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校舞蹈社十週年慶的晚會上,我作爲文學社社長被邀請觀演。
其實我對舞蹈並沒多大興趣,自然也就沒那高雅的欣賞力。所以當一條條僵硬的天鵝腿不停地在我眼前晃盪時,我只覺眼皮發沉,瞌睡得厲害。就在我漸漸失去意識之際,一陣尖銳的小提琴聲擊碎了現場的沉悶,將我拉了回來,音樂變得纏綿悠長,一位紅衣女子在聚光燈下優雅亮相,她只是隨意將紅色的綢緞往身上一裹,便束出了迷人的曲線,瑩白的四肢在黑衣男伴的身上纏繞,忽遠忽近,撲朔迷離,叫人浮想聯翩。在我狂亂的心跳稍稍平息的時候,我向鄰座打聽了她的來歷,那小子說了句我最愛聽的話:她?想都別想,人家公開交往的男友都可以組成一個足球隊了。
呵,多麼有意思的女人啊,我的直覺不會錯。也許在舞臺下,衆人都似懂非懂地評價由她舞姿所帶來的濃烈的藝術享受,而在我眼裡,她絕對是一個慾念叢生的狂熱分子。果真如此,相見恨晚。
可是,目的明確之後,我卻開始心虛起來,她這麼優秀,我憑什麼得到她?僅僅是因爲我們同樣熱愛生命,同樣尊重與生俱來的本能嗎?
表演結束的時候,我嘗試着向她走去,戴着那副總在文明場合露面的黑框眼鏡。那時,她像個閃耀的明星一樣接受着衆人的讚賞,我只好在一旁靜靜地觀望,將火熱的眼神投射到了她嬌豔欲滴的臉上。她的笑顏在黑髮叢叢中繽紛綻放,送來陣陣春風拂面,帶一股幽幽銷魂的女人香。忽然間她將頭微微一轉,雙眼迎上了我想入非非的目光,畫面就此定格五秒,隨後她又盪開了笑顏,向我嫋嫋而來。
“我見過你吧?”她上下掃描了我的臉後這樣問道。
我暗自高興,她比我想象的還好相處。
我取下眼鏡,笑着反問道,“是這張臉,還是剛纔那張?”
她還是笑,拿過我的眼鏡給我戴上,“都見過,現在是同一個人了。”
“看來不只是舞跳得好,也很會說話呢。”
“我是說真的,之前在酒吧見過沒戴眼鏡的你,在校刊上見過戴眼鏡的你,可不是都見過了?不過,不細看還真難分辯,感覺是兩個人呢。”
“還挺關注我的,多謝擡愛。不如一起喝一杯?”
“今天不行,有約了。改天吧,拜拜。”
看着她離去的決絕背影,我感慨萬千。女人啊,罪惡的深淵!
不知道是否女人都一樣,傾向於接受命運的安排,只要上帝的頭一點,她們便會毫無顧忌地獻出自己?顯然她不是,因爲她就
是上帝。
杜娜走後,我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她的聯繫方式。當我把手抻進口袋,準備接受這種有趣的挑戰,按兵不動,後發制人時,我摸到了一張硬紙片,拿出來一看,是她的名片,我的嘴角浮出了笑意,她果然不一般。
我並沒有打給她,即使在那些深沉的夜裡我孤枕難眠。直到有天清晨,她穿着薄T,束着馬尾,神采奕奕地出現在我面前,我纔將她裹進了我寬闊的大衣裡,靜靜地看着她的臉。白皙的膚色,輪廓精緻,下巴圓潤,眉似柳葉,挺鼻媚眼,明眸皓齒,溫潤絳脣,這就是她卸去僞裝後的本來面目。
“爲什麼沒打給我?”她在離我不到十釐米的地方挑着眉頭,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因爲這樣的見面更值得期待。我不喜歡預約,只喜歡即時行樂。”我貼着她冰涼的臉頰,在她耳邊細語道。
“你怎麼知道會在這裡遇到我?知道的話,爲什麼現在纔出現?”她仍然不依不饒,像極了渴望被寵愛的小怨婦。
“因爲這樣的你才值得我抱緊。想我嗎?不想吧,可是我想你,想得快瘋了。”說完,我用盡全力,將她牢牢環繞在我的臂彎中。
她噗哧一笑,暖流噴到了我的頸上。她學着我的樣子,在我耳邊送來幾個溫暖的小字:“十點前我都有空。”
我吻了她,就在那寒意漸濃的深秋的清晨,校園裡冷僻的鵝卵石小道上。
她把我帶到了她的住所,學校對面小區最頂層的一間套房裡。我們很快進入正題,在可以肆無忌憚的空間裡盡情享受作爲人的樂趣。
就像我的直覺告訴我的那樣,她是我遇到過的,最深諳此道的能手,讓我欲罷不能。她就像只狡兔,而我是樂於追捕她的獵人。直到她說的鐘點到來,她匆匆離去,走之前賞了我一記香吻,作爲盡興的回報,以及對我即將離場的補償。我躺回牀上,轉着眼球欣賞起她的家來。
整個房間很大,採光極好,佈置得簡潔大方,一個藍灰的布藝沙發,一臺可愛的迷你電視,一張寬大而厚實的牀墊,一張懷舊的圓形餐桌再加兩把藤椅,還有一個大而潔白的浴缸被放置在陽臺上,四排長條木板整齊地橫在牆上,上面隨意地擺放着飾品與書籍,最下面一排木板下掛滿了她的衣物,都是些線條簡潔質量上成的貨色,房中央的布簾如果拉上便可隔斷餐廳與臥室,但此刻它只是緊緊地縮在一角。
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正像這套房間提供給我的信息一樣,如果她是個富家女,那我算什麼呢?被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男服務生?不過,我很快又調整了心態。在身體面前,人人平等,有的只是能力的較量而不是財富,而這一點正好是我對自己深信不疑的地方。
我收拾好屋子,給我們故事的首場作了個漂亮的收尾後,關門離開。
之後我們的關係變得異常美妙,就像僞裝扭曲之後在我夢中顯示出來的我的潛意識一樣。夢中,我有一臺充滿活力的高效榨汁機,我
總是喜歡往裡面塞蘋果,一個接一個,樂此不疲,直到汗流浹背。奇怪的是,那淡黃的果汁總是不知去向,而我那臺盡職盡忠的機器總是自我清潔,我把它放到陰暗的角落裡,不管不問,再用時,它還是像新的一樣好使。每次壓力特別大時,我就會做這個夢,醒來之後又變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這個夢的意義,剛開始我也是,只是和她在一起後,我再沒做過這個夢,我漸漸明白了它想表達的是什麼。
我需要這樣一個人,她既可以滿足我的要求,又不會奢求我對她的責任,我可以在想她的時候去找她,她卻不會在我不想她的時候來找我。她愛我,順從我,卻從沒想要佔有我,我還是我自己,藏身在自己築造的城牆裡,躲避着一切可以將我毀滅的傷害,她尊重我的選擇與信念,保護我脆弱的自尊,以及我從未安穩的心靈。
這就是我的理想伴侶。一個可以允許我自私,自由,自戀,無所顧忌,只用三分之一的心思去愛她的女人。剩下的三分之二,一半用來熱愛自己,一半用來憎恨別人。
杜娜就是這樣的女人。
跟她相處之後,我們保持着一週只見一次的合理紀錄,用六天來保持自我,懷念對方,保持新鮮感,用一夜轟轟烈烈地去愛。
她說她愛我,就像愛所有的男人一樣。我說,我誰也不愛,但我絕不會恨她,她是這個世上我唯一不會憎恨的女人。
這句話還言猶在耳,然而世事難料,更何況是我這種平庸之輩。
我們終究沒能經得住無所不能的時間以及生爲社會細胞的慣性的考驗,開始變得庸俗至極。理想模式被現實擊破,潛藏的慾念在牆角偷笑,人啊,怎麼可能逃得過久經考驗的人性的*控,一直爲所欲爲呢?
漸漸地,也許是我們的交融讓我們的身體與心靈都起了化學變化,我們的佔有慾終於蠢蠢欲動。她開始不滿足一週一次的見面,而我則對她的業餘男友心存妒忌,這些念頭都與我們的初衷與信仰背道而馳,兩種念頭在我們的體內兵戎相見,以至於我倆飽受精神與身體上的折磨,對我們的關係自覺無力,疲憊不堪。
我開始逃避這種壓力,那個讓我精神百倍的夢境再度出現,就在這時,我遇到了之前提到的舊相好,她用她的專業知識以及專業態度挽救了我,讓我明白了我痛苦的根源。她說她喜歡我是因爲我的才氣以及獨特的氣質,但在我看來,她只是一個同情心氾濫母愛猖獗的女人。也許她知道這一點,所以纔不會全心愛一個只是想施捨一點幫助給他的可憐人。不過,我得感謝她,她讓我不再胡思亂想,以爲自己可以*控人性,肆意妄爲,說到底,俗纔是人類的本性。沒有更高級的價值觀,無論這種高級是符合社會輿論,還是與之相背,統統都只是俗氣的衣裝與掩飾而已。
於是,我離開了那個同樣不會全心愛我的理想伴侶,嘗試着從歷史的深淵爬上來,做一個俗人,去享受被一個人佔有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