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在即,素素家的院子裡,曬着好些臘腸和排骨,十分興旺。
陳大娘欣喜地告訴小晚,村裡殺豬時,她得了好多肉,村裡人不僅不排斥她們這些外鄉來的,連才落腳不久的秦大姐,都有人給她送了一大塊肉。
“咱們村的人,真是挺好的,幾位大娘還尋思着,就把秦大姐張羅在咱們自己村裡。”素素唸叨着,“可我娘說,你爹昨天來了,等着秦大姐收工,和她在村口說了會兒話,送了些東西。”
小晚笑道:“秦大姐收下了?”
素素說:“都送到村口了,不收下也不好意思吧,據說後來回禮了,把家裡攢的雞蛋全送去了你家,這一來一往的,後面指不定還能有好事兒呢。”
她絮絮叨叨着:“你爹人不壞,樣貌也不差,秦大姐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看你爹總比隨便再看個陌生人強,自然嫁不嫁,人家自己心裡明白。”
小晚頷首:“讓他們隨緣吧,這樣慢慢的,好過那會子突然就說要再成個家,都是拖兒帶女的人,什麼都沒弄明白呢,就要在一起,往後日子怎麼過纔好。”
她們在屋檐下曬着太陽說閒話,小晚時不時側過頭往凌霄客棧的方向看,不知客棧裡現下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出了人命,最要緊的是,相公能全身而退嗎?
那公子哥來頭不小,他們家的人,怎麼能答應隨隨便便失了個兒子呢。
說話的功夫,有孩童哭泣的聲音傳來,只見一位婦人領着自家孩子上門,跟在她身後的,還有霈兒和丫丫,三個孩子都滾了一身雪水,哭的那一個,身上沾的還是泥水。
小孩子打架了,婦人樂呵呵地說,她家的臭小子往丫丫脖子裡灌雪,把霈兒惹急了,兩個小東西滾在一起,打了一架。
她不是來找小晚算賬的,倒是來給素素賠不是,還笑着罵自家的混球傻,這樣子欺負丫丫,將來還想不想討丫丫做媳婦了。
人家這樣客氣,且是霈兒把人孩子給打了,素素和小晚怎麼好再計較,陳大娘趕緊帶着三個娃娃去換洗乾淨,素素拿了乾點果子和茶,請婦人坐下一道說說話。
可她們才喝了兩口茶,話沒說幾句,孩子們也還沒出來,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跑回來,一見婦人在這裡坐着,隔着籬笆就大喊。說她們家的閨女去鎮上逛,竟是遇見浪蕩公子調-戲輕薄,鬧得捕快都出動了,這會兒要去衙門說理。
婦人嚇得不輕,撂下茶杯趕緊往外跑,而白沙村的人一向齊心,自家村裡的姑娘叫人欺負了,如今過年的時節,老少爺們兒都回來了,便是一個個拿起鋤頭棍棒,氣勢洶洶地往鎮上去。
小晚和素素在村頭看,縣太爺似乎要息事寧人,派了衙差捕快送那些人離開,白沙村的人堵在鎮子口,僵持了很久,便見那夥人灰溜溜地往碼頭的方向走,而小晚和素素一眼就認出,是昨天住進客棧的人。
“呸!”素素啐了一口,罵道,“人模狗樣的畜生,衣冠禽獸。”
他們村的姑娘雖然沒有被欺負成,可也把孩子嚇壞了,小晚和素素去鎮上買了套新襖子和花手絹給了那姑娘,一面安撫她,一面也算爲了霈兒打架賠禮道歉。
孩子的娘送她們出門,說起輕薄她家女兒的那畜生,憤憤道:“聽說在客棧住着呢,小晚啊,你們要小心,別招待這樣的客人了,客棧的名聲都被糟踐了。”
小晚對素素笑道:“這會子,大家都不記得我家是黑店了呀,我出嫁那會兒,我們村的人談起凌霄客棧,都是皺眉頭晃腦袋的。”
素素則生氣地說:“掌櫃的也真是,收留那種人做什麼,丟在雪地裡凍死纔好。狗改不了吃屎,偏偏之前弄出人命了,也沒能吃官司,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
小晚心裡一顫,那人還活着,可是這會兒回去,還能繼續活着嗎?
眼下他們和這裡的村民也有了矛盾,若是死在客棧裡,縣太爺不好做,指不定還把無辜的村民牽扯進去,到時候,可能就不只是相公能否全身而退那麼簡單了。
回到家中,便見兩個小東西蹲在院子的角落裡,霈兒才換乾淨的衣裳,又跪在地上徒手扒開積雪,挖底下的泥,嘴裡還唸唸有詞地說着:“丫丫別怕,把碎片埋在這裡,春天就能長出新杯子了。”
丫丫嗯嗯答應着,她腳邊幾塊碎片,拼起來該是家裡喝茶的杯子,小姑娘扭頭看見孃親和姨姨,頓時慌張了,嬌滴滴地跑來抱着素素的裙襬撒嬌。
霈兒還撅着屁股在刨地,信心十足地說:“丫丫你放心,我們不說沒人知道。”
小晚拍了兒子的屁股,訓斥道:“凌霈,你越來越長本事了啊。”
霈兒轉過身,他如今不具備法力,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敏銳地感知到周遭的事,竟連孃親來了也不知道,他擡手往臉上摸了一把,便是蹭得一臉泥。小晚嫌棄地抱起兒子,訓道:“你屁股又癢了是不是,要等你爹來收拾你嗎,帶着丫丫做壞事,還打架。”
陳大娘見霈兒又蹭了一身泥,哭笑不得,自然也不許小晚責備孩子的,加上霏兒霽兒鬧着要吃奶了,等小晚忙停頓了,霈兒正和丫丫坐在屋檐下一起吃年糕湯。
丫丫把自己碗裡的年糕分給哥哥,霈兒把他的大棗給丫丫,素素在小晚耳邊輕聲說:“不知他們將來,還能不能這樣好了。不過就算他們沒緣分,丫丫有霈兒這個哥哥,我不怕她在婆家被欺負。”
小晚笑眯眯地看着孩子們單純而美好的一切,一時把煩惱都忘了,倆小傢伙吃飽之後,各自找娘撒嬌,竟是曬着太陽,在素素和小晚的懷裡就睡着了。
兩人把孩子送回屋子裡睡,看着兩個大的兩個小的並排在牀上,小晚說:“只要他們都能平平安安長大,我就什麼都滿足了。”
回到屋檐下,閒話着,便又提起今天的事,提起客棧裡那羣畜生不如的東西,素素怒道:“那姑娘的爹媽也不是東西,若是有人敢來搶我家丫兒,我和大慶是要跟他們拼命的。可他們竟然收了銀子就把女兒轉手賣了,女兒碰死了,拿了銀子也不再告。若是我,我就是去京城告御狀,就是去滾釘板拼上性命,我也要那家人血債血償。”
小晚唏噓道:“相公說,人是自己碰死的,那人頂多算強搶民女,坐幾年牢家裡人通融通融,就又放出來了。當地衙門不想得罪京城權貴,索性連強搶民女都不算,大齊的律法再如何周全,也保不住地方各自爲政。”
素素壓低聲音問:“那人若是要在客棧動手,掌櫃的會幫忙嗎?”
小晚搖頭:“我也不知道,而你見過的比我還多,相公他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素素至今還有些後怕,當初掌櫃的眼睜睜由着青梅竹馬一刀一刀捅死她的丈夫和公婆,鮮血從二樓淌到一樓,大堂裡桌子椅子上全是血,客棧裡好幾天都散不去那血腥氣。
“素素,我很擔心,我想回去看一眼,我想去告訴相公,這事兒和村裡也有了牽扯,萬一人死了,說也說不清楚。”小晚站起來,準備回家一趟,卻見相公騎着馬,悠哉悠哉地進了村。
她心頭一喜,趕緊跑出來,凌朝風下馬,將彪叔做的菜送給陳大娘,便對小晚說,他要去遠一些的地方辦事,問她想不想一起去。
陳大娘站在屋檐下笑道:“去吧,今天天氣這麼好,霏兒和霽兒現在能吃爛糊東西了,你不在也餓不着,你自己小心些就好。”
小晚很久沒跟着相公單獨出門了,加上這兩天的事,她有很多話想對凌朝風說,便把孩子們託給陳大娘和素素,凌朝風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抱上馬背,夫妻倆一道走了。
路上,小晚說了白沙村的事,問了相公客棧裡現在什麼光景,凌朝風說那年輕人答應他暫時不會衝動,而他現在出去,就是爲那人想法子。
“相公,我怕惹出性命,把白沙村的人也牽扯進去。”小晚謹慎地說,“我不是要攔着別人尋仇,可殺人容易,殺人之後的官司,該怎麼解決?”
凌朝風欣然道:“難爲你這樣冷靜,昨晚還那麼激動來着。”
小晚說:“我想了好些,相公……”她欲言又止,猶豫了半里路,總算開口道,“我知道你是最了不起的人,未必把律法之類的放在眼裡,可如今咱們有三個孩子,凡事也該爲他們考慮。若只我們兩人,我跟着你天涯海角都不在乎,帶着三個孩子,難道也要他們跟着我們到處流浪嗎?”
凌朝風道:“怕我惹上麻煩是嗎?”
小晚弱弱地點頭:“昨晚我那麼衝動,不成,下回我再也不會對你說那種話,有什麼事,咱們冷靜地商量。要相信大齊的律法,相信皇上和娘娘,他們只是管不着,不是他們不想管,相公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