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嶺村裡,一夜不見穆小晚歸來,許氏正提着笤帚到處找她,把整個村子都驚動了。
過去也有過小晚因爲害怕而躲在外頭不回家的事,但畢竟年紀小膽子小,只敢躲起來不敢離家出走,總是第二天一早就被她找出來,然後一頓毒打。
彪叔趕着馬車,悠哉悠哉來到村子裡時,許氏正叉腰站在路上大喊:“穆小晚,你給我出來,你現在出來,我饒你不死,要是叫我抓到你,看我不把你打爛了。”
一轉身,見個威武高大的男人坐在馬車上瞪着自己,她一哆嗦,趕緊讓開道。
可彪叔卻跳下馬車,一步步走向她。
許氏活了一輩子,幾時見過這麼威猛的男人,而彪叔不僅身形高大,長得也霸氣,但凡第一眼見到他的女子,沒有不害怕的。
“你、你想幹什麼……”許氏發現彪叔完全是衝着她去的,嚇得只往後退。
“小晚在我們客棧裡養傷。”彪叔說,“昨晚那孩子昏迷不醒,我們打聽不出是哪裡的人,今天醒了,就立刻要來告訴一聲。”
“她……客棧?”許氏聽得糊塗。
彪叔自報家門,說是他們在河裡撿到的人,起初懷疑是有人殺人棄屍,沒想到撈起來是個活的。但是孩子遭到了虐打,他們來知會許氏一聲後,便要去報官。
說要報官,自然是嚇唬許氏的,許氏果然就慫了。
說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她一個女人家帶着孩子不容易,說了許多好聽的話,懇求彪叔不要去衙門告。
彪叔便道:“孩子傷得厲害,你要是覺得合適,我們留她養幾天傷。”
許氏眼珠子轉着,怯怯地說:“還是讓她回家吧,我、我會照顧她的。”
彪叔一言不發,就這麼看着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嚇得許氏踢肚子都哆嗦,忙道:“是是,讓她在客棧裡養傷。”
彪叔呵呵一笑,轉身上馬車,悠哉悠哉地走了。
許氏捧着心門大喘氣,村裡其他人這才冒出頭,問她在和什麼人說話。有認識的說,那漢子就是凌霄客棧的人,他總是到鎮上賣包子,每逢臘八還佈施粥米。
“嚇死我了……”許氏一屁股坐在石頭上,她想不明白,凌霄客棧離這兒二十里地,他們是怎麼撿到穆小晚,難道那小賤人投河自盡?
客棧裡,小晚又昏睡了大半天,醒來時,陪在她身邊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娘子,她懷裡抱着嬰兒,正在喂孩子吃奶。
“你醒啦,餓不餓?”素素一面說着,到門前喊了一聲,不多久,便見張嬸上樓,送來一碗臥雞蛋的麪條。
“店裡有客人,小晚,你慢慢吃,我去招待客人。”張嬸摸摸小晚的腦袋,欣慰地說,“到底年輕,這會兒氣色就養起來了,真是好孩子。”
樓下隱約傳來動靜,果然是有客人,張嬸很快就下樓了,素素把孩子放下,便來攙扶小晚。
早晨一碗鴨肉粥,小晚就美到天上去,這會兒香噴噴的麪條上,臥着兩隻白嫩嫩黃澄澄的雞蛋,她看了看素素,便讓道:“您也吃。”
素素笑道:“我不比你大幾歲,叫我名字就好,我叫素素,你叫小晚對不對?你吃吧,我先頭剛吃過。”
小晚點頭,捧着熱乎乎的碗,喝了一口湯,臉上頓時綻開笑容,目光晶瑩地激動地看着素素,像是在說,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快吃吧,一會兒面坨了。”素素笑道。
凌朝風上樓來時,見小晚正吃飯,她小心翼翼地咬開荷包蛋,心滿意足地吸吮着流黃,笑得那麼開心,那麼滿足,只不過是一碗普通的面罷了。
他便沒有進門,不願叫小晚緊張,想讓她好好享受完這碗麪條。
一轉身,見霈兒吧嗒吧嗒地從樓上跑下來,就要往小晚屋子裡衝,乍見父親在這裡,忙老實地揹着小手站好。
“字寫完了?”凌朝風問。
“寫完了。”霈兒乖巧地應着,“爹爹,我書也背好了。”
讓三歲的孩子練字背書,爲了這事兒,被張嬸唸叨好幾次。
可凌朝風覺得霈兒的確比其他孩子更早慧一些,既然如此,早一些唸書也沒什麼,反正不耽誤他玩耍,而純粹玩耍的話,光陰也就玩過去了。
他能把二山教出息,自己的兒子自然不會差。
“去吧,別弄疼姨姨,你要乖一些。”凌朝風讓開路。
霈兒貼着一邊的牆,蹭了幾步,衝爹爹嘿嘿笑着,一轉身,就跑進小晚房裡。
沒多久,屋子裡便傳來笑聲,不知她們爲了什麼高興,可凌朝風也不自覺地笑了。
張嬸在樓下擡頭望見,臉上也是笑眯眯的,心裡盤算着,終於該給這小子娶媳婦了。
且說客棧裡,正月裡才辦過喜事,二山再帶着連憶回京時,身邊就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但他們就這麼把婚事辦了,畢老太太不大高興,覺得太過草率,不夠隆重,特別是,她沒能參加孫兒的婚禮。
爲了這件事,埋怨了好幾次,好在連憶很貼心,待家裡都安頓整齊後,便說把祖母接到郎中府住幾天。
他們的宅子雖然不如丞相府,還算寬敞乾淨,伺候老太太綽綽有餘。
老夫人立刻便答應了,還說要帶着寒汐一起去,自然是被畢夫人拒絕,私下裡命令女兒,決不許踏入郎中府。
這日,連憶帶着家僕來丞相府,要接老夫人去家中小住,老夫人這邊東西都已收拾齊當,只帶了兩個貼身的嬤嬤,一面等着孫女來。
可是等了半天,閨房裡的奶孃來了,說小姐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了。
老夫人忙關心地問:“好好的,哪裡不舒服,快叫我去看看。”
“老夫人……”下人攔不住,只能跟着老太太往閨閣走來。
連憶亦跟在身後,一同到了閨房,果然見寒汐躺在牀上。
老夫人疼愛孫女,坐在牀邊將孩子摸了又摸,一面吩咐下人去請相熟的太醫來,一面對連憶說:“稍等一會子,我看看汐兒如何,再考慮去不去你們那裡。”
太醫來時,是畢夫人親自去迎接的,如此太醫心裡自然有數,搭脈診視半天后,說小姐是染了些風寒,靜臥幾日便好。
老夫人猶豫着,要不要此刻離家,好在連憶心細,在一旁溫婉地說:“等妹妹身體好了,再一道去多熱鬧,不然您去了我們家裡,心裡惦記着妹妹,兩處都不得安生。奶奶,過些天,我和二山再一道來您和寒汐。”
“好好,我等汐兒好了再去你們家,不着急這幾天。”老太太給孫女蓋好被子,碎碎念着,“這孩子,怎麼越發羸弱了,必定是叫她爹給嚇的。”
畢夫人在邊上板着臉,一言不發,連憶與她客氣,她也只當做看不見,連憶自然是不會計較,她和二山都明白,在這個家,他們始終是客。
“奶奶,那我先回去了。”連憶對老夫人說,“有什麼事,您只管打發下人去郎中府吩咐我。”
“好孩子,路上小心。”老夫人說着,便命身邊的嬤嬤送二少奶奶出去。
連憶向畢夫人行禮,畢夫人別過臉,不予理會,連憶溫和地一笑,便隨幾位嬤嬤離去。
待她們走了,老夫人才開口道:“你好歹也是侯門千金,是丞相夫人,這樣不知禮數,在一個晚輩面前不理不睬,難怪那些貴婦人,總是在背後對你指指點點,看不起你。”
“娘這些話,是不是太重了……”畢夫人一口氣堵在心裡,忍住了。
她已經幾次三番對婆婆發脾氣,甚至都傳到家門外去了,她越活越不如從前,本以爲兒子出息女兒嫁得風光,都能給她爭臉讓她揚眉吐氣。結果,那個孽種跑回來,奪走了她和她的孩子的一切。
“我這些話怎麼了,你聽着不受用是嗎?我還不受用呢!”老太太訓斥道,“爲了你這些不上臺面的事,連我都被人指指點點,怪我這個做婆婆的,不會教兒媳婦。”
畢夫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不帶感情地說:“兒媳婦不孝。”
老夫人哼笑:“你不要跪我,叫人看着還當是我虐待你,不如我來跪你,求你能讓我的兒孫團聚。”
寒汐從牀上坐起來,她是真的心情孃親,可是……
此刻,只見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慌慌張張地跑來,着急地說:“老太太,二少奶奶暈過去了。”
老夫人急得不行,衆人趕緊簇擁着她離開了。
“娘。”寒汐見祖母離去,便跑來攙扶母親,含淚道,“娘,您起來。”
畢夫人癱坐在地上,呵呵冷笑着:“暈過去算什麼,死了纔好,他們通通都死了纔好。”
寒汐哭道:“娘,您不要這樣子,娘……”
畢夫人亦是淚水漣漣:“汐兒,娘只有你和你哥哥了,你們千萬不能拋棄娘。”
這會兒,連憶被擡到了內院老太太的臥房,剛離開不久的太醫,又被找了回來,這一下,卻是搭出了喜脈,連聲恭喜老夫人,很快就要做太祖母了。
老夫人心花怒放,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吩咐下人趕緊去找行業來,一面摟着連憶說:“可憐的孩子,一個人操持着家,自己有身孕了也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