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故意讓它回去,泄露你的行蹤。”華央語氣清冷堅定,沒有絲毫疑問的意思,鳳眉緊蹙,緊盯着景陌,神色有些焦躁又有些無奈,“你想要做什麼?”
說着,她垂首輕吐一口氣,一把抓住景陌的手臂,沉聲喝道:“走,快走!”
景陌卻淡淡一笑,搖了搖頭,“不用,也不能。”
說着,他朝着兵馬趕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實你我心裡都明白,我逃不掉的,這些年我這雙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鮮血,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這麼深的罪惡,就算你們願意作罷,老天也不會放過我的。”
說着,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華央的肩,輕笑出聲,“更何況,我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大月要追殺的人,只怕整個九州都不會放過我,尤其是東璃,他們有那麼多兵馬折損在我手上,雲冽這輩子不殺了我是不會罷休的,除非我死了……”
後面還有些話他並沒有說完,也沒有必要全都說完了,華央心下也是再明瞭不過的,他說的沒錯,九州之內想要除掉他的人太多,她也不可能說服得了所有人都放過他。
最重要的是,景陌自己也不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
“可是那又怎樣?”華央深吸一口氣,神色有些倔強,“只要你離開,只要讓他們找不到你,就算他們再想要殺你,又能奈你何……”
話未說完,景陌便微微搖了搖頭,彎眉一笑,“不必了,我知道你在擔心我,這便夠了。”
華央頓覺鼻子一酸,說不出話來,眼看着追來的兵馬越來越近,景陌的笑容卻越來越濃,也越來越溫和,華央的心底不由得徹底涼了下去。
突然,景陌正了正臉色,道:“聽聞,你假死以及與東璃王爺雲傾關係密切的消息已經傳回洛城了。”
華央一愣,定定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景陌輕嘆一聲,呵呵一笑,垂首道:“只能這樣了。”
“怎樣……”華央下意識地出聲問道,話音未落,景陌便驟然出手,揮掌向她襲來,華央本能地後退避開,卻不願還手。
她似乎頃刻間明白了景陌的用意,不由沉了臉色,喝道:“景陌你住手,我是不會跟你動手的。”
“我知道。”景陌點點頭,“你不用動手,應付着就好。”
話音落,又一掌迎面襲來,直擊華央面門,掌風凌厲,動作迅速,好在華央閃躲及時,堪堪避開。
蕭意樓和祁連煜臉色都微微一變,相視一眼,眼底有遮掩不住的疑惑。
身後有人出聲議論道:“動手了!景陌和慕姑娘打起來了!”
聞言,兩人心下不由着急,用力一揮馬鞭,加快速度。
突然,從一側衝出一批快馬,朝着華央和景陌而去,馬背上那人穿着一襲川蒙將士的衣服,而且看樣子正是前一天夜裡出去尋找華央下落的那一批人,只見她一路策馬狂奔,速度飛快,獨身一人直直朝着華央二人撲過去。
祁連煜愣了一下,疑惑了一聲,嘀咕道:“這是誰?爲何單獨闖上前去?”
剛說完,前方策馬狂奔的那人便回身看了他們一眼,即便隔得這麼遠,即使是在奔馳的馬背上,祁連煜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當即變了臉色,下意識地側身看了蕭意樓一眼,神色惶然……
“慕夜泠!”蕭意樓沉喝一聲。
竟是不知何時,她已經假扮成川蒙的將士混入了軍中,甚至昨天夜裡還跟着衆人出去尋找華央,若是昨天夜裡就讓她找到了華央,或是單獨遇上了華央,以她的脾性,定然會拼死也要殺了華央。
這麼說來,昨天夜裡華央沒有被她找到,反倒是幸事一件了!
華央此時一門心思全都放在景陌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太多,她在想,怎樣才能讓景陌安然離開……
正想着,景陌突然一個旋身到了面前,伸手一把抓住了華央的手腕,向着自己拉過去,然而到了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又突然鬆手,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毫不猶豫地朝着自己扎過去。
華央見之心下一驚,連忙伸手想要去阻止,卻還是晚了一步,等她的手抓住那樣東西的時候,那東西已經深深扎入景陌的心口。
“景陌!”華央低呼一聲,一把抓住景陌的衣襟,低頭看着插在他心口的東西。
那是一支玉笄,一支中間斷開、又被人重新修好的玉笄。
華央一眼便認了出來,那是當初她剛剛假扮成蕭意樓回朝,入宮之後束髮的玉笄,只是後來與景陌夜間交手的時候被景陌打落,斷成了兩截,她便吩咐人去丟掉了。
卻不想,竟被景陌撿了去。
華央只覺那支玉笄深深紮在自己的心上,痛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強忍着眼淚,扶着景陌緩緩坐下,沉聲道:“你別亂動,我替你拔出來……”
“不必。”景陌語氣平和,眸色靜斂,“不麻煩了,這玉笄上早已塗了劇毒。”
“無礙,我有解藥……”華央說着去摸自己平日裡放在腰間的藥囊,卻發現空無一物。
景陌展眉淺淺一笑,“不用找了,你所有的藥我都已經丟了,你現在沒有藥也沒有針包,也沒有任何能解毒之用的東西,就不要忙活了,跟我說說話就好……”
話未說完,華央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一顆顆落在景陌的臉上、衣襟上,她的渾身因爲努力地壓抑和剋制而不停顫抖着,喉間像是堵了石塊,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抓着景陌的手一點一點收緊,再收緊。
“我方纔一直在想,怎麼才能爲你做最後一件事……”景陌歇了口氣,繼續道:“你死而復生、又與東璃及川蒙牽扯不斷的關係,一定會讓大月那幫老臣心中懷疑,不過……不過你現在當着蕭意樓、當着那麼多大月將士的面殺了他們最忌憚、最想要除掉的景家餘孽,他們應該……應該不會再爲難你了……”
他的氣息越來越弱,也越來越急促,聲音也越來越低,臉色蒼白如雪,嘴角的笑意卻越發的清和明朗。
華央用力搖着頭,淚眼婆娑地環顧四周。
從踏出兗州的第一步到現在,她第一次有這種倉皇無助、不知所措的感覺,她懂醫術,可是現在面對這樣的景陌,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她倒希望蕭意樓他們能儘快趕到,這樣便能讓他們帶着她和景陌速速回城,去找解藥。
儘管,她心裡明白,這幾乎不可能……
不斷涌出的眼淚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有人在迅速地朝着他們掠來。
而她現在唯一能說的一句話,卻是:“景陌,你堅持一下,快了,有人快到了……”
只是,快到的那個人不是蕭意樓,也不是祁連煜,而是慕夜泠,她與華央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兩百步。
追出一段距離之後,蕭意樓和祁連煜同時察覺到一個問題,慕夜泠的坐騎速度奇快,顯然她這一次是早早地做了準備,眼下他們想要追上她,已然是不可能,而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足有三百步遠,遠遠超出了尋常弓箭手的射程範圍。
蕭意樓下意識地側身看了祁連煜一眼,緊緊握了握拳,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稍稍放慢了速度,等着寧九一行人跟上來,對着寧九喝道:“拿弓來!”
寧九會意,將已經準備好的弓箭遞了過去,蕭意樓正要回身伸手去接,卻被祁連煜一揚手奪了過去。
只見他用力咬了咬牙,皺緊眉看着正朝着華央狂奔而去的慕夜泠,壓低着聲音一字一句道:“我自己來。”
“祁連……”蕭意樓皺了皺眉,看了看慕夜泠又看了看祁連煜,“你們……”
“我自己惹來的禍,我自己犯下的錯,我自己來贖罪!”最後兩個字他說的很慢,嗓音低沉地可怕,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他手中的弓箭已經舉起,拉滿,瞄準了慕夜泠。
慕夜泠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突然回過身來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祁連煜拉弓瞄準自己,她的臉上沒有驚慌,沒有憤怒,更沒有詫異,反倒有一絲坦然和放鬆,彎了彎眉微微一笑。
祁連煜只覺自己心下狠狠一顫,雙手也沒由來地抖了一下,然而,也只是這麼一瞬間,下一刻,他看到慕夜泠拔出腰間的長劍時,神色驟然冷了下去,眼底的猶豫頃刻間全都變成了堅定與決絕。
“嗖……”一聲輕響,箭離弦飛出,朝着慕夜泠而去。
蕭意樓與祁連煜兩人的馬速沒有絲毫的放慢,一直疾駛狂奔,目光鎖緊慕夜泠。
霍地,祁連煜眉峰一蹙,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慕夜泠,蕭意樓也微微吃了一驚,只見她突然朝着右邊傾了傾身體,羽箭頓時穿體而過,強勁的力道帶着她摔下了馬背,在地上滾了兩圈,倒地不起。
“夜泠……”祁連煜一聲驚呼,用力夾緊馬腹,恨不能立刻飛過去。
蕭意樓亦是步步緊跟着,一人直奔着慕夜泠而去,一人直奔着華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