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樓閣,走在草甸平林散樓的小樓間。
白武秀忽然說道:“許世堂主是個好人。”
秦傑看着車石道前方的一棵大樹,說道:“僞善之人。”
白武秀搖頭說道:“不是。”
“貌似正義凜然,實際上不知和了多少稀泥,不是僞善是什麼?”
“齋主曾經說過,如果本心向善,只是爲大勢而在局部稍作退讓,那麼只能說其人鋒銳有失,卻不能妄言其僞。”
秦傑踢走路上被車輪碾出來的一塊碎石,說道:“就算是世間最善最正義的大好人,如果對我不好,那就是壞人。”
白武秀思忖片刻後說道:“似乎也有道理。”
秦傑忽然抽了抽鼻子,疑惑望向他問道:“你爲什麼流了這麼多汗?”
白武秀後背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溼。
他解釋說道:“胖子怕熱。”
秦傑搖了搖頭,不接受這個解釋。
白武秀羞惱說道:“你身上的汗水都幹成鹽花了,還好意思說我。”
秦傑像大師兄般慢條斯理說道:“我只不過是個金丹期,而且是當事人,所以怕上一怕也正常,師兄你是高級境界的大修真者,這就丟人了。”
白武秀忽然停下腳步,看着他很認真地說道:“你知道許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秦傑搖了搖頭。
“他是世間最強大的人物之一,先前在樓閣中,如果他願意,像你我這樣的角色,他一擡手便可以殺一條街。”
秦傑心想,自己怎麼沒覺出來?
“最可怕的是他堂主的身份,他手中握有天道盟大權,麾下強者無數,可以橫掃萬里。”白武秀說道:“你要我和這樣的大人物打擂臺,我憑什麼不怕?”
秦傑嘲諷說道:“那我爲什麼不怕?”
“因爲你是個白癡。”
白武秀毫不客氣地訓斥道:“和整個天道盟對上……就算是李山也會恐懼的茶飯不思,你居然不當回事,不是白癡是什麼?”
秦傑問道:“那小師叔當年呢?”
“小師叔當年對上的是整個天下,但你憑什麼和小師叔比?”
“我自然不如小師叔,但我要比他無賴一些。”
白武秀糾正道:“是無恥一些。”
秦傑懶得糾正他的糾正,神情凝重問道:“修真者真的不是他們的對手?”
“大致差不多是這個道理。”
秦傑搖頭說道:“可我有些不相信。”
白武秀指着高空上那些小黑點般的大雁,說道:“如果此時有數萬道子彈,像大雁般向你飛了過來,你怎麼辦?用清夢齋《不器意》改變風勢?還是用逆天正氣硬抗?你怎麼抗都是死路一條。”
“我這等修爲自然是不行的,你呢?”
白武秀感慨說道:“如果我一個人能戰勝天道盟,那我乾脆改名叫齋主好了。”
“當初看你被三師兄嚇進山林裡揮袖而去十餘丈,身法輕漫瀟灑,想來槍林彈雨應該傷不到你。”
白武秀得意說道:“瀟灑自然是瀟灑的。但你不能一直瀟灑下去,瀟灑不能當飯吃,你總要停下來休息冥想培念,那時候你還怎麼瀟灑?”
秦傑沉默不語。
白武秀問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和三師兄有沒有觸犯過天道盟。”
白武秀有些緊張,問道:“你想這個做甚?”
“如果你和三師兄違反過天道盟,我就讓許世來對付你們。”
“我倒罷了,三師兄可不見得會害怕。”
“許世說就算是三師兄這樣的人物,都能被他用人海堆死。”
白武秀感慨說道:“沒想到堂主也喜歡吹牛。”
秦傑問道:“這是個什麼說法?”
“就算天道盟天下無敵,三師兄有腳,難道不會跑嗎?”
“你先前才說過不可能跑掉。”
“我是我,三師兄是三師兄。”白武秀說道:“他比我跑的快,甚至我想你那頭野馬都不見得追得上他。”
秦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說道:“問題在於,如果被包圍,以三師兄的性格,他可能臨陣逃跑嗎?”
白武秀想了想,說道:“確實不會。”
秦傑遺憾說道:“看來果然沒有萬人敵啊!”
白武秀搖了搖頭,說道:“我想就算三師兄被萬人包圍,也不逃跑,但他拼着命殺死兩千人,剩下的自然也就潰散。”
“有道理。”接着他感慨說道:“這等場面,想着便渾身發熱,只可惜沒機會看到。”
一路閒談,二人走出了草甸青林,來到了朱雀大道旁,便要分離。
秦傑抱拳躬身行禮,誠摯說道:“多謝師兄。”
白武秀看着他,嘆息了一聲。
秦傑沉默不語。
白武秀忽然問道:“爲什麼要這樣?”
秦傑知道他問的爲什麼裡的什麼是什麼。
爲什麼自己要殺人,爲什麼自己要和天道盟對抗,爲什麼自己似乎隱隱對尚未歸來的那位堂主保有着敵意。
他低下頭看着腳前的一株青草,沉默不語。
在許世堂主面前,他什麼都不會承認,在世人眼前,他絕對要說自己乾淨的像朵小白花,但他不想隱瞞白武秀。
所以他擡起頭來,看着白武秀的眼睛,平靜說道:“楊昊宇殺了我全家。”
白武秀微震,臉頰上蕩起漣漪,沉默很長時間後,伸出圓乎乎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那確實有生氣的理由。”
“這是你告訴我的,你忘了?”
“沒有,不過楊昊宇不是普通人,你沒辦法暗殺他,因爲以你現在的修爲境界,就算想出花兒來,也暗殺不了他。”白武秀看着秦傑憂慮說道:“而且他畢竟是天道盟堂主,又是神話集團客卿,身份地位影響完全不同,就算師父不管這件事情,大師兄肯定不會同意,三師兄也不會幫你,我又不是楊昊宇的對手。”
秦傑聽懂了他的這句話,感動的一塌糊塗。
白武秀最後問道:“楊昊宇秋末回瀋州,你準備怎麼辦?”
秦傑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
於龍天放下藥碗,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有些嫌苦,揮手示意傭人退下,望着身旁的老堂主,說道:“雖說我和你都咳嗽,但病卻不同,這藥可不能賜你,說起來讓你在南邊養着,你非要回來作甚?”
許世很感激天哥對自己的信任甚至是無微不至的關懷,但這並不代表他同意天哥的所有舉措,說道:“彼處已然太平,留一部於森林外壓制丐幫便是,我還留在那裡做什麼?雖說那處的溼潤對肺疾確實有好處,但我實在是不習慣那種粘乎的空氣。”
“也罷,想回瀋州便隨你,有你看着,我也少操些心。”
“只是這件事情,不得不請天哥多操一些心。”
於龍天沉默。
“請天哥修書,讓齋主治秦傑之罪。”
於龍天轉身看着他,問道:“可有證據?”
“沒有。”
於龍天又問道:“我當年要治楊昊宇的罪,你們是怎麼說的?”
“我沒有說話。”
“但田海說了話,各大堂主,便是楊豆蔻也說了話,他們都說,天道盟裡寫的清清楚楚,無證據不爲罪。”他看着天道盟最忠耿的老堂主,自嘲說道:“當時我思忖數夜後,沒有表示反對,你也沒有表示反對,難道現在卻要來反對?”
許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即便無證據不爲罪,我依然堅持認爲,把殺神陣交給秦傑,是件極錯誤的事。”
“你與賀颺是多年故交。”於龍天微微蹙眉說道:“爲什麼你對他的傳人如此不信任?”
許世沒有做更多的解釋,只是耿倔說道:“瀋州市交給他,我不放心。”
於龍天沉吟片刻,說道:“秦傑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
瀋州市暮春近暑,氣溫已經漸熱,北方草原上卻正是最好的時節,清風徐來,拂着沒膝的青草,彷彿一片綠色的海洋,在魔教信徒大本營北面約五十里地,靠近冰寒山脈的綠色海洋裡,卻有很多雜色。
焦黑的地面,被斬斷的草根,還有那些陣法遺留下的痕跡,表明這裡剛剛結束了一場戰爭。
這場戰爭隨着春天一同降臨草原,隨着春意漸深而結束,聯軍勢盛,在魔教信徒的引導幫助下,與南遷的魔教子弟部族展開了連場大戰,連綿近百日的殘酷戰爭,讓雙方都死了很多人,但魔教子弟最終還是強行守住了最後一道防線,保住了最重要也是最肥活的幾片草場。
神話集團頒下詔令,糧草輜重源源不斷地運至草原,又有修真強者助陣,最後卻沒能達到把魔教子弟趕回寒域的戰略目標,之所以如此是因爲魔教子弟的強大,天道盟和神話集團沒有出動也是重要原因。
這片戰後的草原上飄浮着餘燼的味道,微焦微臭,不遠處岷山依勢下緩的斜斜草甸上,堆着數百堆石頭,石堆上掛着各式各樣的布條,隨着春風緩緩舞動,這些石堆就是草原人的墳墓。
草原上很少能夠看到魔教子弟的屍首,因爲無論戰況如何激烈,魔教子弟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把死亡的同伴帶回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