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楚把鍋裡的紅燒肉用鍋鏟扒到一邊,只有肉汁泡進白米飯裡,端着碗走到他身邊蹲下,想了會兒後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前天周莉莉上來玩的時候提起過一句,說最近他經常幫她解決修行上的疑難問題。”
秦傑怔了怔,想起兩個月前那番關於禽獸的對話,冷笑說道:“解決修行疑難?師父讓他來幫我,卻不是去幫那個小姑娘,道門魔教,相看不厭,且問今日之後山,究竟是何人在做禽獸。”
張楚楚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
秦傑忽然看着她問道:“聽說副董事長去過你家?”
張楚楚點了點頭,繼續吃飯。
秦傑又問道:“所以這一次你沒回家?”
張楚楚低着頭“嗯”了一聲。
秦傑看着她微黑的額頭,低聲問道:“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看神話集團這作派,還真把你這個總經理傳人當了回事,以前都沒有聽說過哪位傳人引起神話集團如此重視,甚至還讓副董事長專程來接。”
“傑哥哥你怎麼看這件事?”
秦傑沉默片刻後說道:“雖然我對神話集團沒有什麼好感,也完全沒有想像過你真的成爲總經理,直到今天我還覺得這件事情很荒唐,但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我必須承認這件事情很榮耀很強大,錯過可惜。”
張楚楚忽然放下手中的飯碗,看着他很認真地說道:“現在我們似乎應該更多考慮你怎麼破關的事情,而不是這些小事。”
……
笨鳥終於先飛進了樹林,蠢人最終獲得了福報。
殫精竭慮窮舉數十日,秦傑面臨絕境時再一次暴發出不可思議的毅力和耐心,就如同走出襄平、登山、暴雨悟符時那樣,完成了這個看似永遠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成功地掌握了天地氣息所有的本質特徵。
這也意味着他終於能把體內的逆天氣,變化成自然界天然形成的天地氣息,從而能夠在走出崖洞時,不會引發齋主佈下的那道禁制。
他很確信自己做到這一點。
也正因爲這種確認,當他再一次失敗,被禁制震回崖洞裡時,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極爲少見地出現了類似絕望的情緒。
他的判斷沒有出錯,崖洞口處齋主留下的那道氣息,確實沒有對他體內的逆天氣有任何反應,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右腳快要踏過那道線時,身體忽然撞到了一面無形卻堅不可摧的牆壁上!
這究竟是爲什麼?
崖洞深處,秦傑抱着頭蜷縮在雙膝間,用了很長時間才壓抑住心頭的絕望和自暴自棄的念頭,重新開始認真地思考。
忽然間他想明白了,卻真的絕望了。
齋主在崖洞口留下的這道氣息,一旦感應到逆天氣或者是非自然的天地氣息,便會激發禁制,簡單地召來山崖絕壁間的無數天地靈氣,然後凝成一片狂暴的海洋,將任何試圖強行突破的人用浪潮吞沒。
而當沒有任何非自然天地靈氣的人試圖通過這道禁制時,齋主留下的這道氣息,自身便會變成一道牆壁,一地柵欄!
和狂暴的天地靈氣海洋相比,這道氣息確實顯得並不那麼可怕,但畢竟是齋主留下的氣息,想要通過,又豈是那般簡單?
或許真的很簡單。
哪怕以秦傑眼前金丹後期的修爲,也能通過,因爲他有逆天氣,而且他學會了本原考一書最後記載的養氣之法,只要他能夠將身軀內的逆天氣養煉至磅礴,甚至只需要再雄渾幾分,大概也能撞破齋主最後留下的那堵牆。
換句話說,他現在就差一口氣,逆天氣。
然而他體內的逆天氣雄渾一分,通過崖洞時引發禁制的危險便增一分,禁制一旦觸動之後,那片天地靈氣海洋的狂暴便會多一分。
他現在確實可以把體內的逆天氣盡數化成自然間的天地靈氣,但這已經讓他窮舉三月,疲憊不堪,更何況是更多數量的逆天氣,他實在是再也沒有精神和決心,去重複已經重複了無數遍的這種過程。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在最近的這兩個月裡,秦傑已經停止了養煉逆天氣,而且他隱隱明白,如果真的把逆天氣修練下去,自己不止會像如今這般備受折磨,甚至最後可能會重新走上小師叔的老路。
這種可能讓他警惕,甚至恐懼。
這便是矛盾。
這便是齋主給他出的最後一道題。
在絕境裡看見曙光,曙光裡卻隱藏着極大的風險。
在這種時候,你會怎麼選擇?
是繼續沉默地等待,等待天色越來越亮,或者天永不再亮。
還是以生命爲賭注,向那片天光裡勇敢或者說瘋狂地再踏出一步?
……
坐在崖洞地面上,秦傑痛苦地思考了很長時間,沒有得出答案,情緒反而變得越來越低沉,喃喃自言自語說道:“有完沒完?”
不知道他這個問題是問誰的,齋主還是老天爺?
他的聲音略微大了些,卻還是那四個字,“有完沒完?”
他忽然站了起來,抓起身旁那把竹躺椅,用力地摔到崖洞石壁上,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竹椅支離崩碎,變成了一堆垃圾。
被囚崖洞整整三月,眼看着希望,然後又失望,直至絕望,不停重複着這種過程,乏味並且讓人心生厭煩放棄的情緒,到了此時,他終於崩潰了。
“有完沒完!”
秦傑憤怒地大喊着,抓起身邊能夠抓到的一切東西,用力地向洞壁上砸去,竹椅,湯甕,水盆,甚至包括那兩本書,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渲泄掉心頭那股極爲鬱結不甘的悶氣。
崖洞裡的所有東西都被他摔碎了,張楚楚昨天去山那邊瀑布下摘的一束野花,也被他甩的散亂落在地上。
他跌坐在那些花枝間,神情落寞地低着頭,看上去極爲可憐,就像是一個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家的小孩子。
忽然間,他想起了和齋主的第一次相遇。
那次相遇在松鶴樓的露臺上,結束於齋主很不講道理的短棍一擊。
秦傑始終不明白,爲什麼像齋主這樣的大人物,竟會像市井小販般失態,暴跳如雷對自己的學生打悶棍。
這時候他終於明白了齋主當時的感受。
也正是齋主的那一棍,讓他想起清夢齋真正的道理是什麼。
清夢齋教育學生們,如果經過審慎的思考,確認自己的行爲是正確的,那麼遇着困難阻厄時,不可生懼心,不應起避意,而應該勇往直前,用盡一切手段去堅持自己的道理,這便是清夢齋的道理。
換句話說,當敵人太過強大,你無法與它講道理時,那麼便不用再講道理。
秦傑擡起頭來,看着洞崖出口處。
在這時候,他沒有想起什麼前輩,因爲這條道路上的前輩只有小師叔一人,而且小師叔最終走下了毀滅的結局。
他想起了道門的那些強者,從葉紅魚開始,從那位揹負木劍的世外入俗李然,再到傳說中青衣飄飄的董事會大董事,直到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絕壁外的湛湛青天之上。
“我會繼續修練逆天氣,我會再試一次,我不管會不會引發師父你設下的禁制,我也不理會將來可能會遇到什麼。”他默默唸道:“因爲我不想再呆在這裡,我想出去,去你媽的。”
……
張楚楚正在草屋裡洗碗,聽着崖洞裡傳出摔東西的聲音,趕緊擦手準備去看看,又聽到這四個字,不由神情微異,心想你被關在洞裡閉關,丐幫那位何伊奶奶,究竟又如何得罪了你?
她走到崖洞口,正準備進去,卻看到洞內一片狼籍,秦傑盤膝坐在地面上,神情恬靜,彷彿一尊坐在遠古廢墟上的神像。
……
近兩個月的時間裡,秦傑一直在試圖改造逆天氣,卻未曾修煉蓄養過,小腹深處那個氣漩平靜的有如一方小池。
這時候,逆天氣彷彿清晰地感知到了他此時的絕然心意,緩緩流淌起來。
或許正是因爲寂寞了太長時間,當逆天氣流淌起來後,竟是完全無視秦傑的精神力,驟然開始加速,並且速度越來越快。
到最後,秦傑腹內那道氣漩竟是開始顫動搖晃起來,近乎瘋狂一般旋轉,平靜的小池驟然狂暴起來,似要捲起風雨。
崖洞裡的天地靈氣,如同斜風細雨一般自四面八方襲來,然後以近乎灌注的方式拼命向他的身體裡涌入。
秦傑清晰地感覺到了當前的情況,不由生出一絲悸意,心想如果任由如此多的天地靈氣灌入體內,最後自己極有可能暴體而亡,就像那些被魔教挑選爲弟子、卻最終慘死在第一關的人們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停止腹內氣漩的暴走。
但不知道是他無法停止,還是極度渴望重獲自由的他,想用生命爲賭注來承擔這種突發狀況的結果,總之他什麼都沒有坐。
感受着天地靈氣不停涌入體內,秦傑臉色微白,身體微顫,但他依然堅定地盤膝坐在地面上,不動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