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月回到家,父母當然高興。
站在自家的頂樓上,可以望見中學的校舍,那棟樓依然冷漠安靜的站在那裡,彷彿忽視如月的長大。
如月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磚,低聲咒罵着扔了過去。
這麼多年來,她再也不敢靠近那裡,每次都遙遙的觀望着。
小時的朋友同學都打工的打工,讀書的讀書,暑假在家的日子是這樣寂寞。
爸媽有自已的生活規律,每天早飯後,爸爸去單位上班,母親做完家務活出去打麻將。只有如月一個人在家。
她便把所有的門窗關好,一個人呆在家中看電視。
不管是誰來,都不開門。
爲了不讓人家說她不禮貌,她乾脆電視也不看,在自已的房子內上網,窗簾拉得緊緊的。做出家裡無人的假象。
這是多年的習慣。
不再相信任何陌生人,也永遠不讓自已置身於孤獨一人的處境。
就這樣消耗掉整個暑假,快開學的時候,在網上碰到熟人。
小興在網上。
看到她,發信息過來道,你什麼時候回學校,我想到學校來看你。
如月笑了笑,打個問號過去。
小興是鄰近大學的男生,從大一就開始追如月,打了兩個學期的電話,大二的時候,跑到如月的大學見了一面。
之前,是室友介紹的,兩個人只是聊着天。室友是小興的老鄉,小興託她介紹個美女做女朋友,老鄉便把如月介紹給他,兩個人開始電話聊天。
電話戀愛吧。彼此都沒有見過面。
如月喜歡這種感覺,比網戀真實,比真實中的戀愛,恩,又讓她感覺到安全。
電話裡小興的聲音安靜清朗,聽那聲音,彷彿也能感覺是個陽光型的男生。
打了一個學期的電話,小興提出來見面,如月遲疑着。
她不怕見面,她是怕見面後其它的事情。
在自已的大學內,這樣的事情發生過許多次。
她是個古怪的女孩。
讀大一的時候,大三的學長通過接送新生認識她,就開始瘋狂追求,約她去爬衡山,在山頂的時候,終於鼓起勇氣一把拉住她的手,手指剛觸到,如月就尖叫起來。
分貝高得,山上所有的人都紛紛回頭,望着他們兩個。
學長嚇得白了臉,手急快的縮了回來,她的叫聲她的神情彷彿他不是牽她的手,而是**她一般。
你怎麼啦?我只是想牽一下你的手?
在大家注視良久,纔回過頭去以後。學長靜靜站在她的身邊,裝作看山頂風景的模樣,困惑不解的問她。
如月早已把手放回了口袋,沒有說話。
那個學長,其實是個不錯的男生,長得儒雅帥氣,像韓國經常和金喜善配戲的男主。學業成績也相當優秀。否則的話,如月也不至於答應和他千里迢迢的來爬山。
但是雖然有準備,事實依然如此。
她害怕接觸,和異性的接觸,至今爲止,所有的男人沒有一個不讓她排斥的。儘管她是多麼希望不會是這樣的情況。
你不喜歡我,你可以直說,我想沒必要這樣。
他有點生氣,山頂的風吹着他的衣角,瘦瘦的戴着眼鏡的他,在如月的眼裡不再那麼美好。這樣的一個男人,她沒有開口解釋的。
就這樣無疾而終,沒有開始就結束。
後來這樣的事又發生了幾次,一個機械學院的大帥哥把手漫不經心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剛一接觸,她突然一閃身,然後狠踢了他一腳,渾身發冷顫抖,惡狠狠的盯着他。
一個文科院給她寫情書的男生,事先輕輕問她,我能牽一下你的手嗎?
在她默許的情況下,輕輕碰了碰,她便再次尖叫起來,驚起了附近林蔭下無數的恩愛鴛鴦……
許多次,這樣一開始就結束的情感。
她像個刺蝟,雖然美麗,卻讓所有的男生都不敢上前。
大學裡幼稚的男生只關心自已能不能追得到,對於她的反常理解爲自身魅力的失敗,沒有一個人曾經試過是否靜下心來,關心的問一下她,你到底爲什麼會這樣?如月,你是否害怕什麼?如月,沒關係,慢慢來,我可以理解得,我可以幫你的。
沒有,沒有這樣的男人出現。
對於小興的出現,如月不抱任何幻想。
她就像一個得了絕症的人,沒有希望,卻執着堅強着,不斷嘗試新的治療辦法。下一個出現的男人,也許就能治得了她的病。
大二下學期的時候,聖誕節的前夕,外面下好大的雪,如月穿着棉襖,抱着熱水袋,坐在小板凳上和小興煲電話粥。
如月,你猜我現在像什麼樣子?
恩,什麼樣子?
我穿着黑色的羽絨服,站在厚厚的雪地裡,給你打電話,你說像不像一頭笨熊,嘿嘿,別人經過時,都在笑我。
如月有點發愣,一會才說道,你在外面打電話嗎?我一直以爲你在寢室裡打的。
不是,寢室裡的電話他們拿來上網了。再說,我和你聊天,我也不想他們聽到呀。我一個人樂就行了。
那多冷?
你別擔心我,我其實很暖和,想着不遠的地方,有個你。其實很開心,雖然有點傻氣。
如月想了想,今天從上午八點到現在十一點,他竟然站在雪地裡給她打了三個小時的電話了。彷彿能看到一個男孩,穿着厚厚的羽絨服,站在雪地裡,呵着氣,跺着腳給她打電話的樣子。
如月——
小興,你到我學校來吧,我們一起過聖誕。
心裡有了感動,想這麼一個真誠的男孩,應該可以試着接受她,給她一個改變的過程,也許他會真的關心她,給她一個傾訴的機會。
真的,你不是一直不肯見我嗎?我一直懷疑你嫌我醜,我老鄉早就把你的照片給我看了,你長得很漂亮。
如月笑,說道,我沒見過你,再說,我對帥哥興趣不大。
她需要的是一個自已不害怕的男人,帥不帥哥早就不是關鍵。
就見面了,在大一平安夜的晚上。
她去校門口接他,天空中還在下鵝毛大雪。他來了,給她帶了個聖誕老人還有一大把焰火棒。
見到她,第一句話竟然是傻站在那裡,囁嚅半天,說出來的,如,如月,你比照片上還要好看。
如月笑,望着他。他是真的不大,一臉的青春豆,坑坑窪窪,原來也許算帥氣吧,反正現在無論如何算不上。
心裡有失望,在他開心的笑着遞給她聖誕禮物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觸到她的手指,只是微微的一點點觸碰,她仍然一身發冷,惡夢上身的感覺。
幸好他及時放開,她纔沒有尖叫。如果他如其它男生一樣,猛不防的突然拉住她的手或是搭她肩膀,肯定是同樣的結果。
心裡有悲哀,又一次失敗。
那一晚,站在雪地裡,點燃焰火棒,他鼓起勇氣問她,願不願意做他的女朋友?
她搖頭。
小興很傷心,對她道,你是不是嫌我長得難看?
她搖頭,說不是的,是我們不適合。我們不在一個學校裡,有很多不方便,兩個人戀愛,不就是希望能夠朝夕相伴嗎?
說着不着痛癢的解釋。心裡卻在苦笑,什麼不在一起,要是真的有那麼一個男人,別說隔着一個學校,飄洋過海去看望也沒關係啊。可惜他不是。
就這樣,小興帶着失望離去。
被拒絕後,卻越來越癡心,更加頻繁的打電話來,怎麼說也沒有用。
他說,如月,你不要多說什麼,我只是習慣給你打電話了。你不要不接我的電話就行。
如月沒得辦法。
照樣像以前一樣在電話裡聊天,只是那種期盼和等待的感覺再也沒有了。
今天,他卻在網上問她要不要回學校。
如月坐在電腦前,纔想起,認識也快兩年了。
很多男生,在她拒絕後就放棄了,從此音訊全無,或者挽着其它女孩的手笑着從她面前經過,只有小興還是那樣堅持着。
如月,你回學校吧,我大三要去深圳實習,我現在回學校,就是想見你一面,我給你帶了家鄉的特產,放在包裡快兩個月了,你再不來,這東西都不能吃了。
好的,我馬上回。
如月再次感動,不是一直尋尋覓覓覓在找一個這樣的男人嗎,對她好的,關心她的。
雖然現在一樣排斥小興,也許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她會好起來的。
這次回去,她跟小興解釋一下,也許他能理解和接受她的。
如月抱着這樣的心態,第二天,就收拾了東西,回了學校。
在家裡呆着無聊又有陰影,還不如回學校,再說也快開學了。
到學校時,妖子和阿杜早來了,阿杜回去了一趟,妖子是根本沒有回去,一直在做家教。人也越來越黑瘦,身上的衣服也越來越時髦。
大家笑着互相招呼。
如月打掃了一下,小興就打來電話,如月約了他晚邊見面。
也仍然是充滿期待的。
她一直在尋找,小興應該值得信任。
到得下午,她收拾打扮好,穿上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把頭髮紮成黑亮的馬尾,到約定的地方去見他。
小興早就等在那裡,手裡傻傻的抱着一捧玫瑰花。
如月走過去,他把花遞給她。
有很多人經過時會多看他們幾眼。
如月有幸福感。
兩個人沿着學校的林蔭路散步。
她微笑着,慢慢地走着。
小興跟在她旁邊,有很多迎面走過的情侶,爲了兩個人在一起,很多人暑假都選擇不回家。
一對對走過,如月想着自已現在也不是一個人,心中不由有甜蜜感。
如月,我開學就要去實習了,我們是大三實習。
恩。
如月,這是我給你的帶的家鄉特產。
他遞過來幾袋熟食,如月笑着接過,連說謝謝。
如月,你現在願不願意做我女朋友?
他再次問她,已經忘了這是多少遍了,多次灰心失望後,這句問話已成了習慣。
願意。
什麼?
小興睜大了眼睛,一下子笑了起來,他問願不願意已成了習慣,只是自已心裡的想法的一種表達,根本沒想到她會真的答應的。
是真的嗎?如月,你不知我有多高興。
是真的。
如月點頭,不過有條件。
什麼,我全都答應你。
就是,如月望了望四周,這是校醫院的後面,這條路上除了幾對情侶,沒有什麼人。
就是,她小聲的說,心中緊張到極點,你不能碰我。一點都不能碰。
爲什麼?
我現在不想說,不能碰。你要是不答應,就算了。我也不能做你女朋友。
她開始變得灰心起來,望着小興困惑的眼,聲音越來越輕,對於答覆不抱希望。
果然——
牽手都不行嗎?
他試着拉她的手。
她縮回去,將手放在後面。
那我要你做什麼?
如月一愣,猛的擡起頭來望着他。
他卻一如不懂事的孩子,沒有感覺到如月的情緒變化,在那裡徑自念道,那我要你做什麼,我同學的女朋友現在他們都同居了,現在什麼年代了,還不許碰,連手都不能牽,真可笑,那我要你做什麼。
你要女朋友就是爲了同居爲了睡覺?
心裡涼到極點,把花扔到他懷裡。
轉身就跑走。
心裡又氣憤又悲哀。
這世上,也許真的沒有一個願意等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