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君賀連連搖頭,“人無完人,這是再正常不過,正因如此,帝王才需要良臣的輔佐。”
華央頷首,稍稍遲疑了片刻,行禮道:“老師心思縝密,思慮周全,能想他們所不能,我斗膽懇請老師出山,幫一幫我……”
說着,她朝着蕭意樓看了一眼,想了想,道:“我和蕭將軍,可否?”
殊君賀微微搖了搖頭,輕嘆一聲,“老夫年事已高,不想再踏入這朝堂紛擾之中了。”
華央有些失落,垂首斂眸,點了點頭道:“我明白老師的心思,老師一生光明磊落,最見不得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既然老師不願,我自然會尊重老師的意見,絕不勉強,只是……”
“呵呵……”殊君賀輕輕笑了笑,“自從你回朝之後,老夫這府上就沒消停過,幾乎每天都有人來詢問老夫關於你身份真假的問題,所以老夫便對外謊稱已經離京而去,眼下就住在蕭將軍爲老夫準備的曇廬,你今後若有事,可派人去那裡尋我告知。”
聞言,華央不由面上一喜,連連點頭,“有老師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日後多有打擾老師的地方,還望老師見諒。”
殊君賀揮了揮手,緩步走到窗前,定定看了看外面,突然沉沉嘆息一聲,“老夫又何曾不想盡快查清當年之事,爲蕭逸太子以及寧家正名?”
說着,他側身朝着蕭意樓看了一眼,眼神頗爲怪異,似笑非笑,似悲不悲,不冷不淡,不喜不怒,就那麼幾乎沒有什麼感情。
華央正好看到這一幕,心下驟然狠狠一驚,像是漏跳了一拍。
如殊君賀這般的智者,卻是連自己要以怎麼樣的態度去面對蕭意樓都有疑惑,都琢磨不定,那蕭意樓的身份就不得不疑了,若非沒有什麼特殊和異常,殊君賀是斷然不會這麼不小心,露出這般複雜神色的……
“時辰已晚,老夫要回去了,多謝皇上今晚前來一見。”殊君賀醇厚蒼老的嗓音將華央思緒拉了回來,她連忙對着殊君賀回了一禮,“老師言重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頓了頓,她朝着蕭意樓看了一眼,道:“那,有勞蕭將軍派人將老師安然送回。”
蕭意樓頷首,“放心,殊老這邊有專門的人護送。”說着,他看了殊君賀一眼,道:“我送殊老出去。”
殊君賀頷首,與他一道並肩出了門去,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殊君賀不由停了腳步,回身看了一眼臨湖而建的亭閣,又看了看蕭意樓,道:“爲什麼不直接告訴她?爲什麼,一定要借老夫之口?”
蕭意樓微微勾起嘴角,“我若直接告訴她,以她的心思,必定會有所猜疑。”
“可是,老夫這一現身,她同樣會猜疑。”殊君賀搖搖頭,“你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圖,料到她想要廢行省收六部,這麼說,你也是早就明白了她的真正用意?你就沒有想過,她可能還有別的用意?就沒有想過,她會不會是別人派來的……”
“不會。”蕭意樓語氣肯定而果斷,低頭淺淺一笑,看着自己的手。
殊君賀不由輕笑,“你就這麼信任她?”
“相信。”頓了頓又道:“她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你呵……”殊君賀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都說你變了,可是老夫覺得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真是一點沒變。也罷,老夫留着這條賤命本就是在等這一天,但願這個丫頭不會讓老夫失望,更不會讓你失望。”
蕭意樓頷首,行了一禮,“只是今後,就要多打擾老師了。”
殊君賀揮了揮手,沒有再說什麼,擡腳大步離去。
身後的亭閣內,華央站在門旁,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卻將他們的舉動盡收眼底,心底的疑惑越來越濃,收在袍袖裡的手不由一點一點握緊,狠狠皺了皺眉。
蕭意樓回身,冷不防地迎上她緊蹙的眉和滿是深究的眼神,不由愣了一下,停下腳步與其相視片刻,而後勾起嘴角淺淺一笑,擡腳走了過來。
“怎麼了?”他垂首凝視華央,“你的臉色不大好。”
華央握了握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良久,她問道:“蕭意樓,你有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蕭意樓腳步一頓,沉吟片刻,搖搖頭道:“你想要聽什麼?”
華央道:“我想聽你說,你是誰。”
蕭意樓不由微攏眉峰,“你知道我是誰。”
“我不知道。”華央斷然搖頭,“曾經我知道,可是現在,我突然不知道了。”
聞言,蕭意樓沉默,半晌不語。
見之,華央的臉色不由得更加難看,眼底有一絲慍怒,突然用力一甩衣袖,“也罷,你不說也怪不得你,畢竟你我只是合作關係,你也沒必要什麼都告訴我,你有自己的秘密,是應該的。”
說罷,她擡腳踏出門來,冷冷道:“太晚了,朕先行回宮了。”
“央央。”蕭意樓擡手抓住她的手腕,回過身來蹙眉看她,“你在懷疑什麼?”
華央努力讓自己冷靜,面無表情道:“我在懷疑你心裡的那個秘密。”
“秘密……”
她又連連搖頭,沉嘆一聲,“罷了,我不該懷疑,更不該質問你什麼,你我……”
後面的話她終是沒有說完,用力地掙開蕭意樓,擡腳向前走去。
蕭意樓俊眉緊緊擰成一簇,卻又很快鬆開,他大步上前,喊道:“央央。”頓了頓又道:“非我刻意要瞞你,只是有些事情時候未到。”
華央腳步一頓,站在那裡細細沉思了片刻,正要說什麼,突然只覺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着這邊掠來,下一刻蕭意樓便已經掠身上前來將她護在一側,隨後一名禁衛到了面前,俯身行了一禮。
“皇上,十三公主和統領被困了!”
華央心下一凜,“怎麼回事?”
那人道:“方纔十三公主和一羣人起了爭執,公主一時忍不住,與那些人動起手來,沒想到他們人那麼多,眼下公主和統領正被他們困在前廳。”
蕭意樓冷了臉色,“那你們是幹什麼的?”
“是……是統領的意思,是他讓我們暫且不要動手,讓屬下來請將軍過去確認一件事……”說着,他微微擡頭偷偷瞥了華央一眼。
蕭意樓頃刻間會意,吩咐道:“留下一隊人保護皇上。”說着看了華央一眼,“我去去就回。”
華央頷首,“一定要確保如鳶安然無恙……你也多加小心。”
蕭意樓沉沉點了點頭,朝着四周的禁衛示意了一番,提起運功,足不點地地直掠而去。
華央在後院等了約莫一刻鐘,仍不見蕭意樓等人回來,心裡不免有些着急,她瞭解蕭意樓,很清楚地知道他的能耐,若只是尋常的鬧事者,他不可能這麼久都解決不了……
想到這裡,她心下一凜,來不及多想,擡腳朝着前廳而去。
身邊的禁衛愣了愣,連忙上前來想要攔住她,卻被她一一推開,礙於身份,那些人也不敢強加阻攔,只能一路護送着朝着前廳走去。
剛剛到了那道門旁,就聽到蕭意樓冷呵一聲:“拿下!”
待得她擡腳踏進門來,只看到一羣着了普通百姓衣着的人被寧九所領的禁衛一一拿下,而見到她出現,蕭意樓沒由來地皺了皺眉,想也不想便大步上前來將她護在了身後。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後院等着嗎?”
“我……”華央遲疑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在前廳裡掃了一圈,因着有人打鬥,客人幾乎都已經散去了,只是門外還有些人在圍觀。
驀地,華央眸色一滯,像是看到了什麼讓她驚愕的人,那道身影在人羣中一晃而過,華央想要跟上前去仔細看一看卻被蕭意樓一把抓住,拉着退出人們的視線。
回去的路上,原本興致昂揚的風如鳶情緒有些低沉,一直低垂着頭用手絞着自己的衣角,一聲不吭。
“怎麼了?”華央輕輕拍着她的肩,“是不是嚇着了?”
風如鳶搖搖頭,“這點小事如何嚇得到我?我只是……”她撅着嘴看了華央一眼,嘟囔道:“我答應過四哥要好好聽話,不闖禍的,結果卻……”
聞言,華央不由輕笑一聲,握住她的手道:“你沒有受傷,安然無恙纔是最重要的,至於那件事……”她想了想,搖頭道:“念在你能知錯的份兒上,朕姑且不計較這一次。”
“真的?”聞言,風如鳶的臉色一喜,又恢復了勁頭。
華央點頭道:“自然是真的,朕一言九鼎,何曾騙過你?畢竟,今晚這事錯也不全在你。”說着,她朝着被撩起的窗子看了一眼。
馬車外面,寧九的臉色有些赧然,心虛地看了前方的蕭意樓一眼,下意識地加快了速度。
不管怎樣,總算是有驚無險,沒有人受傷,也沒有什麼別的損失,加之這一次他們是微服出行,並沒有引來多少人的關注。
將華央安然送回宮之後,蕭意樓與寧九便一道離去,華央將丹琴遣退,獨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寢殿裡,良久無法入眠。
想起在蓬萊客後院,她對蕭意樓說的那些話,她自己都有些弄不懂了。
何曾,自己會因爲他對自己不夠坦誠而不悅了?一直以來,她不都是可以坦然面對的嗎?爲何現在越來越在意他對她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