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中的華央聽到祁連煜的這一聲喊,驟然回過神來,抹了一把眼淚回身望去,正好看到慕夜泠摔落在地上,她的胸口插着一支羽箭,箭頭已經穿體而過,她就那麼躺在距離華央不到三丈遠的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華央,眼底是濃濃的恨意與殺意,卻在聽到祁連煜喊聲的剎那,眼淚從眼角簌簌落下。
“夜泠!”不等衝到跟前,祁連煜便直接從馬背上躍起,朝着慕夜泠掠來,伸手將她扶起抱在懷裡,看着她嘴角的笑意,頓時紅了眼睛。
景陌抓着華央的手微微一緊,華央會意,側身讓開,景陌正好看到中箭之後被祁連煜扶在懷裡的慕夜泠,以及下馬直掠至他們身邊站定的蕭意樓。
“呵呵……”景陌定定看着慕夜泠,突然輕笑一聲,“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因果循環一說……”
慕夜泠顯然也聽到了,勉強笑了笑,卻牽動了傷口,痛得她緊緊皺了皺眉。
祁連煜抓緊她的手,哽咽着問道:“爲什麼?”
慕夜泠彎了彎嘴角,“什麼……爲什麼?”
祁連煜深吸一口氣,道:“那一箭……那一箭明明應該傷在你的右肩,可是現在……”他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是故意的,你自己求死?”
慕夜泠彎眉一笑,強忍着疼痛,輕聲道:“死在你手裡,總好過……好過死在她手裡……”說着,她朝着華央看了一眼,“你知道的,我恨她,這世上我……我最恨的人就是她,我怎麼能……能讓自己死在她手裡……咳咳……”
祁連煜搖了搖頭,“這不是唯一的選擇,這不是!如果……如果你不出來,如果你能就此放下仇恨,如果你……就不會是現在這樣,這件事就還有……還有轉圜的餘地。”
“不要……”慕夜泠搖搖頭,“我不要,不要任何轉圜的餘地,我已經沒有……沒有後路了,祁連對不起,我……”
她閉上眼睛歇了口氣,停了一會兒,這才繼續道:“其實,我不想騙你的,我……我真的有想過要和你一起……”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後面的話終是沒有說完,而是無奈一笑,鬆開了抓着祁連的手,轉而看向對面,目光從景陌、華央、以及蕭意樓身上一一劃過,點點頭道:“很好,如今這世上與我關係最密切的人都……都在這兒了……我最親的人、最愛的人、還有最恨的人,都在這裡……”
她看向景陌,抿脣笑了笑,輕聲道:“哥……”頓了頓,她嗤笑道:“你真是愚蠢。”
景陌勾了勾嘴角,並沒有反駁的意思,輕輕掰開了華央的手,擡頭看了蕭意樓一眼,“帶她離開,不要讓她看到我最後的樣子。”
華央喉間一哽,終於輕哭出聲,用力搖了搖頭。
“答應我,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景陌的氣息已經細弱無比,臉色也越發地僵硬,就連掰開華央的力氣都沒有了,渾身微微顫抖着。
蕭意樓蹲下,拉住華央的手,輕輕喊道:“央央。”
華央心裡猶如針扎,看着景陌決絕的眸色和清淺的笑容,她沒的選擇,只能用力深吸一口氣,抹去眼淚,輕輕抱了景陌一下,而後咬着牙站起來,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走開,每一步都沉重無比,每一步都猶如走在鋒刃上,渾身都像刀割一樣的疼。
可笑,實在的可笑之極,笑她人稱醫術無雙,而今卻是自己最在乎的朋友一個都救不了……
慕夜泠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染紅浸透,她抓着祁連煜的手也漸漸無力,最終,她朝着三人掃了一眼,定定地看了看華央,輕嘆一聲,收回了目光。
“祁連……”微弱的聲音只有靠近她身邊的祁連煜聽得見。
祁連煜連忙點頭應道:“我在!”
慕夜泠吃力地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帶我……帶我離開這裡,我不想……不想我死前看到的人是她……”
祁連煜想也不想,一個勁兒地點頭道“好”,而後抱着慕夜泠緩緩站起身來,看了看蕭意樓和華央,毅然轉過身,朝着薌城的方向走去。
他隱約聽到慕夜泠呢喃道:“祁連,對不起……”
她似乎還說了“來生”,可是聲音太輕太弱,祁連煜根本沒有聽清,更不敢去聽清,他怕那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身後,景陌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祁連煜抱着慕夜泠漸漸走遠,不由輕輕地笑了笑,嗓音黯啞道:“好在,她沒有那麼痛苦……你說,這是老天給她的恩賜嗎?”
說着,他擡眼看了看蕭意樓,蕭意樓收回目光垂首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而是緩緩蹲下,從腰間取出一樣東西遞到他手中。
景陌一見到那東西,頓時表情一怔,“這是……”
“這是大哥讓轉交給你的。”蕭意樓垂眼看了看那枚玉璜,“聽聞你小時候一直追着他要這枚腰佩,卻一直因爲種種原因,他未能交給你。”
景陌握緊手中的玉璜腰佩,輕笑一聲,頷首道:“沒想到……到最後還能了一樁心願……”
而後,他擡眼看了看華央的背影,即便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也能大致想象得出來,擰了擰眉,道:“從今往後,就只有你……你來照顧好她了……”
蕭意樓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沒有說話,眼神卻已然表明了一切。
景陌坦然地鬆了口氣,幾乎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從沉重的齒縫間擠出兩個字:“去吧……”
蕭意樓沉沉看了他最後一眼,站起身大步朝着華央走去,走出沒幾步遠,身後的景陌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與意識,渾身一軟,沉沉倒在地上,蕭意樓腳步停了一下,卻終究沒有回頭。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華央遲疑了一下,沒有回身,只是向後伸了伸手。
蕭意樓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走到她身後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將她緊緊抱住,輕聲道:“央央,我們回去。”
華央渾身輕輕一顫,喉間堵塞,說不出話來。
蕭意樓遲疑了一下,又道:“蒼黎前輩來了,就在昨天夜裡,你失蹤之後。”
華央一怔,霍地回過身來看着蕭意樓,眼淚涌出眼眶。
“孃親……”
蕭意樓似乎猜到了她想要問什麼,用力點了點頭。
頃刻間,華央只覺渾身一軟,險些癱倒,好在蕭意樓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而後與她一道朝着薌城的方向看了看,淚如雨下。
下一刻,華央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繼而眼前一黑,失去了只覺……
青城總兵府內,後院廂房寂靜清幽。
蒼黎從門外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蕭意樓正坐在牀邊,一瞬不瞬地看着牀上昏睡不醒的那人,不由得皺了皺眉,上前來放下手中的托盤。
“你已經好幾天沒閤眼了,去吃點東西休息會兒。”說着,她走到牀邊看了看華央,道:“央央交給我就好。”
“不用。”蕭意樓起身,“沒關係,我守着就好,這幾日前輩兩頭奔波,勞累不已,要多休息,保重身體。”
聞言,蒼黎不由輕嘆一聲,握住華央的手,“央央沒有性命之憂,她只是太累了,體力和精力都損耗過度,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你大可不必這般日夜守着她,如果央央醒來發現你的身體也累垮了,只會更加難過。”
蕭意樓輕笑一聲,坐在牀頭,很自然也很熟練地將華央扶起,端起桌上的碗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確定不燙了,這纔給華央喂下。
蒼黎看了,心下又欣慰又難過,垂首喃喃道:“央央這上輩子究竟是積了德還是造了孽,這輩子竟會遇上你們這些人。”
蕭意樓彎了彎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擡眼看着蒼黎問道:“傾無絕那邊……”
蒼黎瞭然,點頭道:“放心吧,就你那樣的,我都能把你從閻王殿拉回來,這點小事還能難得到我?”
蕭意樓輕笑着點頭,垂首看着華央道:“如果央央知道這個消息,應該會開心吧。”
蒼黎略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繼而,她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我記憶中的蕭意樓,可不是這般患得患失之人。”
蕭意樓道:“那是因爲,央央出現之前,這世上還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讓我擔心至此,害怕會失去。”
“呵呵……”蒼黎依舊搖頭笑着,神色卻輕鬆了許多,看了華央一眼,道:“我沒有看錯人,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的,有你在她身邊,我應該可以放心。”
驀地,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沉了臉色,“可是,我卻不能保證,等你們回到風州,回到洛城之後,一切又會是什麼樣,洛城那個地方……央央已經在那兒受了太多的苦難,出於私心,我真的不希望她再回到那裡。”
蕭意樓垂首沉吟了半晌,輕聲問道:“前輩希望央央去哪裡?”
蒼黎遲疑了一下,幽幽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以後可以不用再面對那些爾虞我詐,可以輕輕鬆鬆地生活,做她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