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意樓看了簾帳一眼,不緊不慢道:“都說無絕樓的主人傾無絕行事手段和作風都極爲奇怪,與他們交易,尋常錢兩根本行不通,除非是世間無雙的珍寶,又或者是重於千金之諾,而慕門與無絕樓之間的交易,便是老門主對傾無絕的承諾。”
聽到這裡,華央不由心下一凜,想起了什麼。
記得當初她隨蕭意樓離開兗州之前,他曾經說過,此番她能順利得到慕溫涵的允許,離開慕門,與無絕樓有很大的關係,甚至可又說是無絕樓授意慕溫涵,允華央隨蕭意樓前往大月,那時候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現在想想似乎有些眉目了,那就是,慕溫涵曾經請無絕樓出面辦事,交換條件就是慕溫涵要答應傾無絕一些條件或者要求。
蒼黎聽得似懂非懂,心下疑惑更重,“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有。我與無絕樓之間也有交易,我救過傾無絕的命,所以他答應過在他死之前,可以無條件爲我做三件事,第一件,是他花費四年時間爲我從九州各處收集來的消息,第二件……”他側身定定看着簾帳,“便是讓他說服老門主,允央央隨我回大月。”
華央心下狠狠一顫,輕輕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原來當初她能順利離開慕門、原來當初蕭意樓那般自信十足慕溫涵一定會答應她,都是有原因的,原來,他早已暗中掌控了一切。
蒼黎定了定神,問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蕭意樓沉聲道:“其中緣由,我從頭至尾都沒有隱瞞或是欺騙過央央,我需要她,需要她助我查明真相,直到後來央央告訴我她要尋找她孃親,我讓肆意閣去查了許久,才豁然發現一件事,我與傾無絕竟是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將央央帶離了兗州慕門,將她帶到了一個前輩可以接觸到的地方。”
聞言,蒼黎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沒錯,無絕樓的人告訴我,他們收到的命令是不允許我踏入兗州,但是隻要在兗州之外,他們便什麼都不會過問……”
說到這裡,她喉間哽了一下,看着蕭意樓無奈一笑,“這算是機緣巧合嗎?當年我救了你的命,你才得以有機會救下傾無絕,繼而纔會出現如今傾無絕替你說服老門主,讓你帶着央央離開兗州的局面?”
說完,她自己似乎都覺得聽起來有些荒唐又可笑,只要這其中有任何一環出了差錯,也許都不會有今日的局面,也許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她的女兒!
“蕭意樓……”簾後的聲音顫抖得厲害,蕭意樓聽了,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顫抖,華央深吸一口氣,徐徐道:“不管當初你是出於怎樣的目的,而今都是因爲你,我才能……謝謝你……”
蕭意樓垂首淡淡一笑,“我說過,不要跟我說這個字。”說着,他長舒一口氣,對着蒼黎微微行了一禮,而後緩步出了門去。
屋內只剩下蒼黎和華央,有風透過窗子吹進來,吹動簾帳微微晃動。
蒼黎定定看着那枚無絕令,那枚將她和她的女兒生生隔開十九年的無絕令,無奈一笑,垂首落淚。
“娘……”不知過了多久,簾後傳來華央輕徐的嗓音,“對不起……”
霎時間,蒼黎的眼淚如雨落下。
華央伸手,緩緩撩起了簾帳,定定看着一直堅韌瀟灑的蒼黎哭成這般,終是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順頰而下。
慕華央,你看到了嗎,我找到……孃親了!
想到這裡,她突然輕笑一聲,而後嘴角的笑意越弄,眼淚便掉的越厲害……
入夜,寂靜無聲,只有四周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蟲鳴蛙叫。
殊君賀滿臉笑意,隔窗看着屋內的兩人邊說邊笑,復又看了看身邊的蕭意樓,輕嘆一聲,道:“所以說啊,這世上終究是好人有好報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環,一點不差。”
蕭意樓抿脣淺笑,雖然沒說什麼,神色變化卻表示了他對殊君賀的贊同。
見他不出聲,殊君賀不由得又嘆息一聲,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就早些回去吧,央央姑娘與孃親剛剛見上面,今晚是沒空與你聊那些枯燥無味的朝政了。”
聞言,蕭意樓驟然笑出聲來,定定看了最後一眼,與殊君賀一道轉身走開,問道:“老師方纔說,你以前見過蒼黎前輩,不知是何時何地?”
“這個嘛……”殊君賀突然停下腳步,擡眼看了看四周,而後揮揮手道:“誰知道呢?記不清了,總之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時候,你還小着呢……”
蕭意樓微微斂眉,見殊君賀根本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也不再追問,只當他是年紀大了,記錯了事。
畢竟,如今的蒼黎看起來不過三十七八的模樣,而他很小的時候……怎麼着也是二三十年前了……
“吃不下了。”華央終於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獨子,對着蒼黎彎眉一笑,“以後得少做點了。”
蒼黎低頭看着碗裡剩下的粥,皺了皺眉道:“怎麼才吃了這麼點?真的不會餓嗎?”
華央神色有些閃躲,蒼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奈,華央只能清了清嗓子,訕訕一笑道:“之前在天策府的時候,我經常半夜餓肚子,起牀找吃的,蕭意樓便在梅閣起了竈,什麼時候餓了就什麼時候弄點吃的,這時間一久,胃口就變小了,但是每天吃的次數多了兩頓……”
話未說完,蒼黎便瞪了她一眼,嘀咕道:“你再在他身邊待下去,就什麼毛病都給寵出來了,難怪我說這幾天他來一次就給你送一次吃的,感情是擔心我不給你吃夠了次數,餓着了你?”
“沒……”
“好了……”蒼黎打斷她,揮揮手道:“從明天開始,我要把你這個毛病改掉,每天按時吃飯,不能事事都由着你。”
聞言,華央不由苦着臉皺了皺眉,一臉委屈地看着蒼黎,蒼黎故作不見,起身收拾了碗筷出了門去,身後,華央看着她的背影,漸漸收起委屈的表情,換出一臉欣慰清和的笑意,輕輕唸叨着:“娘……”
母女相見,縱是華央有傷在身,蒼黎也拗不過她,又擔心她半夜有什麼事,索性便留下來,兩人秉燭長談。
“娘……”華央抱着蒼黎的一隻手臂,輕輕喊着。
“怎麼啦?”蒼黎將手中的藥囊放下,回身看着她,“哪兒不舒服?”
“沒有。”華央搖搖頭,“就是想喊你一聲。”
蒼黎淺笑,替她扶了扶身後的軟墊,握着她的手道:“娘武功不濟,打不過那麼多人,進不了兗州,否則的話,娘早就見到你了。”
華央眸色微微一沉,疑惑地皺了皺眉,問道:“娘,這個傾無絕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聽你們說來,他好像很可怕的樣子?”
“呵呵……”蒼黎笑着搖搖頭,“其實也怨不得他,說到底他只是一個生意人,做着他認爲合算的交易,這些年雖然無絕樓的人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入兗州,但是從未想過要傷我性命,他們每次都是將我逼出兗州罷了,這世間久了,我都快和他們成爲朋友了。”
說到這裡,兩人都忍不住輕輕笑了笑,蒼黎繼續道:“可是他們既然收了別人的東西,這該辦的是總還得去辦,所以這些年,我在兗州待得時間最久的,就是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被他們找到,請出了兗州。有幾次我急了,直奔着去了雪州,在他那無絕樓外放毒蟲、放蠱、放毒煙,所有人都被逼出來了,可偏偏就這個傾無絕連面都不露一下,我想罵人都找不着主家……”
明明應該是傷感無奈的事情,從她口中說出來,卻是如此輕鬆好笑,華央忍不住笑了會兒,直到感覺牽動了傷口,這才忍住笑,道:“下一次,我陪娘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這個傾無絕是人是鬼。”
蒼黎道:“必然是人了,而且聽傳聞,他有一張容顏絕世的臉,如神似仙,不食人間煙火,你忘了,他是九州四公子之一,必然不會是尋常人所能比的。”
“四公子又如何?”華央不禁嗤之以鼻,蕭意樓、景陌、祁連煜,他們也是四公子,她也未覺得他們有什麼了不起的……
當然,若仔細想想,倒也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是,娘知道,你根本不把四公子放在眼中。”蒼黎輕笑着揶揄她,轉而又道:“不過,孃親倒是好奇那傾無絕的年齡,雪州無絕之名畢竟已經在外十多年,若真如傳聞中的,這個無絕公子不到三十歲,那豈不是說,他十來歲就已經名冠天下?如此之人,倒真算得上是絕世詭才。”
華央並無心多問傾無絕的事情,此時她眉眼一轉,心思一沉,終於換出一臉正色,低聲問道:“娘,爺爺他……爲什麼不允你入兗州,不允我們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