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站在石頭上,看着漸漸消失在亂石堆甲的那兩個人影。她身上的衣衫有很多處已經破損,肩頭的傷痕分外恐怖,而且此時只剩她一人孤單地留在此地,身影便顯得有些孤獨落寞。她並不識得這片亂石堆便是傳說中的石壘大陣,但她知道這些亂石堆蘊藏着恐怖的陣力,即便強悍如她,在這些亂石堆前也會感到恐懼。
忽然間她憤怒的大喊了一聲,聲音在石堆間回覆傳播,觸着更高處的青翠山谷崖壁再反彈而回,那股空曠意味愈發襯得她孤單無語。憤怒的喊聲戛然而止,她伸手撕下腰間衣服的一角,沉默把肩頭的傷口綁好,然後不顧身下春風漸露,跳下石頭便順着最後的薄水,向湖心處走去。
神話集團董事長曾經贊這少女萬法皆通,然而她雖癡於修真,卻始終無法觸碰到符陣的世界,她只是猜到魔教山門便應該在水落石出起始處,在這片幹湖中心的位置,卻不知道怎樣才能穿過這片亂石堆,抵達自己想要抵達的地方。
憑着石上視線與念力感知,她做出了自己的判斷。然而在亂石間不過走了幾步,便發現自己再一次失去了方向,那些散落在身旁的各式各樣的石頭。如果這樣走下去,也許她永遠也不能走到湖心,也許她會永遠被困在這片亂石堆中,直至最後精神崩潰,乾渴瘋狂而死。
李彤看了一眼後方,確認此時若離開這片亂石堆還有一線生機,若再往前去幾步,深陷石陣之中便再難擺脫,不由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然後她注意到了石上的那些青苔,看到了那些在青苔下隱藏了數十年的劍痕。
隱約間想到留下這些劍痕的人是誰,她一直淡漠無情的目光驟然變得無比明亮,身體激動地微微顫求起來,血絲自肩頭滲出。有資格知道當年秘辛的修真者心目中,當年那個單劍闖山門,揮袖毀魔教的狂人,毫無疑問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強者。
雖然那個單劍毀了魔教的狂人,成了神話集團的不世之敵,最後遭了天誅。神話集團包括三位至強者在內,沒有任何人願意提及他的姓名,但李彤癡於修真,沉醉於戰鬥與力量的提升,一心要成爲世間最強者,最爲敬慕強者,所以自從知曉這段故事之後,她暗中一直對當年的天下第一強者崇拜到了極致。
現世裡,她以自己的兄長爲偶像,千世裡,她以那個狂人爲偶像,今日她連遇挫折,更是被這亂石堆陷入進退兩難的羞辱境地,便在此時,忽然看到自己狂熱崇拜之人留下的劍痕,頓時被震驚的難以言語。她終於看到了那段傳說的痕跡,看到了歷史的畫面,看到了自己崇拜並且心嚮往之的境界,頓時胸腹間生起一股豪情,呼吸間盡碎石陣棱角意。
一呼一吸間,李彤神情回覆平靜,緩緩抽出腰間的短劍,雙手執柄橫豎於身前,對着面前那顆石上的青苔痕跡,決然說道:“司徒先生劍意在前,晚輩豈敢不前。”
話音落,劍風起,她平靜而專注地一劍斬向身前那塊頑石,她不懂陣法,不知該如何尋覓路徑,那麼她便簡單地把攔在身前的一切石頭全數劈開,希望能生生劈出一條道路來,她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在前人劃意之前,她只想這樣做。天魔湖千頃水散盡,徒留滿地亂石,與青翠山谷一較,顯得份外荒涼,令人心悸。
……
周雄站在原先的湖畔,俯視着下方的亂石,沉默片刻後說道:“當年那人來過之後,什麼事情都變了,石壘陣也變的和以前不一樣……”
周莉莉站在兄長的身旁,好奇地看着下方的亂石堆,聽着裡面隱約響起的金屬切割石塊的聲音,吐了吐舌尖,感嘆說道:“那個婆娘真是瘋的……”
“世人皆稱你我爲魔,想要進我魔教聖地一探魔爲何物,哪裡能少了一些瘋意?正所謂,不瘋何以成魔,那人當年同樣如此。”
這是周莉莉第一次來到自己宗門聖地,緊張說道:“哥,真讓他們這麼進去?”
“我魔教聖地向來被稱作死活地,即便進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來,爲了那捲早已消失不見的天書,這些人似乎真的連生死也不在乎。”想着此時大概已經進入聖地山門的秦傑,周雄那兩道如同鑄鐵一般的眉毛忽然皺了起來,似乎覺得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自言自語說道:“難道你會一直看着?難道你有信心能入聖地救他?”
青翠山谷裡,乾涸明湖畔,亂離石堆上,周莉莉解開領間的獸尾,露出那張白裡透紅嫩嫩的小臉,聽着遠處傳來的劍破頑石聲,問道:“哥,天書真的在裡面嗎?”
周雄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周莉莉不解問道:“那爲什麼神話集團那些老傢伙派人過來?”
“根據那邊傳來的消息,副董事長自南方歸來後批了一道天諭,說聖地因應天時而開,天書便會出現。”
周莉莉撓了撓頭,問道:“可你不是說聖地被毀之後已經變成一片廢墟,裡面什麼都沒有了?那個副董事長憑什麼肯定天書在這裡?”
“神話集團三大領袖,各有妙感精詣,副董事長能夠感受到天的意志,傳聞中甚至可能擁有大預言的能力,他說的話又有誰會不信?”
周莉莉忽然想起崖峰山道上那個李然,不知爲何心頭生出一絲恐懼,訥訥問道:“哥,你說那個人會不會過來搶天書?”
周雄沉默了很長時間,搖頭說道:“不會,因爲在他心中有個人比天書更重要。”
……
歲月漸移,這個世界的極北處黑夜漸長,氣候趨於嚴寒,便在這座被昊天遺棄的山脈裡,那片消失數十年的青翠山谷因應天時重新現世,天魔湖渲泄一空,傳說中的石壘大陣重新啓動,引發天地氣息附雪峰而上直指天穹,聲勢何等樣的驚人。
魔教山門重啓所帶來的天地靈氣波動,雖然在很短暫地的時光內便斂滅,但這股波動依然傳出了莽莽雪山,波及到了更遙遠的地方。冰寒山脈外圍的草原上,黑土與白雪交雜,雪地時偶爾能看到僵斃的野獸,寒冬時節的冷風如刀吹得帳蓬獵獵作響,自身已然是最鋒利的獵刀。
李然沉默地行走在天地間,身上那件普通的西裝平直如光滑的崖壁,完全沒有受到寒風的絲毫影響,看似尋常的擡膝着步,卻是須臾間直去十餘丈,腳步落在浮雪之上沒有遺下絲毫痕跡,飄飄有若神仙。
當遙遠山脈裡魔教山門重啓時的天地靈氣波動,從身後傳到他的世界裡時,他緩緩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有過去看一眼的想法。做爲神話集團董事會的世外入俗,李然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副董事長的那道批諭,他甚至比副董事長自己都更早知道,無字天書的其中一卷在草原上重新出現。
只是到了他這種層次的修真者,連死關都能看破,自然也能看破任何外物,不至於讓那些外物牽絆己心,哪怕那些外物是天書。而且他和周雄以秦傑與雲正銘的破境之約作賭,既然輸了,自然便要認輸,這不存在能不能看破的問題,他只是不能允許自己在心境上留下絲毫陰影。
他出現在草原和天書無關,和魔教子弟南下無關,和魔教山門重啓也無關。他自幼生活在董事會裡,從識字開始的啓蒙讀物便是那無字天書。他自幼便冷眼看世間,魔教子弟南下對俗世或許是件大事,卻根本無法吸引他的目光。魔教山門重啓相對有些意思,不過魔教早已凋零,不復爲患。
這個世界上有資格讓他離開董事會的人或事實在太少,但那個人絕對有資格。李然很想與那個人相遇,他想了很多很多年,只不過這些年那個人總是在那座大山裡,在那座大山旁,即便驕傲強大如他,也沒辦法靠近對方。
今年,那個人終於離開了那座大山,來到了草原上。他不知道那個人在哪裡,但他知道自己會遇到那個人,因爲那座大山的獨特氣質和那個人的性情決定了這一點。那個人要護着那個叫秦傑的小傢伙,那麼秦傑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那個人一定在旁邊,所以他只需要等到秦傑遇到真正危險的時候。只是此時秦傑正在魔教山門外,他爲什麼卻要離開魔教山門向南方去?
……
冰寒山南邊有一處碧藍的大湖,此時湖面上飄着薄冰,世代居住在湖畔的魔教部落的漢子們,正趁着冰面沒有完全封實之前打撈湖中的某種水草。有魔教子弟的地方往往就會出現城市的商隊,不過畢竟此時正是嚴寒隆冬,而且草原與修真者之間的戰事剛剛結束,一支商隊便出現在這裡還是顯得有些怪異,不過這些商人出手豪奢,而且把明年夏末的皮貨定金都先付了,所以部落頭人默許了他們的存在,甚至還拔了片營地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