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嬸子的話有道理,帝王家富有天下,大齊整片國土都是他們的,可說書人嘴裡,也只有微服私訪的皇帝,哪有皇后妃子會一個人跑出來。
而且小晚早就看過地圖,京城離白沙鎮可遠可遠了。
張嬸見彪叔端着早飯出來,便說:“衛將軍的妹妹來了,點名要吃你做的綠豆糕,家裡還有綠豆麪兒嗎?”
“有啊。人來了,在哪裡?”彪叔往店堂裡張望,張嬸笑道,“已經去睡了,這孩子總睡不飽似的。”
小晚在邊上聽着,心想嬸子真厲害,竟然稱呼皇后“這孩子”。
畢竟,她到現在也不曉得張嬸和彪叔的來歷,張嬸若還在宮裡,如今就該是太上貴妃,也是整個大齊國數一數二的尊貴人物,新皇后見了她,不過是晚輩罷了。
“叔,我要跟着學。”小晚不管了,見相公對此不以爲意,彪叔張嬸見怪不怪,二山也不怎麼稀奇,就她自己一驚一乍,這也太丟臉了,於是跑來廚房,要學着一道做。
彪叔說綠豆糕看起來精細,做起來很簡單,將綠豆麪放進大鍋裡蒸熟,蒸好的綠豆麪用篩子篩過,然後加蜂蜜、桂花糖和油,搓成團塞進模子裡壓,落出來便是一塊塊精緻細膩的綠豆糕。
現做好的綠豆糕,小晚嚐了一塊,還是和之前一樣,甜而不膩,滿嘴綠豆和桂花的香氣,吃得她心裡都甜了,美滋滋地說:“原來這麼簡單,以後換我來做。”
且說衛似煙進了雲澤,躺在牀上,頭一沾枕頭就睡着了,等她醒來時,樓下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
她心裡一顫,不會吧,她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他們就追上來了?哪怕遲兩天也好。
但是隔了很久,也沒有人闖進來,似煙走到門前貼着耳朵聽,才聽見樓下的人嘻嘻哈哈,原來是客棧的客人嗎?
她推開門,走到柱子後面,隔着欄杆往下看,果然是一羣商人模樣的客人,不是朝廷的兵。
七八個人坐了一桌,滿桌的飯菜已經吃得差不多,有一人招手結賬,與一個身形高挑樣貌俊朗的男子說笑幾句,便見那小娘子也來了,站在男人的身邊,從客人手裡接過銀錠子,那一羣人便大大咧咧地走了。
樓底下,小晚捧着大塊的銀子,足足抵過剛纔一桌飯四五倍的錢,歡喜地跑回櫃檯後放進錢罐子裡,不經意地一擡頭,和樓上的人對上了視線。
她慌忙跑出來,恭敬地問:“您起來了?”
似煙這才現身,點了點頭,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晚說:“才過晌午,先頭天突然陰了,瞧着晚些,時辰還早呢。”
凌朝風緩步走來,向樓上的人抱拳躬身。
上一回,衛似煙被他哥哥從客棧帶走時,凌朝風在外爲了素素的事奔波,不在家中沒有遇上。雖然她當時半夜進門時曾打過照面,但那會兒她一心找個地方睡覺,只怕早就不記得了。
凌朝風道:“草民凌朝風,是這家客棧的掌櫃,這是內子小晚。”
衛似煙嘆了口氣,緩緩走下樓,見凌朝風帶着小晚要向自己行禮,她道:“我進門時就說了,就當不認識我,還是像上回那樣好嗎?什麼皇后不皇后的,你們不說,沒人知道的。”
凌朝風沒出聲,小晚決定聽相公的,卻見張嬸端着木盆來收碗筷,見他們杵在樓梯口,便笑道:“你起來了,餓不餓?綠豆糕雖然現成做好了,可剛醒還是喝點熱湯舒坦,坐一坐,這就下碗麪送來。”
凌朝風眉頭微微一簇,便對似煙說:“衛姑娘,請這邊坐,剛剛來過客人,那裡還沒來得及收拾,還請見諒。”
衛似煙開心了,眼眉展開,是那樣的舒心,笑道:“其實見你們還開門做生意,我就知道你們沒把我太當回事,這樣纔好,我是來客棧玩的,又不是在皇宮裡。”
小晚小心地給她送來熱茶,便去幫着張嬸收桌子,然後把桌子擦得鋥亮,生怕留下飯菜氣味和酒氣,而彪叔已經下好一碗麪,親自送出來,他說他還沒好好看過皇后的模樣。
尋常人乍見長相粗獷的彪叔,特別是姑娘婦人們,總要先被嚇一跳,可似煙從小跟着哥哥在軍營裡,看着漢子們光膀子長大的,見到彪叔只是平平常常一笑,就被面條吸引了。
上回吃的是鴨湯麪,這一回的湯看起來很清爽,然而入口卻一點也不清淡,鮮甜的滋味直衝腦門,她禁不住喝了兩大口。
彪叔得意地說:“用幹海帶和魚乾吊的湯頭,用了蔥姜料酒去腥,看着清淡,喝起來奧妙無窮。”他一面說着,又擺下一碗泡菜說,“去年冬天醃的最好的一缸泡菜,我都留着自己人吃,捨不得招待客人,衛姑娘來了,自然不一樣。”
張嬸跑來嗔道:“你怎麼話這麼多,別妨礙人家吃飯了。”
說罷拽着彪叔走了,彪叔在後廚笑呵呵說:“怎麼說,也是你那故人的兒媳婦,我們總要多照顧一些。”
這邊廂,小晚站在一邊看着皇后,不,衛姑娘氣吞山河般地吃掉了一碗麪,看呆了。
想象中,皇后娘娘,該是高高在上,氣質優雅、雍容華貴,在村裡時就聽人說,宮裡的娘娘們吃飯洗澡都不用自己動手,有人喂到嘴邊,連衣裳都有人給脫,什麼都不用自己做,每天成羣結隊的人圍在身邊。
可是眼前這位,她剛剛大口大口吸麪條,捧着麪碗咕咚咕咚地喝湯,那叫一個爽快。
她吃得熱了,拿手扇風,見小晚還站着,說:“你坐下來,我們說會兒話。”
小晚偷偷看了眼相公,見凌朝風點頭,她便應了,不過先去拿了一碟綠豆糕來,笑着說:“您睡着的時候彪叔做的,做了好多呢,您慢慢吃,不夠的話,民婦再去拿。”
似煙卻說:“什麼您啊,民婦的,都不要,那天我們怎麼說話,今天也怎麼說,我知道我留在這裡會給你們添麻煩,我不會留太久,你放心。”
小晚忙擺手,說:“不是的不是的,您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是知道了您是皇后,就沒敢想還能再見面,突然見到了,我的心到現在還怦怦亂跳。”
似煙笑問:“你怎麼知道的?”
小晚說:“衛將軍來過,知道他是衛將軍,我們就猜想,您是皇后了。”
衛似煙怔怔地望着她:“我哥哥來過?”
小晚反而奇怪:“您不知道?”
想來也是,衛將軍從京城回川渝,路過這裡的事,未必會再告訴京城,皇后不知道也不稀奇。
“他來做什麼?”衛似煙問,“找你們麻煩嗎?”
小晚搖頭:“衛將軍就吃了一頓飯,與我家相公說了會兒話,就走了。”
衛似煙看看凌朝風,與他頷首致意,再回過來,便默默地吃起了綠豆糕,小晚給她倒茶,她說了聲謝謝,小晚噗嗤一笑:“我們後來還議論,給您做什麼,您都會說謝謝,去了宮裡是不是也會這樣子。”
衛似煙笑道:“被你說中了,嚇得那些宮女嬤嬤們,動不動就跪了一地,在宮裡我已經不說了,剛纔不經意地,又說了。”
小晚好奇地問:“您出門多久了,是自己來的嗎?”
衛似煙繼續吃綠豆糕,目光定定的,但還是回答了小晚:“皇帝帶我去琴州祭奠先祖,我半路上跑出來的。一路坐馬車驢車來的,走了五天。”
小晚問:“爲什麼要來這裡?”
衛似煙舉起手裡的綠豆糕:“我說了呀,我來吃綠豆糕的。”
反正,小晚是不懂的,果然皇后娘娘不是平凡人,這般的人中龍鳳,想事情做事情,真真與衆不同。
下午颳起了大風,大家都留在客棧不出門,也沒有人經過沒有客人。樓上,衛似煙一個人在屋子裡休息,小晚給她送去茶點,沒敢打擾就退下了。
終於能和相公說幾句話,她便問凌朝風:“你會去報官告訴他們皇后娘娘在這裡,讓他們來接嗎?”
凌朝風卻道:“不是說了,我們不認識她?”
“相公?”小晚正經道,“這回可是你多管閒事,萬一回頭出了什麼差錯,你可不能算在我頭上的。”
凌朝風皺眉嗔道:“你怎麼就這麼喜歡跟我算得一清二楚?”
小晚揚揚臉道:“那會子是誰,算了我要給你打一百年的工,我記着呢,我可不會忘。”
樓下傳來笑聲,衛似煙便忍不住張望,看見小晚在和凌掌櫃嬉鬧,在他懷裡扭啊扭的,凌掌櫃看待她的目光,那樣寵溺歡喜,好像他的妻子,是稀世珍寶。
衛似煙想了想,皇帝是怎麼看她的?她想不起來。
大婚兩個月,她就沒仔細看過皇帝的眼睛,就算夜裡行-房-事,她也是閉着眼睛,自然皇帝也只是交個差,大婚那幾天之後,他們彼此就再也沒碰過對方了。
她不喜歡皇帝,皇帝也不喜歡她,宮女太監都是看在眼裡的,估摸着,很快要納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