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華三日講道結束,但其影響纔剛剛開始體現。
雙燕峰衆人在公孫清阿帶領下,回憶並設法還原“太玄道書”。爲防止劫仙們阻攔,雙燕峰主動封閉,一衆門徒合力推演屬於自家的“根本天書”。
太清峰傳下大赤天書道法,王鶴、金華夫人等受益匪淺。幾處傳承初祖道法的道脈靈峰正商量着合作推演,共參《萬嶽大赤書》。
卜玄、單靈慶等人牴觸“太玄道書”,不願研究“陰陽證道,清濁天柱”的路數。於是將精力放在《赤嶽籍》編撰改進上。
田師善在老師囑咐叮嚀下,領伏雪客一起研究《山海經》。伏雪客既是他的親傳弟子,也是赤淵踐行“山海同修”理念的第一批修行者。
王瑜受卜玄安排,正與伏丹歌進行師徒間的磨合。獨自領伏丹歌往秘境修煉,傳授赤淵道法。甭管伏衡華有多少心思,只要伏丹歌爲掌山一脈弟子,關係就惡不到哪裡去。
第一排七個蒲團修士,承受伏衡華的造化祝福最多。當他們開始各自行動時,無異於踐行伏衡華的道,讓“造化妙氣”化作一絲絲無形的命網,徐徐在赤嶽仙山展開。
至於東方長雲等幾個外門弟子,被卜玄送到太清峰當童子,以繼承太清峰道脈,避免氣運外流。因伏衡華閉關,伏玄戈主動擔起責任,教導東方長雲等人修行。
雖說他不是正經演法師,無法對每一個人量身定做道法。可他的境界、道行,稍微指點築基期的常見疑難,倒也輕鬆簡單。
時間流逝,赤嶽上下趁地淵平穩,進入難得的“修煉期”休養生息,唯有伏白唐一人清閒下來。
修行?
本來他想着,自己拜師溫榮,加入赤淵道派。應該向師長們請教修行問題,以此拉攏關係。可師尊不在,單靈慶、凌元徵等長輩全數跑去研究天書,根本沒空指點伏白唐。
至於兩位堂哥,伏衡華正在閉關悟道。伏玄戈的學識,他信不過。
索性伏白唐一個人在赤淵巡遊,觀覽各峰風光。到底是劫仙門下,輩分高,背景強,一般赤淵門下也不願招惹。幾日下來,反倒讓伏白唐結識了不少赤淵門徒,越發瞭解赤淵道派與東萊修真界的不同。
赤淵,就是一個小型的修真界。道脈便是一個個宗門,有抱團結盟,也有衝突紛爭……
七日後,伏白唐喝得面龐通紅,一身酒氣。飛行時也搖搖晃晃,再無法駕馭飛劍。
他本想返回師尊洞府,可冥冥中受到某種力量牽引,不知不覺間飛到太清峰下。
看着青林碧泉,伏白唐不覺一愣:我來這裡幹嘛?衡華堂哥在閉關,玄戈堂哥在教導那幾個外門弟子。
晃了晃腦袋,他打算轉身離開。
這時,他瞥見遠處一山丘上,伏衡華正領着一個幼童在說話。
伏白唐不覺一樂,高聲大喊:“堂哥,這是誰家的孩子?你跟哪家仙女生的啊?”
聞言,青年轉過身來,笑眯眯望着堂弟。
見堂兄笑容,伏白唐雖酒意仍在,但生物本能敲響警鐘,果斷掉頭飛走。
“回來!”
只聽遠處一聲呼喊,無形之風化作鎖鏈,拉着伏白唐一寸寸往回飛。任由他法力全開,也未能掙脫伏衡華的束縛。
撲通——
一大桶冷水從頭頂澆下,寒意瞬間襲遍全身,伏白唐打了個寒蟬,徹底恢復清醒。
“酒醒了?”
少年乖乖點頭,身上的風鎖自行散去。
“咱們家規矩嚴,你這樣的小孩不能胡亂喝酒。既然長輩不在,愚兄親自教你。你說——合理吧?”
少年再度乖巧點頭。
在青年招呼下,他們到一處涼亭對坐。這時,伏白唐纔看清伏衡華手牽着的幼童。
外表年紀只有一二歲,脣紅齒白,濃眉大眼。手腕腳腕各綁着一條五色吉祥繩。脖頸上,一個大金圈外加一條長命鎖。
再配合身上的綵衣錦服,一看就是堂哥伏衡華的審美。
“堂哥,這是誰家的孩子?”
“哦?你方纔不是喊着,這是我的孩子?”
伏白唐乾笑兩聲。
“我開玩笑呢。”
要是伏衡華真鼓搗一個孩子出來,絕對能讓伏家鬧個底朝天。
“這是我前些日子點化的靈石。我爲他取名‘石明新’。”
衡華伸手輕輕摸着幼童的小辮。
到底是自己的造物,他對這孩子頗有一些“嚴師慈父”心態。
“那塊頑——靈石?我記得,不是隻有拇指大小?”伏白唐蹲下來,仔細端詳幼童。
被陌生人視線打量,幼童頗爲不適,羞澀地往伏衡華身後躲。
石明新出生不過數日,雖然形體被催生爲一歲孩童。但心智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
“造化不足,法身才有拇指大。我設法爲其塑體,補充造化本源,日後可如正常孩童一般成長。當然,百年如一歲的那種。”
靈石之體比靈人的成長更加遲緩。一千年過去,他恐怕還在幼年期,連少年期都未能跨入。
伏白唐點頭表示理解。
他也聽聞過類似的石怪傳說。
這類石中精怪的壽命比草木精靈更加悠久,成長也更加緩慢。堪稱天地精靈中,生長最緩慢的一類。
百年生一歲,百歲萬年則有一重大劫。每過一重大劫,道行得以飛躍。相傳東萊神洲,便有一位靈石得道的異人。只是其來歷神秘,鮮少有人照面。
“石生精靈,我懂。小朋友,以後要彼此關照了。”
伏白唐樂呵呵拿手指輕戳幼童粉嫩嫩的臉頰。
石明新雖然害怕生人,可見一個人不斷拿手指戳弄自己,到底還是不耐煩。幾次搖頭甩開他的手指,又被伏白唐再度糾纏過來。
最後,他忍不住張開嘴,對準眼前的手指狠狠咬下。
“啊——”
幼童雖剛剛出生,但頑石之體非比尋常,他的牙齒硬度堪比法寶。
伏白唐連忙抽回手指,看到手指上的牙齒痕跡,他委屈地對伏衡華道:“哥,你看。”
誰還不是個弟弟了?
被人欺負,自然要找家人告狀。
“你鬧騰他,活該被他反擊。”
衡華嘴上雖如此說,但還是揮手輕拂,將伏白唐手指上的傷口治癒,並把幼童抱在懷裡。
“日後我不在太清峰時,你多照拂些。還有丹歌與雪客,你也多多照看,畢竟你是長輩。”
伏白唐神情正經幾分:“我明白。”
作爲伏家拜師赤淵的代表,他有責任保護其他人。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畢竟大哥還在呢。有事,可尋他做主。”
伏衡華推測,這場大魔劫度過後,伏宣和修行更進一步,有望完成《天符經》的更高一層境界。屆時,他在南洲的話語權會更重,天羽山一脈也能更加穩妥。
“說起來,宣和堂哥什麼時候回來?如今五大戰區漸歸平穩,他在中大陸行動也沒多少用處吧?”
“大哥自有他的成算。”
衡華清楚,伏宣和在中大陸的行動,不僅僅是吸引魔道注意,更是在設法解救魔道拘禁、豢養的凡人、修士。此乃大德大善之舉,與祖父俠義之道一脈相承。
而此舉對伏宣和,亦有莫大好處。
“不說這些,就說說你吧。我聽堂哥說,你這幾日很閒?”
伏白唐面色一突,然後故作無奈道:“沒辦法啊,我師父又不在。找其他長輩,一個個都閉關了。”
“你師尊不在赤嶽,你不會去尋他?”
“兄長的意思……我可以去戰場?”
“你與堂哥一起去,到中部戰區投奔你師尊。順帶幫你師尊把詛咒治一治。”
衡華從袖中取來一條繩索。
“你把此物交給你師尊,可助他暫時鎮壓魘禱。”
繩索表象與麻繩無異,但當伏白唐雙手接過,感覺到一絲絲造化法力在其中流轉。
“行了,回去收拾東西。稍後來太清峰,和玄戈兄長一起去吧。你家掌山那裡,我已幫你打過招呼。”
聽聞自己可以出門,伏白唐也不管戰事如何,立刻回洞府收拾準備。
收拾東西?
師尊的,就是我的。洞府裡面那些法寶、神兵,既然掌山師伯沒有特意囑咐,我可以隨意帶上吧?
……
伏白唐前腳離開,涼亭驀然多出一道魁梧身影。
伏玄戈也設法逗弄欺負石明新。
在幼童耐受不住,徑自跑去石灘玩耍,留下伏家兄弟說話。
“這次讓白唐去尋師尊,本就是他們師徒增進感情,順帶針對幽玄少君的手段。兄長務必看好他。”
青年幽幽一嘆:“我有一個預感。幽玄少君若不能儘快剷除,日後必釀成大禍。”
“我省得。”
伏玄戈頓了頓,說道:“東方長雲等人的功課……”
“我來看顧,你不用擔心。”
見伏玄戈沒有離開,衡華神情不解。
“關於東方長雲等人,你到底打算如何對待?”
幾日相處,伏玄戈對這幾個受道脈打壓而遲遲無法出頭的外門弟子,不免帶着幾分憐憫。
“也是,如今算來。堂兄和他們也有一點師徒情分。”
“師徒情分不是我,是你。是你講道,他們才入道築基,來到太清峰。他們就是太清峰的弟子。”
但伏衡華與自己卻不能長久留在太清峰。
等自己等人返還東萊,這些人怎麼辦?
雙燕峰被打壓欺負得多慘,伏玄戈是親眼所見。
“太清一脈豈是易與?你放心,我會給他們留下成長時間。未來,他們可以在太清峰安心修煉。”
“那石明新呢?他也是太清峰的人?”
“這孩子的家就在太清峰。”
他本就是太清峰下一頑石成靈。誕生之初沾染太清峰講道氣運,註定和《太清大赤書》結緣。
凌元徵判斷,伏衡華手中有正版《太清大赤書》,目前的山法版本只是轉譯。可這類轉譯後的《太清大赤書》是最貼合石明新的。
“好了,不要操這些有的沒的。咱們離開南洲,還早呢。再者,大哥在這裡坐鎮,有什麼可擔心的?”
伏衡華只管開道,只管挖坑埋種子。至於未來如何發展,長勢如何,且看後來人作爲。
……
中部戰區,仙道大營。
溫榮打坐運功,努力壓制腦袋裡的劇痛。
“那魔崽子到底用了哪類咒?怎麼天天針對我的元神?他就不怕氣運反噬?”
要麼腦袋疼,要麼昏昏欲睡,再不然發瘋癲狂。
幽玄少君施加的詛咒過於邪門,溫榮過去這麼些日子,非但不能搶到“靈媒”,反而天天被幽玄少君遠程迫害。
捂着額頭,溫榮緩緩睜開眼。
“不行,必須再聯手德豐師兄去一趟元壺山。”
突然,他感覺到一絲不對,大喝道:“誰在外面?”
帳外,一白衣少年恭敬進來。
“弟子伏白唐,向師尊請安。”
弟子?伏白唐?誰的?叫我師尊?
溫榮眨巴眼睛,滿臉困惑。
雖然詛咒會干擾、攻擊自己的靈神,但應該不會產生幻覺吧?難道是我還沒睡醒?
他揉揉腦門,又暗中對自己施加“解幻印”。
反覆驗證後,溫榮才道:“我記得你,伏家人,你不是應該在赤嶽拜師?怎麼來前線戰區?”
伏白唐連忙上前,訴說拜師當日的事。
啥?
弟子算我頭上了?連我的洞府密匙都給出去?還不跟我通知一聲?
溫榮頓時黑了臉,火速傳音德豐真人。
德豐、宋元早就得知赤嶽上的消息。就連伏衡華的講道內容,他倆也是人手一份。
關於徒弟的事,二人早前告知過溫榮。怎奈幽玄少君的咒術詭異邪門,溫榮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跟他說的話轉頭就忘。
德豐真人再度解釋一遍,提醒道:“既然弟子是你的,那就好生教導。別胡亂惹事,鬧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怕我鬧事,那你們就把這麻煩收了啊?幹嘛甩給我?”
溫榮回懟過去,然後一臉茫然盯着伏白唐。
伏白唐也直直盯着溫榮。
一個新手師尊,一個新手徒弟,二人誰也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半響後,還是溫榮反應過來,主動指着伏白唐掏出來的一條繩子問:“這是何物?”
“是堂哥製作的‘九字繩結’。”伏白唐恭敬道,“師尊,堂哥說你需要此物,暫時壓制詛咒。待靈章派一衆修士趕來支援時,可趁機去元壺山盜取詛咒靈媒。”
“等等,你等會兒——”
一口一個師尊,溫榮感覺很不適應。他擺擺手:“先喊前輩吧,師尊什麼的,回頭再叫。給我點緩衝時間。”
他把繩子拿過來,檢查後面色一正。
“回頭替我謝謝你堂兄。”
這繩索針對自己的詛咒,似乎管用!
收下繩索,二人再度無言以對。
撓了撓頭,溫榮道:“你修行如何?讓我看一看。如果修煉赤淵道法,可能需要散功——對了,你是先天離卦入道,應該不用。來來,我們去外面試一試。抓幾個魔崽子。”
……
元壺山,幽玄少君心有所感,嘴角露出笑容。
座前護法洪旭睜目:“大人因何事發笑?”
“與你咒力綁定的那人從仙道大營出來了。中了詛咒,還敢跑出來。是煞氣矇蔽心智,還是仙道的陷阱?總之,你派人去試探一二。若是可能,就把他抓來吧。”
“是。”
黑羽飄蕩,烏鴉迅速從殿內飛出。清點人馬後,直接前去截殺溫榮、伏白唐。
幽玄少君垂眉不語。
抓人是不可能的,但趁機磨合師徒感情,對伏白唐日後有益。最好,能留下什麼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