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琴在園子裡轉了半天,終於在南宮乙的房間找到了南宮甲。
一夜之間失去了父親和弟弟,自己也身受重傷,但他沒有時間悲傷。一邊忙着安葬親人,一邊還要向唐家、上官家乃至整個武林解釋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只是唐家老爺爲何會慘死於書房、父親爲何會被公孫家和魔教聯手逼至墓園,這些都成了迷。
然而南宮甲沒有想到,陰險狡猾的公孫家早已放出風聲。如今江湖都傳言魔教大舉進攻南宮家,先是暗中殺人,後又明搶武功秘籍,公孫家協助南宮家聯手抗敵,死傷慘重。最終兩家聯手殺死了催命琵琶,只可惜兩位老爺和兩位公子都慘死於墓園。
儘管南宮甲向留在家中的上官家、唐家和武當掌門居正道長解釋了事情真相,但少數人知道的真相併不能改變整個武林流傳的謠言。
除了悲傷與疲憊,還有一件事情困擾着南宮甲。就在昨天一早發生了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踱步於園中,最終來到了弟弟南宮乙的房間。
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南宮甲拿起了桌上的一幅畫,怔怔地看着。
此時,他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
進來的是蕭琴,這讓他有些吃驚,因爲他正看着那副蕭琴的畫像。儘管五官不是特別像,但他知道,畫中人就是蕭琴。而這幅畫,一定是弟弟所繪。
“大公子……”
南宮甲定了定神,將畫放下,起身道:“蕭姑娘,你醒了?”他見蕭琴後面揹着琴,又道:“你這就要走了嗎?”
蕭琴點了點頭,道:“這幾日給你添麻煩了。還有……節哀順變。”她從未想過這句話會從自己口中說出。
南宮甲看着她紅腫的眼睛,又聽她說出這樣的話,心裡不禁十分難受,“嗯”了一聲,也不知說什麼好。
蕭琴向桌子上望去,忽然道:“有沒有……有沒有二公子的東西可以送給我?”
南宮甲拿起桌上的畫,遞給蕭琴,道:“你想要這個嗎?”
蕭琴接過畫,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幅畫。畫中少女亭亭而立,似笑非笑,卻又嫵媚動人。說像自己,仔細看也不是很像,可能是南宮乙想象中的自己吧。
想到這是南宮乙與自己唯一的關聯,蕭琴眼睛又是一溼,淚水模糊了視線。
但她忍住了眼淚,擡頭對南宮甲道:“這幅畫可以送給我嗎?”
南宮甲點了點頭,“你拿去吧。”
蕭琴忽然又想到了一事,問道:“對了,二公子身上可有一塊玉佩?”
“是有這麼一塊玉佩,我知道二弟很珍視這塊玉佩,就把它作爲陪葬了。”
蕭琴聽了,一臉遺憾。她將畫卷起來收好,環顧這間屋子,目光落在了右側的臥室。這裡是二人初次相遇的地方。和一個男人在牀上相識,說出去一定會讓人誤會吧。
那之後不到十天,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蕭琴的心境也發生了巨大變化。這一切彷彿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有個人走進了她的心裡,卻在現實中離開了她。
在屋中呆立了半晌,雖然很不捨,但蕭琴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大公子,我這就告辭了。”
“等一下……”南宮甲忽然叫住了蕭琴,遲疑了片刻,道:“這話說出來可能有些過分,但二弟怎麼說都是爲你而死……”
蕭琴的心一陣刺痛。
“……所以,別忘了他。”
“嗯。”
蕭琴忍淚點了點頭,離開了南宮乙的房間。
看着蕭琴略帶蹣跚的背影,南宮甲深深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剛剛爲何會那樣說,也不知自己還在期待些什麼。
***
站在墓園外,看着園中一座座聳立的墓碑,蕭琴依然不敢相信,這裡真的埋有南宮乙的屍骨。
她知道墓園中機關重重,只能在外面呆呆地看着。園中恢復了平整,甚至連哪塊墓碑下的土地被翻新過都看不出來。
呆立良久,蕭琴從腰間拿出了竹簫,坐在離墓園不遠處的柳樹下,吹起了一曲她很喜歡的《憶水情》。
這是蕭何在爲懷念亡妻秦水柔而作的曲子,悲傷之中滿是愛意。每年孃的忌日,蕭琴都會聽到爹在孃的墓旁吹這首曲子。一直以來,她只是單純覺得很好聽,如今自己爲南宮乙吹這首曲子,卻發現悲從中來,難以自抑。
簫聲琬轉纏綿,似說情話。
這種情話,蕭琴聽南宮乙說過好多,她除了害羞,從未迴應,也不知如何迴應。她至今都不明白,爲何南宮乙會如此主動、大膽,只能理解爲這是一見鍾情。
而南宮乙的那些秘密,那些他自己所不齒的行爲和心思,都已隨着他的屍骨,永遠埋藏在了地下。
簫聲驟停,蕭琴忽覺身後有些動靜。
只聽“咯咯”一聲笑,樹後走出了一個白衣女子。
“你是有多悲傷,我在此站了好半天,你都沒發現。”
蕭琴沒有擡頭,聽聲音便知道來者是蘇風琬。
“你怎麼還在這裡?”
蕭琴眉頭微蹙,對她的出現表示不歡迎。
“處理師父和師姐的屍體,花了我不少時間。”
“你回去要怎麼交代?”
蘇風琬擺弄了一下辮子,道:“事實如何,還不是靠我一張嘴,這還是你提醒我的。不過也不用我多說什麼,老謀深算的公孫家早就在江湖上散播謠言,說他們和南宮家聯手除掉了催命琵琶,我又何必去攬那弒師的罪名。”
蕭琴聽她說得輕鬆,不知爲何一股厭惡感油然而生,冷冷地道:“你殺了師父,就沒有一點愧疚之情嗎?你的師姐死了,就一點不悲傷嗎?”
蘇風琬“呵呵”一笑,冷冷地道:“如果我會愧疚悲傷,就不會刺出那一劍。如果你覺得我會愧疚悲傷,當時又爲何要喊我呢?蕭姑娘,一直以來我都對你坦誠相待,救你自不在話下,跟你所說的那番話,儘管是我的一廂情願,但也都是肺腑之言。如今仙樂教上一輩的魔琴、狂笛、催命琵琶都不復存在,正是你回來的大好時機。”
“可是我想不出回教的理由。”
“我有很多理由可以勸你。你看起來對權勢並不感興趣,那是因爲你沒有站到最高的位置上。僅僅是看一眼你娘生前待過的地方,對你來說應該有很大的吸引力。如今你又有了一個很強烈的理由,難道你不想爲二公子報仇嗎?”
“爲他報仇?”蕭琴聽不明白。
“雖說二公子是被我師父所殺,而師父又死在我的劍下,但這一切這終歸都是公孫家的錯。對於仙樂教來說,如今他們過河拆橋,髒水全往我們身上潑,擺明了是要與我們爲敵。而你一個人無法對抗公孫家,但是利用仙樂教的勢力,報仇並不是一件難事。”
蕭琴不屑一笑,“就算殺了公孫家所有的人又能怎樣?他又不會回來……他不回來,其他人的死活,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蘇風琬嘆了口氣,道:“你怎麼就如此清心寡慾?不喜權勢,不喜金錢,不在乎你孃的生前,更不在乎心愛之人的死後。那你有什麼打算?空有一身武功,整日彈琴吹簫,你就算在這吹一輩子,南宮乙也不會回來,倒不如做些令他開心、安慰的事情。如果他活着,一定想替父報仇、爲武林除害的。”
然而蘇風琬的一番苦口婆心,並沒有觸動蕭琴。她緩緩起身,擡眼冷冷地看着蘇風琬,道:“我該做什麼,不需要你來教訓我。他已經死了,開不開心也不重要了。他爲我而死,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話,每年都來這看他一眼,爲他彈個琴、吹個蕭,不也挺好的嗎。”
蕭琴決定不再理會蘇風琬,挪步至墓園外,繞着圓形的墓園走了一圈,竟看到了四個南宮乙的墓碑。她本想在墓碑前做最後的告別,卻沒想到,連哪個是真正的他都認不出來。
蘇風琬跟在蕭琴後面,見她眉頭微蹙,便猜中了她的心思,說道:“這麼多墓碑,究竟哪一個纔是他的呢?說起來南宮家也是稀奇,將墓園建造得如此嚇人,他們是有多擔心祖宗受到驚嚇。還是說,這裡除了歷代祖宗的骨灰,還藏了些別的寶貝?”
蕭琴聽她話中有話,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風琬盯着一塊南宮壬癸的墓碑,道:“其實我到現在還沒走,是因爲還是有些惦記那本《琴瑟和鳴》。這幾夜我潛入南宮家,在南宮老爺的書房徹夜翻找……”
蕭琴不禁插口道:“你可真有本事。”
蘇風琬得意一笑,“過獎了。不過就算我翻遍了南宮老爺書房的所有暗格、秘盒,也沒有找到那本《琴瑟和鳴》。於是我有了另外一個想法。蕭姑娘,如果是你,你會把那本秘籍藏在家中何處?”
面對墓園,蕭琴自然很容易想到蘇風琬的猜測,“你的意思是,那本《琴瑟和鳴》成了南宮老爺的陪葬品?”
蘇風琬點頭道:“不錯,這裡是南宮家守衛最爲森嚴的地方,南宮老爺已死,他的兒子也不懂得如何使用那本秘籍,讓它成爲老爺的陪葬,是最穩妥的做法。”
蕭琴冷笑道:“難不成你還想盜墓?”
蘇風琬連連擺手,“我自然是不成的,不過我在太原城倒認得一個盜墓高手,請他來幫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讓他幫你看看,你那二公子都陪葬了些什麼……還有,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蕭琴心中一動,“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我聽說前兩天南宮家的靈堂發生了一件大事,搞得南宮家一陣忙亂。南宮甲徹夜未睡,第二天便匆忙而秘密地舉行了火化儀式。”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和你想要盜墓有何相關?”
“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清楚。說盜墓也只是開個玩笑而已,那個盜墓高手可不好請。不如你隨我回太原一起去找他?路上我可以跟你說些教中之事,還有一些你會非常感興趣的事情。”
蕭琴灰心一嘆,道:“說到底,你還是想讓我跟你回教。算了,你願意盜墓就盜墓好了,不過我勸你還是小心一點,不要像公孫二老爺那樣死得那麼難看。”
說罷,蕭琴又看了一眼墓園,轉身離開了。
蘇風琬在後面喊道:“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只要你願意來太原,仙樂教的大門隨時爲你打開。”
蕭琴不想再聽她胡言亂語,頭也不回地說道:“再過兩個月就是我孃的忌日,我要回家了。你有能力有野心,一定能幹出一番大事的。”
蘇風琬並沒有阻攔,也沒有追上去,看着她緩緩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蕭琴,你遲早會回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