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一言,卻讓慕夜泠霍然怔住。
即便是冷靜如慕夜泠,顯然也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如此直接,一針見血,根本不留絲毫的情面和餘地。
而仔細一想,倒也不怪了,景陌的脾性早已是九州皆知,他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喜歡就是喜歡,厭惡就是厭惡,沒必要藏着掖着。
定了定神,她沉着臉色向景陌看去,輕聲道:“你的話沒有說完。”
景陌輕輕搖頭,“完了,我要說的就這些,你我之間只是交易關係,並沒有誰規定你只能爲我做事,你若是願意,隨時可以離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景陌絕不阻攔,且也絕對不會讓相府阻攔。我要的東西向來都很簡單,真相,以及真誠。你若給不了我真相,也無法對我真誠,那最好儘快離開。”
說到這裡,他不由垂首笑了一聲,“說來,這一點我倒是很佩服蕭意樓,我承認,他是一個難得的敢愛敢恨之人,即便是對輔政王,若是他不待見,也不會給什麼好臉色,這一點朝中百官皆知,卻也正因如此,那些人反倒對他越來越信服。”
慕夜泠緊握的雙拳緩緩鬆開,點頭道:“沒錯,他是一個很優秀的男子,不管是家世、樣貌、才學以及能耐,都是個中翹楚,沒有哪個姑娘家會不喜歡他。”
她話音頓了頓,擡眼看了看景陌,看着他嘴角的詭譎笑意,繼續道:“我是喜歡他,可是卻並沒有到可以爲了他而捨棄一切的地步,畢竟,他的心思並不在我身上,也給不了我任何東西,我又何必要孤注一擲,爲他犧牲那麼多?”
聞言,景陌不由輕呵一聲,挑眉道:“這麼說來,若是有一天他喜歡上了你,你就會爲了他不顧一切,放棄一切,甚至可以爲了他而犧牲一切?”
慕夜泠沒有回答他,而是緩緩轉過身去朝着竹林的一頭看去,只能隱隱看到外面有星星點點的光亮。
“沒有發生的事情,誰又知道呢?”良久,她輕聲呢喃,嗓音有些淒冷,“至少,在我所能預料到的以後,他是不會喜歡上什麼人的,你們不都說他是鐵石心腸嗎?我雖然不願相信和承認,可是事實就是如此。我在他的天策府摔傷了,他只是象徵性地責罰了那兩個丫頭,又讓人送了些補品來,這幾天他只來看過我一次,而且只待了一小會兒便離開了,多一句的問候都沒有……”
說着,她不由低下頭去無奈地笑了笑,道:“他這樣的人,你說他會喜歡上一個人,誰會信呢?也許這世上,他唯一一個喜歡的人便是他自己了。”
聽到這裡,景陌不由搖着頭輕嘆了一聲,“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他一直都是這種冷漠無情的人,在大月,又有幾人的手上沾染的鮮血有他的多?”
慕夜泠沒有應聲,似是默認。
景陌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可是他這個樣子總也好過他對任何人都好,不是嗎?”
慕夜泠輕呵一聲,點了點頭,“沒錯,既然他不會喜歡我,那我寧願他對所有人都是這樣,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說着,她側身後看了景陌一眼,想要說一聲“謝謝”,可是一看到他那冷漠至極的神色,便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轉而道:“公子找我來,不會就是爲了說這些吧?”
景陌挑眉,“我想要什麼,你會不知?”
慕夜泠抿了抿脣,垂首道:“不是我不想給你消息,而是我着實什麼都打聽不到,肆意閣就那麼大,我已經把我能去的地方全都仔仔細細查過了,並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除了面上的教坊,後面最多就是多了個收羅消息的地方,而且很小,人也很少見到,蕭意樓更是百年難得去一次,我總覺得這個肆意閣最多就是個收集消息的地方罷了,並沒有公子想象中的那麼可怕。”
“是嗎?”景陌俊冷的眉峰微微挑起,若有所思地看着慕夜泠,“所以你才決定離開肆意閣,想法子進入天策府調查?”
慕夜泠頷首,“他天天就生活在天策府,對於自己生活之地,總會有很多不易覺察的,我就不相信他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也能事無鉅細,不留下一絲一毫的線索和蛛絲馬跡。”
景陌看了看她很是不服氣的神色,不由笑着搖了搖頭,“話不要說得太滿,蕭意樓這個人……嘖嘖,你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和能耐去判定他。”
身爲蕭意樓的對手,景陌會這樣評判蕭意樓,着實出乎慕夜泠的意料,再仔細一想倒也不怪了,一直以來他對蕭意樓都從未吝嗇過誇讚之言,自然,也未曾缺少過厭惡的情緒。
“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公子的藥。”說着,她晃了晃手中的藥,“雖然知道蕭意樓遲早會讓我離開天策府,回到肆意閣去,不過我會想辦法儘量在天策府多留些時日,哪怕能找到一絲線索,也算是進步了。”
景陌頷首,“那你就自己多加小心,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勉強自己,對於帶着那種情緒爲我做事的人,我也不會太放心的。”
慕夜泠深吸一口氣,神色沉肅地看着景陌,一字一句道:“首先,我承認我喜歡蕭意樓,其次,我是我孃的女兒,我不會蠢到連自己的孃親都背叛,最後,我喜歡他,未見得也就喜歡他得到一切,這段時間我漸漸想通了,我若助他得到了更多甚至這天下,他也未見得會多看我一眼,然,若他變得一無所有了,而我依然陪在他身邊,到那時候,他的眼中就只會有我一人了。”
說到這裡,她的脣角掠過一抹陰冷詭譎的笑意,眼底泛起凜凜殺意。
身邊的景陌見狀,不由輕輕笑出聲來,點了點頭,道:“很好,夠狠夠絕,也夠有心思,我等着看到那一天。”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在這之前,有件事我想要問你。”
“何事?”
“你的妹妹,慕華央。”說着,他頓了頓,狹長的眉微微蹙起,眼底升起濃郁的疑惑,“你說,她死了?”
提起慕華央,慕夜泠臉色不大好,故作冷靜地點點頭道:“死了,早就死了,不提她也罷。”
景陌輕笑,“怎麼?提到她,你心虛?”
“我……”慕夜泠遲疑了一下,而後冷冷笑開,“心虛?爲什麼要心虛?不就是一條賤命嗎?對於慕門來說,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廢物罷了,我只是在爲慕門清理多餘的垃圾,就算她還活着也不可能爲慕門做任何事,反倒會給我們慕家惹來麻煩,她這樣的人,死了也罷。”
景陌原本有些緩和的神色再度冷了下去,眯着眼睛打量着慕夜泠,半晌,他輕輕搖了搖頭,“她是你的妹妹,你竟也下得了如此狠手,着實夠狠。”
“今日我不除她,來日她就有可能會對付我。”慕夜泠一臉理所應當的神色,“再說了,她也不是我的親妹妹,你不知道嗎?她只是爹爹當年從外面撿回來的野種罷了,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丫頭也想要搖身一變成爲慕門的三小姐,實在可笑。”
景陌搖頭,“未見得如此,若真的只是一個撿回來的丫頭,慕老門主斷不會對她那麼好。”
慕夜泠一愣,愕然地看了景陌一眼,景陌輕笑道:“我可是聽說她死了之後,這慕門的老門主和大姑姑可是傷心欲絕,若真的只是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野丫頭,這二位何必至此?”
“這……”慕夜泠愣了愣,下意識地握緊拳,皺眉仔細想了想。
其實這些她早就想到了,只是一個人思考的時候,她不大願意接受和麪對這些,總想着這其中必然有什麼重要的原因,可是現在經景陌這一提醒,她是不得不再次用心去想一想了。
“雖然在她死之前,確實如你所說,外面一直流傳慕門三小姐是撿回去的野丫頭的傳言,可是自從去年她重傷未死回去之後,似乎情況就變得不大一樣了,依我之見,這個三小姐的身份沒那麼簡單。”
頓了頓,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不由搖頭笑了笑,道:“也罷,現在她已經死了,也許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不,重要,很重要。”慕夜泠一字一句道:“別以爲她死了,爺爺按着慕門的規矩將她葬在了慕門的墓地,她就真的是慕門的人了,我一定會查明,證明她不是慕門的子孫,我要將她的棺木從我慕門的墓地移除,讓她到死都做個孤魂野鬼!”
景陌俊美的眉眼霍地一冷,看向慕夜泠時帶了一絲不悅,一個姑娘家對自己十多年的姐妹殘忍至此,着實讓他側目。
饒是如此,有些疑問他還是要問明白,想了想,道:“她的棺木裡放了什麼?我聽說,沒有找到屍骨。”
慕夜泠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放了些衣物,還是姑姑親手做的,哼哼……聽爺爺說,屍骨被山裡的野獸拖走了,只剩衣物和香囊都在,能證明她的身份錯不了,其他的……我下到崖底看過了,只有些血跡和撕碎的衣料,其他的……便沒有了。”
景陌擰了擰眉,“你就沒想過她可能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