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琴將徐伯的屍體安葬在離母親墳墓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下。
徐伯沒有名字,沒有親人,他的死,也就只有蕭琴爲之難過。
除了難過,蕭琴又開始自責,如果不是因爲自己出門惹了這麼多事,又怎會讓徐伯遭受這無妄之災?細想起來,出門的這幾個月,她經歷了好多人的死亡。雖然在醫館這些年對於生老病死習以爲常,但蕭琴無法對身邊人的離開無動於衷。
傍晚已過,再也沒有人會來河畔喊她回家吃飯了。
蕭琴和上官靈鈺、尚意圍坐在徐伯的墓前,喝起了尚意帶來的兩壺酒。
“不要一直難過了,先想想對策吧,你對來者是誰心裡有數嗎?”尚意聽上官靈鈺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後,向蕭琴問道。
“是奪命先生的人。”
上官靈鈺和尚意都是一臉驚詫。
尚意一臉凝重道:“奪命先生可不是好惹的,他的人既然能追查到這裡,肯定不會就此罷休。今晚我就不回客棧了,留在這以防他們再次來襲。”
上官靈鈺道:“他們其中一個受了重傷,應該不會這麼快就來報復。而且另外一個黑衣人雖然武功更爲高強,但我和琴兒能夠對付的來。”
上官靈鈺雖然聽蕭琴說了些關於尚意的事情,但對他並不完全信任。而且,他也不想蕭琴家中再住進一個男人。
蕭琴未置可否,沉思了片刻,問道:“靈鈺,你覺得那個斗笠男子武功如何?”
上官靈鈺微奇,不知蕭琴爲何會問起那個人來,過了半晌才道:“和我不相上下吧。”
蕭琴沉吟道:“和你不相上下……今日你們兩個聯手,也沒能將那黑衣人制住,你確定你我二人能對付得了他嗎?”
上官靈鈺見蕭琴的眼神有些異樣,低下頭猶豫了片刻,道:“其實……我們並不算聯手。我也不知他是何來歷,對他也防了一手,兩邊都有提防,纔沒能擒住那個黑衣人。”
蕭琴又道:“我當時正專心對付傷命,並沒有注意那個斗笠男子。你跟他過招,也看不出他的武功來歷嗎?他能那個時候及時出現,要麼認識我,要麼認識傷命和他的同伴。”
“他斗笠之下還帶着面巾,看不清臉,使的是一套我沒有見過的劍法。不過從他的喘息聲、運氣方式來看,應該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輕男子。其實我懷疑……但不可能的。”上官靈鈺難掩思緒萬千,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蕭琴點了點頭,也沒有追問。沉思良久,對尚意道:“尚意,臨走前我師姐一定交代了你一些事情吧?”
尚意道:“不錯,她讓我把你帶回太原。不過徐伯剛走……琴兒,你若不想去,我也不會勉強你。”
蕭琴悽然一笑,看了眼徐伯的墓,道:“我跟你走,我跟你回太原。”
“你說什麼?”
尚意和上官靈鈺齊聲問道。
“琴兒,你要離開這?你去太原做什麼?”上官靈鈺不解道。
蕭琴道:“太原是我娘生活多年的地方,我想去那看看。而且現在我被奪命先生的人盯上了,留在這裡肯定不安全,說不定還會給更多的人帶來麻煩,去太原避一避也不是壞事。”
上官靈鈺皺眉道:“可是蕭大俠臨走前叮囑過你,讓你待在家裡等他……不過你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不如這樣,你跟我一起回武當。奪命先生就算再膽大妄爲,也不敢來武當造次。而且蕭大俠也在,發生這種事情,還是待在你爹的身邊最爲安全。”
蕭琴卻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去武當,也不想給爹添麻煩。”
上官靈鈺有些氣急道:“他是你爹,怎麼能算添麻煩呢?我知道武林大會會有各門各派的人到場,但只要你不露面,也不會有什麼大礙。而且跟我回武當,是最讓我安心的一個選擇。你若一個人在家,或是跟旁人走,讓我怎麼安心回武當?”
尚意插口道:“琴兒,你一個人留在家我也不放心,跟我回太原,我定會一路護你平安。你師姐交代我好好照顧你,就算捨命,我也說到做到。”
上官靈鈺不悅道:“尚意兄,你跟琴兒是什麼關係,憑什麼捨命保護她?”
尚意“哈哈”一笑,道:“上官公子你放心,我就是她師姐的一個仰慕者,沒有別的心思。南宮乙能捨命救她是出於情,我願捨命護她是出於兄妹義氣和對我所愛之人的承諾。”
尚意忽然提起南宮乙,讓蕭琴和上官靈鈺都是一怔,頓時沉默不語。
上官靈鈺看向蕭琴,蕭琴卻低下了頭,微紅的臉上帶着些許惆悵。
沉吟片刻,蕭琴道:“就算去太原,也不急於一時,在這之前我還有些事情要做。而首要的事情……尚意,我還要你幫我一個忙。”
尚意爽快答道:“你說,不管能不能辦到,我都一定盡力。”
上官靈鈺道:“什麼事?我也可以做的。”
蕭琴微微搖頭,神秘地道:“這件事,還是他做來比較好。”
***
入夜,有些醉酒的蕭琴早早就躺在牀上。
窗外夜色已深,秋風微涼,吹得好不舒服。
蕭琴知道,如果徐伯還在的話,是絕對不允許自己開着窗戶睡覺的。但她不想關窗,期待像昨夜一樣,會有人能如期而至。
蕭琴故意加重了呼吸聲,聽起來彷彿睡着了一般。
她已經在牀上躺了一個時辰了,屋外一點動靜都沒有,難道昨夜真的只是夢嗎?
睏意來襲,蕭琴的意識開始模糊。
一陣風起,吹來了一股香氣,似乎是給母親上墳時燒香的味道。迷迷糊糊之間,忽覺屋門被打開了。
蕭琴緊閉雙眼,心跳開始加速。
進屋之人腳步很輕,絲毫沒有猶豫,直接摸到蕭琴的牀邊。
他沒有坐下,也沒有站在一旁凝視,而是直接動起了手。
不是撫摸,不是親吻,蕭琴感受到一陣寒意,猛地睜眼,卻見一隻匕首從自己眼前劃過。
蕭琴翻身滾向牀裡側,反手從枕下抽出長劍擋住匕首。
不知是酒意還是睏意的緣故,起身後竟覺有些頭暈。她拔劍出銷,一劍刺向來者,卻偏了方向。
不過黑暗之中,蕭琴並不懼怕。她利用對屋內環境的熟悉,左右躲躥。
正僵持不下之時,蕭琴驚覺又有一人闖入房中。
二人聞聲,都停了手,一齊向門口搶去,原本襲擊蕭琴的人竟不由分說地向後來者攻去。
蕭琴見兩個闖入者鬥了起來,便抽身而出,摸到桌邊點亮了油燈。
瞬間,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
相鬥二人,一個是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另一個則是頭戴斗笠的灰衣人。
“不要傷他!”
蕭琴大叫了一聲。
二人均有遲疑,似乎都在想這句話到底是對誰說的。這之後,二人出手都放緩了,招式之中已無殺意。
斗笠男子似乎察覺了異樣,擋了兩招,便向房門退去。左腳剛退出屋門,卻被門口一人攔住。
這人持劍橫在斗笠男子身前,淡淡地道:“南宮兄,你又想逃走嗎?”
斗笠男子身子一僵,停下了腳步。
“二公子……君意,是你嗎?”蕭琴看着斗笠男子的背影,激動地問道。
斗笠男子肩頭微顫,似乎想要回頭,卻又僵在原地不動。
早已停手的黑衣男子將匕首收起,揭下面巾,深吸了一口氣,道:“是就承認,不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說到底,不管是不是,你以爲你能從我們三人手中逃離嗎?”
這人嘴角上挑,一臉笑意,正是尚意。
“不錯,你若不是,必死無疑;你若是,也不可原諒。既然還活着,爲何要鬼鬼祟祟?是覺得琴兒爲你傷的心還不夠嗎?”門口之人難掩怒意,卻是上官靈鈺。
斗笠男子一聲苦笑,終於開口道:“我若出現,會不會有些多餘呢?”
他摘下斗笠,揭下面巾,一張臉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靈鈺,卻還是沒有回頭。
儘管早已猜到,但看到這張臉,上官靈鈺還是難掩激動與驚喜,抓住他的肩膀道:“乙兄!真的是你?你果然還活着!”
“靈鈺……”南宮乙淡淡一笑,也抓住上官靈鈺的肩頭。
二人相視片刻,展臂相擁。
“總算又見到你了……”
不管上官靈鈺對南宮乙有多大的怨氣與不解,但看到他還活着,不禁眼眶一溼,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兄弟相擁,百感交集,一時無語。
輕拍着南宮乙的肩膀,上官靈鈺看到對面的蕭琴怔怔地站在桌邊,兩行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她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動,只是在等待着。
上官靈鈺鬆開了南宮乙,又恢復了眉頭緊鎖。他知道此刻最想見到南宮乙的不是自己,而是蕭琴。
“我給你點時間,我們之間的事,稍後再說。”上官靈鈺低聲道。
南宮乙明白他的意思。他深吸了口氣,整理了下表情,這才緩緩轉身,來面對捨命相救、朝思暮想的人。
他本想在旁人面前,尤其是在上官靈鈺面前表現得剋制一些,但就在看到蕭琴淚流滿面的瞬間,便難以自持,雙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停在她身前一尺的地方,喚了聲“琴兒”。
這是蕭琴在夢中無數次聽到的聲音,如今在耳畔響起,她再也剋制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她終於見到了南宮乙,和她前一晚在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南宮乙變了,他不再是兩個多月前的那個瀟灑自如的世家公子。穿着粗糙的灰色麻布衣,英俊的面龐變得有些消瘦,眼神不再泰然自若,多了些尖銳和遊移。左眼下方留着一道半寸長的輕微傷疤,讓整張臉變得不再完美,但在蕭琴看來,卻增添了更多的男子氣概。他的嘴角依然微翹,卻難掩輕微的顫抖。
蕭琴忍不住伸手去撫摸那條傷疤。
不知是因爲在意身旁有人,還是因爲他享受這種撫摸,南宮乙並沒有像昨晚那樣握住蕭琴的手。
尚意見二人都在抑制自己的情緒,便輕咳了一聲,道:“琴兒,我也算又幫了你一個忙,別的暫且不說,別忘了跟我回太原的約定。當然,我不介意多帶一個人回去。”
尚意向蕭琴挑了挑眉,笑着走到門口,攬過上官靈鈺的肩頭,道:“我們先出去吧。”
上官靈鈺自然不願那二人獨處,但他見蕭琴全部的心思都在南宮乙身上,絲毫沒有理會旁人的意思,既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尚意見狀,手上用力將上官靈鈺拉出房間,又替蕭琴將房門關好。
他知道,這對本以爲已經生死相隔的人,一定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事想做。他也知道,這三人中,必定會有一人傷心難過,所以他更要將這個失意之人帶離只屬於他的傷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