴在陳耀西肩膀上喊爸爸,他就不怎麼待見。
關鍵是,不管他待不待見,顧冬凝都不給他機會向小朋友示好。
“我說的是你,別讓人家敢到爲難。”墨震淵鬍子都要翹了起來瞪着墨成鈞,“你們這也算是了結了,以後橋是橋路是路,見了面相讓幾分。”
冤冤相報何時了,仇也罷,恨也好,總是要有個結束,一代一代的人傳承的是精神,可總不能傳承仇恨。
朱敏英不說話,沒見到真人時候不覺得怎樣,見到了,那麼小小的一團被人抱在懷裡,她到底是個母親,知道這種感覺的難受,更知道自己的孫子心裡的滋味一定百味雜陳。
人這一輩子總是面臨着許許多多的選擇,有時候做出選擇不見得一定就面面俱到,可最起碼是相對正確的選擇,所以到了後面,哪怕再難受都要承擔,這是爲自己的決定負責任。
成鈞沒錯,他並不想傷害顧家那丫頭,可是事實擺在眼前,讓他如何去跨越,他不可能只爲了跟她的感情就置親情於不顧。朱敏英甚至也清楚,他對顧溫恆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不然依着墨龍帝國的勢力,就算是過去了二十來年,也不見得不能定顧溫恆一個策劃殺人罪。
顧家那丫頭也沒錯,可她還帶着孩子卻這樣被成鈞推開,她肯定也很難受。可是,事實在哪裡擺着,她不可能跟墨家一樣痛恨自己的父親,那畢竟也是她的父親。
都是人之常情,可卻也明白的爲兩人劃清界限。
“成鈞,凌霜那邊,你要真的沒意思,我改天去跟凌新徵談一下,別耽誤了人家。”朱敏英輕嘆,“都兩年了,顧家那丫頭既然能走的出來,你該也能走的出來。奶奶不是非要凌霜做你媳婦兒,別人也行,可你總不能就一點動靜也沒啊?丟過石頭還能激起串水花呢,你這倒好。”
“奶奶你改天實實在在的跟凌新徵說一次吧,你怎麼抹黑我我都受着。”只要把凌霜的心思斷了他怎麼都行。
墨成鈞說完便回了房間,就是對再娶沒什麼迴應,擺明了的應付兩位老人,可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男人想着晚上顧冬凝說過的話,他隱隱覺得不對勁,想着還是要仔細問一下,他實在不明白,她說他心狠是爲了什麼。
可他等的時間不算太久,他委託了人去調查陳耀西的事情就已經出來了結果,之前也讓陸川去查過,不知道是不是對方太過隱晦還是陳家刻意的保密,陳耀西前妻的信息幾乎爲零。
畢竟大家現下還是合作關係,陸川要是再有大的動作怕是會惹來陳氏的不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墨成鈞索性就委託給另外的偵探機構。
幾頁材料,當真是非常詳實,墨成鈞都要懷疑如果他再關注一把,偵探社會不會將陳耀西第一次時候在哪兒跟誰什麼姿勢夠給扒出來了!
他前面迅速掠過,實在是對他之前的事兒沒什麼感情,他要看的不過是他跟冬兒,這樣的親密,就算是談情說愛的男人也扎眼的讓墨成鈞想把他臉上那副眼鏡給一拳倒進去。
迅速往後翻去,卻又突然嘩啦啦倒回來幾頁。
裡面幾張照片拍的遠景,是在承安市某所大學裡的照片,墨成鈞手指壓在這一頁上,他倒是從未曾想過顧冬凝和陳耀西更早之前便是認識。
不過,有接觸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顧冬凝主攻工業建築設計,而陳耀西是新材料方面的專家,倘若涉及到建築材料哪怕是大學的研究室也是要相互配合的。
這個認識讓墨成鈞心裡幾分不爽,可到底還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最後的一張照片剛一翻開,男人直接站起來抓着自己面前的材料重重摔在桌面上,“操!這他媽什麼照片?!p的吧!”
男人怒髮衝冠,幾乎處於暴怒的邊緣,一張精緻臉龐此刻陰雲滿布,似乎你靠近一步都會被劈到,對方給嚇了一跳,跟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剛拍的照片,絕對不是p的!”
“滾!”
墨成鈞直接奉送給他一個字。
尼瑪月黑風高,男人俯身吻過去,這角度拍的可真他媽的絕了,他身子能看到她一雙眼睛裡純粹的黑色……
她的眼睛就好似黑珍珠帶着強力十足的磁力,每次她望着他,眼眸彎彎就會讓他控制不住的去親吻她。可若是其他男人……啪啪拍了幾下自己腦袋,墨成鈞狠狠閉了下眼睛驅散自己腦海裡的景象。
墨成鈞直接給陸川去了電話,“顧冬凝什麼時候過來研討項目的設計方案?”
“我聽王助理說她提了一份材料問卷,讓我們根據要求寫一寫,之後再過來研討。”陸川一邊回話一邊翻翻自己的日曆牌子,“這才幾天啊你着什麼急,這項目我們的推進速度已經很快了!”
啪的掛了電話,男人在辦公室站了會兒,終究忍不住還是抓了外套出去,他順手給顧冬凝就去了電話。
接到墨成鈞電話的時候,顧冬凝還是愣了下,她的手機裡哪怕沒有存儲他的號碼,可這會兒他打過來,她一眼看去似乎記憶已經自動生成識別能力。
她眉心蹙起來,不想接電話卻耐不住手機不斷的響,“喂,你到底什麼事?”
顧冬凝接起來,語氣顯然十分不耐,於公她該做的一點都沒少做,前期準備工作也在逐一進行;於私,他們之間實在沒什麼可談的。
“公事,你在哪裡?”
“墨少,公事我之前剛跟你們項目負責人溝通過,所有的進度都在時間可控範圍內,需要找你的時候會提起通知你。”
“我問你在哪裡,不要答非所問!”
“……”去你x的!
顧冬凝真想罵人,她扭頭看顧展揚小朋友抓着褲襠不斷得跳腳,眼睛卻還戀戀不捨的盯在電視裡的動畫片上,她氣的吼了句,“顧展揚,快去尿尿,回來再看。”
女人生氣勃勃的吼聲竄進耳膜,墨成鈞突然覺得這種聲音真是久違的溫暖,他眼底禁不住染上笑意,“在家?”
“不在家,我馬上出門。”
她說完,咔嚓把手機掛掉。
冬天穿的衣服有點兒多,小夥子自己沒來得及脫下褲子裡尿了一些在褲子上,見到顧冬凝過來楚楚可憐的望着她,“媽媽,褲子溼了……”
顧冬凝幾乎想扶額了,手伸過去裝模作樣拍了幾下,惡聲惡氣的威脅,“你要再尿褲子,以後都不能再看動畫片了!”
說歸說,可還是要把小朋友拎出來換褲子。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顧冬凝剛給小朋友穿上襪子,本要幫他穿鞋子,這會兒也顧不得了便說,“你牀上坐一會兒,媽媽去看看誰來了。”
她匆匆去開門,下身打底褲,上面穿了一件棗紅色的長款毛衣,襯得她的面色白皙如玉,這會兒她手裡還抓着顧展揚的一隻鞋子,門一開男人就看到她這樣一副樣子,很居家,很……有味兒!
顧冬凝瞪着眼看他,下意識的就想關門卻被男人手臂擋了下,還不及兩人再說話,就聽臥室裡傳出小朋友的喊叫,“媽媽,救命啊……砰!”
呼救聲剛停突然傳出砰的一聲,接着就是小朋友嗷嗷的哭聲。
“展揚……”
再無心思阻攔他,顧冬凝慌忙就往臥室裡跑,小朋友整個兒疊在地板上雙腿劈開了嗷嗷的哭,旁邊的旋轉椅子被蹬到了一邊,顧冬凝伸手就把他抱起來,心疼的哄,“怎麼了,摔到了,不是讓你乖乖的等着嗎!”
顧展揚小朋友哭了會兒,便是委委屈屈的,“我喊救命了,媽媽你都沒過來!”
“你怎麼摔下來的?”顧冬凝無語。
小朋友指了指一邊的旋轉座椅,“都怪它!”
“……”好吧,顧冬凝總算是知道怎麼回事了,想來方纔他肯定一腳在牀上一腳踩在椅子上,只是沒想到椅子受力往旁邊跑,小傢伙就啪嗒摔下來了。
居然還敢怪她沒有及時趕過來!
顧冬凝看着小朋友小眼睛水汪汪的,伸手幫他擦了擦眼淚,“好了,男子漢不能哭鼻子。”
她說完,便把他放在牀上,卻見小朋友脆生生的喊了句,“叔叔。”
叔叔?叔叔!
墨成鈞覺得自己的臉有扭曲的跡象,卻到底是忍了下來,他也不避嫌就這樣走進臥室,伸手揉了揉小朋友的頭,“乖。”
他這樣站在這裡,伸手放在顧展揚的小腦袋上,這樣的場景到底刺痛了她的眼睛,顧冬凝不想當着孩子的面衝他發火,索性蹲下身來去幫小朋友穿鞋子。
墨成鈞就順勢坐在牀上,他將小朋友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伸手去拿另一隻鞋子,邊問,“沒請保姆嗎?”
顧冬凝不想搭理他,頭都不擡,順利的幫顧展揚穿好一直鞋子,擡頭就見到男人有些笨拙的幫小朋友繫鞋帶,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微微彎下身,精緻的側臉上被射進來的陽光鋪了滿臉。
這樣的景象,她以前不是沒憧憬過,只是到了後來才知道,跟墨成鈞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泡影。
她站起身來,索性不去管他,伸手從衣櫃裡拿出外套穿上,“墨少,你說的公事是什麼?麻煩請直說,我們還有事情要出去。”
顧展揚這會兒已經穿好了鞋子,男人卻並沒放下他,只伸手架在他胳膊底下往上拋起來,驚的小朋友興奮的只叫,顧冬凝回頭看到這一幕嚇的心跳都要停了,她撲過去伸手就拍墨成鈞的胳膊,“你瘋了嗎,太危險了。”
那眼睛瞪的溜圓,扭過頭去吼顧展揚,“你給我下來。”
或許男孩子就是喜歡這樣刺激的遊戲,偏偏雙手用力抱住墨成鈞的脖子,“我不!”
“……”
顧冬凝幾乎咬牙切齒想要掐人了,男人卻突然笑出聲來,低沉的笑聲從胸腔中溢出來,那雙狹長的眸子氤氳了笑意顯得愈發深邃,他眸光落在她臉上,聲音低沉暗啞,帶着難以剋制的激動,“我不會讓他掉下來,你們要去哪裡?我送你們過去!”
哪怕她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可是小朋友似乎很喜歡跟墨成鈞玩耍,雖然兩個人玩的遊戲讓顧冬凝心驚膽戰,他竟然就這樣拽着小朋友的手旋轉起來。
“小孩子要是一次脫臼往後很容易脫臼,你別跟他玩這種遊戲!”顧冬凝唸叨想要從他手裡接過顧展揚,男人卻是抱着小朋友旋轉了一圈愣是避開她的手,高興的顧展揚小朋友咯咯的笑。
“你太緊張了,男孩子總是要勇敢一點。”
“脫臼跟勇敢有什麼關係?”
“換句話說,男人就要耐操練!”
“……”
到了車身前,墨成鈞伸手將他放到車裡落下兒童鎖,顧冬凝看一眼這輛車子,她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肚子,卻又硬生生忍住了,不斷給自己說,想一想別的想一想別的。
顧冬凝要去醫院拿顧展揚小朋友的體檢表,本來想過了年之後再送他去幼兒園的,可是聘請的保姆家裡發生突然事故辭職了,她這會兒再找個合適的也不容易,而且馬上她也要忙起來了。
跟陳耀西商量過後,還是送他去幼兒園,大不了她在幼兒園附近再租套房子也方便接送,現在就等着體檢表送過去手續就辦好可以入園了。
她很努力的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這陣子雖然她跟他見面依然反應很激烈,可是已經不像第一次相見時候那樣劇烈,甚至如果有旁人在場,如果他不碰她,她基本是可以壓制的,跟平常與人交流沒有任何的問題。
她只要把他當成一個平常的人就好,當成一個一般的同事就好,你看,那一天陳耀西不過是吻了她一下,她就能輕易的從那份魔咒裡擺脫出來,所以,現在也行的,一定行。
不過是這輛車而已,不過是這輛車而已。
可她哪怕不斷的自己跟自己做着心理建設,還是渾身冷的厲害,她昏倒前的那一剎那,就看到這輛車急速調轉車頭離開,這樣熟悉的號牌,那麼深刻的印在她的腦海裡。
墨成鈞扭頭看她,“哪個醫院?”
其實就算是她不說,墨成鈞約莫也知道的,這附近著名的私立醫院就那一家,更何況蘭溪在那邊婦產科,估計顧冬凝肯定要去到那邊。
顧冬凝努力深呼吸幾下,她報了名字。
哪怕她盡力的平靜,但是語氣還是有些異樣,墨成鈞回頭看了眼,就見她的臉色不太好,之前兩人碰面時的樣子電閃雷鳴般在腦子裡回放,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墨成鈞知道,陳耀西說的或許是對的。
她只有面對他的時候纔會這樣。
腳下油門轟的更快,男人絞盡腦汁想着話題,“我上次去德國遇到康格先生,他見到爲陳氏做的設計了。”
“是嗎?”聽到這個話題,顧冬凝的聲音隱隱帶上幾分興趣,她努力回話,想要藉由這樣的交談轉移注意力“康格先生怎麼樣?”
“他很好,對你的設計很是讚揚,這也是爲何我們的新項目還是希望你來接手的最主要原因。”
“嗯。”
顧冬凝淡淡的應,她伸手將顧展揚壓在自己身邊,“你老實一點,別亂動。”
墨成鈞聽着她聲音裡的那絲緊繃緩和了下,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卻依然不敢鬆懈的快速朝醫院的方向去,下了車,男人繞到後面幫她打開車門,下車時候他刻意的伸手去觸她的頭,哪怕她第一時間躲開,男人還是眯了眼。
“你出冷汗了,是不是不舒服,既然來了就一塊兒查一查。”
顧冬凝伸手牽了顧展揚的小手,“不用,還有,謝謝。麻煩你送我們過來,一會兒蘭溪會把我送回去,你先走吧。”
她的話客氣而疏離,可這男人卻似牛皮糖一樣怎麼趕都趕不走,就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們身邊,遇上人多的地方就乾脆把小朋友抱了起來。
顧冬凝索性也便由了他,反正一會兒蘭溪來了,走不走的隨他了,反正她要走了。
取了展揚的體檢報告,顧冬凝就給蘭溪去了電話,聽筒裡還能聽到小孩子嗷嗷的哭聲,蘭溪劈頭蓋臉的訴苦,“冬凝,你大廳裡等我會兒,我這兒快忙瘋了,羊年生孩子不好這誰想出來的,擦!”
顧冬凝輕笑,“那好。”
她收了線,便跟墨成鈞說,“蘭溪一會兒就過來,你……”
“讓一讓,讓一讓……”
大廳外突然衝進來一羣醫護人員,快速的推着擔架車子往急診方向走,四五輛擔架車衝進來,滾輪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音,有醫生高高舉着輸水的瓶子。
呻吟聲……痛呼聲……扭曲的面孔和鮮血……
顧冬凝覺得自己頭疼的要炸掉了,整個天地都跟着旋轉起來,周圍的聲音她一個都聽不見,不絕於耳的是車輛相撞時劇烈的撞擊聲——
好疼,好疼——
她掙扎着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額前的鮮血流下來,滿目猩紅,“景新,救我——”
“冬兒?!”一切似乎就發生在一瞬間,墨成鈞發現她臉色不對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快要暈過去,他衝過去攬住她的腰身,急切的問,“你怎麼了?”
可女人似乎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只死死的,用力的抓住自己肚子上的衣衫,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流,那樣絕望而疼痛的眼神就好似刀子一樣割在墨成鈞的身上,這樣的疼痛,好似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讓她這樣的絕望,這樣的疼,可無論是什麼,只這一刻他希望所有的疼痛都由他來承擔,所有的,一切!
男人極力呼喊她的名字,她卻沒有任何反應,只嘴脣喃喃的動,他俯下身去,能聽到她的聲音,絕望而悲傷,“景新,救我——我的孩子——”
“醫生!有人暈倒了!快!”
男人暴怒的聲音在大廳裡響起,已經有醫護人員注意到這邊慌忙跑了過來……
墨成鈞單手抱着孩子,這一場混亂到底把小朋友給嚇哭了,嗷嗷的哭喊着媽媽,怎麼都哄不好,他一個大男人這樣毫無章法的哄着個孩子,狼狽至極。
蘭溪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一幕,她伸手從墨成鈞懷裡把孩子抱過去輕聲安慰,卻還是忍不住質問,“冬凝怎麼了,你又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她怎麼了,突然就這樣。”墨成鈞煩躁的耙了下頭髮,他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急救室醫生出來,“打了一針安定,睡着了。病人之前的情況你們瞭解嗎?”
“不太瞭解。”
“她什麼時候做的剖腹產手術?”
“有兩年了。”蘭溪接話,指指自己懷裡的孩子,“這是她兒子,有什麼問題嗎?”
“她一直喊着肚子疼,可是我們檢查過了,沒有任何外傷,剖腹產手術很成功,刀口並未出現異常,沒有任何的後遺症,彩超的結果也很好,子宮都沒有問題。”醫生翻看着檢查結果,“我們想很可能是精神性疼痛,還是聯繫下她的家人。”
墨成鈞翻出顧冬凝的手機直接給顧景新去了電話,不等那邊說話就直接開口,“冬兒進了醫院,醫生要問她之前的情況,你跟醫生說。”
男人都不給顧景新開口問他是誰的機會就直接將電話交給了醫生。
電話那邊顧景新聽了醫生描述便知道姐姐的病又犯了,他解釋過後謝過醫生說自己馬上過去,醫生確認後便是點了點頭,收了線,他纔對墨成鈞說,“確實是神經性疼痛,不要緊的,許是病人受到了什麼強烈的刺激,等她醒來再做一下檢查。”
醫生的話到底讓他們都鬆了口氣。
墨成鈞只覺得自己好似打了一場仗,這會兒卻全身虛脫一般,他讓人安排了病房將顧冬凝安置好,一屁股坐在她的病牀前就起不來了。
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臉上的淚痕乾涸了,哪怕是睡着眉心還依然緊鎖着,墨成鈞伸手握住她的手,兩手手指交錯,男人的眼眶竟然也有些紅。
她暈倒的那一瞬間,他幾乎耳鳴,覺得一霎那間似乎全天地的聲音都沒有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激烈的,恐懼的!
蘭溪去請假,順便把小朋友抱走了,墨成鈞把她的手機放回到她的包裡,眼睛掃到顧展揚的體檢表,男人便是拿過來看了一眼。
他的眼皮子跳的厲害,連着心臟也一起跳的出奇的快,握着體檢表的手指用力到幾乎要把紙張給捏碎了。
方譯馳進來的時候便是看都這一幕,他身上手術服還沒有換,“今兒有一起事故傷亡送過來,忙不過來,外科的人基本都調動過去了。看你給我打了幾個電話,什麼事?”
男人一時沒回話,方譯馳便是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她的事我問過了,這種病不會危及生命,但是精神煎熬免不了了,心理障礙,想辦法紓解治療,這種病急不得。”
“譯馳。你幫我做個檢查。”
“什麼事?”
方譯馳眼睛轉了轉落在墨成鈞身上,這傢伙什麼時候正兒八經喊過他的名字,大多數時候喊獸醫。
“幫我做個dna檢測。”他伸手將顧展揚小朋友的體檢表遞給方譯馳。
方譯馳接過來一看,眉毛忍不住跳了幾跳,不看別的,單單是血型這一項就極其不符。
“你想聽什麼結果?”方譯馳將體檢表遞還給墨成鈞。
“我總覺得,她似乎瞞了我很多事。”
墨成鈞站在病牀前,他伸手輕輕撫開她額前的發,手指在她劉海遮掩住的那一處傷疤上輕輕的摩挲,“哪怕結果不是我想要的,我也要知道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