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地,她擡頭,藉着不遠處的微弱燈光,再次將這裡四周打量了一番,這座廢棄的宮苑四周靠近圍牆的地方確實依舊是雜草叢生,一片破舊,只有靠近院子最中間的小路是清理乾淨的,隱約還看到了幾方桌凳。
就在華央遲疑驚愕的時候,前方再次傳出一聲輕輕的說話聲:“李嬤嬤,你說皇上今天晚上回來嗎?”
中間隔了一會兒,那道蒼老的聲音方纔又響起,道:“娘娘放心,只要娘娘吃好穿好休息好,把自己照顧好,總有一天皇上一定會來的。”
“總有一天……那是什麼時候啊?”那位娘娘的聲音有些慢慢悠悠、吞吞吐吐的,似乎是一邊說着一邊想着。
華央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安,循着聲音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終於在拐了個彎之後看到了兩道身影,兩人此時正坐在衝門的地方,圍着一張小方桌吃飯,一名年約四十的女子頭髮有些凌亂,衣衫也沒有整理好,一邊把飯往嘴裡送,一邊噘着嘴想着什麼,對面的老婆子六七十歲的模樣,頭髮已經花白,正在不停地把菜往對面女子的碗裡夾,看來這老婆子便是方纔說話的李嬤嬤。
“娘娘,來,多吃點菜。”
“可是李嬤嬤,我想吃肉了……”
簡單一言,卻讓李嬤嬤的表情霍地怔住,夾着菜的手微微顫抖着,繼而垂首抹了一把眼睛。
頓了頓,她連連點頭道:“好……娘娘放心,嬤嬤一定會想辦法給您弄點好吃的來,咱們先把這頓飯吃了……”
許是因爲喝了酒,華央稍微遲疑了一下,終是起身擡腳朝着兩人走去。
那李嬤嬤雖然年邁,卻耳聰目明,突然循聲看來,大吃一驚,臉上有遮掩不住的驚駭,像是見鬼了一般,下意識地起身護在那位娘娘身前,喝道:“什麼人?”
聽着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渾身也是忍不住的哆嗦,想來是完全沒想到這裡會有人來,而且是在這深更半夜的時候。
華央定了定神,道:“嬤嬤不必驚慌,我只是……碰巧路過這裡……”
話音未落,那位娘娘站起身看了她一眼,突然一臉喜色地驚呼道:“皇上!”
華央心下一凜,難道竟是有人能認出她?
定神一想,又覺得不對,這女子不應該認識她,更不可能認識她……她垂首看了看自己的着裝,不由暗自一笑,難怪,她是從麟徳殿出來的,身上還穿着會見祁連煜和司徒庸時的帝袍。
“皇上,您來看臣妾了!”那位娘娘不顧李嬤嬤的阻攔,上前一步來拉住華央的手緊緊抓着,喜得幾乎落淚,突然她似是想到了自己還是蓬頭垢面,連忙又鬆開了華央的手,遮住自己的臉道:“皇上稍後,臣妾……臣妾去稍作收拾……”
華央想要伸手攔她,她卻速度奇怪,一轉身進了裡屋。
環顧四周,這裡的佈置着實寒磣,除了生活必須的用品,幾乎沒有多餘的東西,外屋只有一支蠟燭,燭光微弱。
“你不是皇上。”李嬤嬤眼神凌厲,直直盯着華央,搖搖頭道:“你是什麼人?爲什麼會到這裡來?”
華央腦子裡快速轉着,將李嬤嬤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雖然衣衫破損,卻收拾得整整齊齊,且看她梳的髮髻似乎有些眼熟……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你們是何人?爲何會住在這裡?”華央說着伸手指了指四周,“相對而言,應該是你們的情況更奇怪吧?”
李嬤嬤一時間弄不清敵友,下意識地向後退去,緊緊攥着衣袖,“我們不過是兩個苟且度日的苦命人,不牢這位大人牽掛。”
“這位大人……”華央努了努嘴,“看嬤嬤也是宮中的老人了,怎麼,竟是認不出我?”
“呵呵……”李嬤嬤冷笑了兩聲,“老婆子我雖然年紀大了,眼神不比年輕的時候,可是還沒有瞎。大人看起來確實氣勢不凡,面容與多年前的故人有幾分相似之處,尤其是這身衣服……”
說着,她搖了搖頭,“可惜,你不是。那位也許早就已經死了,就算還活着,也不會是這幅模樣……你不是。”
聞言,雖然她還是什麼都沒有承認,華央卻已然肯定,她必然就是這宮中的老人,而且認識風若宸和風蕭逸等人,甚至曾經是熟識。
想到這裡,她垂首輕笑一聲,穩住那一絲絲的不安,朝着裡屋看了一眼,“她……是何人?”
李嬤嬤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側過身去沒有應聲。
華央道:“嬤嬤這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李嬤嬤冷冷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呵!倒也是,說不說那都是你的自由。”華央說着搖搖頭,“只是,我怕嬤嬤承擔不起這後果。”
李嬤嬤神色一凜,警惕地看着華央,“什麼後果?”
華央道:“我可以讓這裡永遠不被其他人所知,也可以在一個時辰之內,讓這裡夷爲平地,嬤嬤想要看到哪一種結果?”
李嬤嬤頓然一驚,雖然不知華央所言是真是假,可是看她的眸色便知,她不是在說笑,那雙眼睛猶如一柄寒光利刃,直插入人的心底。
她有些猶豫,也有些慌張,不知道該怎麼辦,華央嘴角挑出一抹笑意,朝着裡屋努了努嘴,道:“就算你不說,我只要開口問,輕而易舉地便能問出來。”
李嬤嬤聞言,面上閃過一抹無奈,盯着華央看着,躊躇半晌,垂首道:“她不過是先帝后宮中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嬪妾,大人又何必要追問根源?”
“先帝……”華央輕輕唸叨着,擰眉一想,似乎明白了什麼,壓低聲音道:“可是太和帝?”
李嬤嬤慌道:“你大膽!”
華央輕笑,“看來你們在這裡閉不出戶,至少已經有十一年了。”
李嬤嬤遲疑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沉聲道:“十一年,算上這個年頭,確實十一年了……”
華央原本想說太和帝之後,還有兩位皇帝已經故去,可是念一轉,終究還是收回了到了嘴邊的話,頷首道:“卻不知她是哪一位嬪妃?我興許認識。”
李嬤嬤雖然不想說,可是她心裡又十分清楚,面前這個人只怕不太好惹,得罪了,以後就不可能再有安生日子過了,甚至,連性命都難保。
這麼一想,她輕嘆一聲道:“容妃。”
“容妃……”華央唸叨了兩聲,只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到過,再看李嬤嬤滿臉擔憂不安又悲痛的神色,華央隱隱覺得,這兩人生活在這個人跡罕至的破落園子裡只怕沒那麼簡單,且看他們生活得如此清貧困苦,想來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苦衷,一時間心中未免有些不忍。
“十一年前先皇故去,你們就一直在這裡?”她邊問邊仔細看着四周,試圖找出一些什麼線索。
李嬤嬤點頭道:“沒錯,準確地說是在先帝病重不起、即將離世的當晚……”
停了停,似乎又不想與華央說太多,便收聲不言了。
看得出這李嬤嬤現在對自己很是戒備,就算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來,華央便嘆了口氣道:“也罷,既然嬤嬤已經告訴我這麼多,我答應過嬤嬤的事自然也不會食言,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們在這裡。”
李嬤嬤將信將疑地看着她,“我如何能信你?”
華央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李嬤嬤一見,頓時變了臉色,身形踉蹌了一把險些摔倒,她伸出顫抖的雙手,遲疑着接過那枚令牌在手中看了看,頓然紅了眼睛,“這是……這是蕭逸太子的……”
驀地,她擡頭,定定看着華央,“你到底是什麼人?”
華央收回令牌,道:“你們與這蕭逸太子相識?”
李嬤嬤挪開目光,不願多說。
華央便點頭道:“不說也罷,以後再說也不遲。”
正想要轉身離開,便聽得一聲“皇上”,容妃從裡屋走出來了,經過一番收拾,髮飾妝容已經整理妥當,衣衫也換了一件合身的,雖然清減,卻也總算有一絲後宮妃嬪的模樣。
李嬤嬤上前來拉住她,道:“娘娘看錯啦,這位不是皇上。”
“不是?”容妃疑惑着將華央打量了一番,“可他這身衣服……”
“這……”李嬤嬤想了想,道:“他不是皇上,他是東宮太子,娘娘您瞧這衣服的顏色,這是太子的衣服。”
“是嗎?”容妃顯然神智不太清楚,被李嬤嬤這一鬨,自己也有些迷糊了,猶猶豫豫着不敢肯定。
華央心下無奈一笑,李嬤嬤這隨口一說,倒是真的應了她如今的身份。
“太子……你是蕭逸太子?”容妃神色不太確定地看着華央。
華央輕笑着點頭道:“正是。”
李嬤嬤鬆了口氣,再看華央,只見她緊盯着容妃看着,神色考量,不禁又有些擔憂,“你……你看什麼?”
華央道:“我略通醫術,看娘娘這臉色……不大好。”
李嬤嬤一驚,“你是大夫?”
華央頷首,“算是吧。”
“那……”李嬤嬤看了看身邊的容妃,有些猶豫。
華央會意,道:“嬤嬤快扶着娘娘坐下。”說着,她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挨着容妃坐下,將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替她號了號脈。
良久,華央沉了臉色,沉聲道:“失心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