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廣源聽完孟憲仁斷斷續續的敘說,也着急起來。他問孟憲仁:“你娘知道這事不?”孟憲仁說:“暫時不知道,但是如果明天再不回來,老太太就會知道了,老太太一天離了加官都不行,我今天哄着我娘說加官去他舅舅家了,老太太雖然起疑,但是看樣子她信了。”
於廣源想了想說:“錢,我有,但是誰拿着錢去贖人呢?弄不好要搭上人命的事情,不好找人啊!”
是啊,派誰去啊?光緒年間鳳鳴鎮曾經有人因爲拿着錢去贖人在半道上遭劫了丟了性命,這件事情並不遙遠,一度是鳳鳴鎮茶餘飯後的談資。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件事本來應該由孟憲仁弟兄們或者子侄們出面。然而孟憲仁廢人一個,兩個兄弟作壁上觀;加祿遠在青島,遠水難救近渴。一念及此,孟憲仁又耷拉下腦袋。
“我去。”旁邊的於昭湘突然插話了。如石破天驚,讓孟憲仁渾濁的老眼爲之一亮。
他如夢方醒,趴在地上對着於昭湘就磕起頭來,邊磕頭邊痛哭流涕,嘴裡不住地說着感恩的話。
等於廣源反應過來,一切都完了,孟憲仁已經對着於昭湘磕了三個響頭。
儘管於廣源老大不樂意,但是木已成舟,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數落起孟憲仁來:“老大,你看你這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們兩家雖然世代交好,但是這些事首先要和自己的親支近派商量着辦,三是個孩子不知深淺,你也不知深淺嗎?就算我同意他去,他媳婦能同意嗎?你從多咱開始做事顛三倒四了!”孟憲仁勾着頭坐在板凳上任憑於廣源數落,一聲不吭。於廣源沒有法子,回頭朝着天井裡喊道:“三他娘,把三媳婦叫過來商量件事。”李氏馬上去去前院把於昭湘媳婦李雲霞叫到廣源跟前。
於廣源對兒媳婦說了加官被綁票於昭湘要去贖人這件事,徵求兒媳婦的意見。李雲霞一聽這件事嚇得臉都白了,她哪裡敢做這個主,只好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場面極爲尷尬。
於廣源叫出李雲霞來有兩個目的。其一,是希望她阻住於昭湘不讓他去贖人;其二,縱然李雲霞阻擋不住於昭湘,到時候出了事於廣源不在兒媳婦手裡落埋怨。
加官在於昭湘的心裡佔據着很大的分量,他甚至比李雲霞都重要。在於昭湘看來,加官遇到事情,第一個挺身而出的就應該是他。
看到衆人沒有聲響,於昭湘又說:“我和李琪一起去,萬無一失。”這句話其實是說給李雲霞聽的。
李雲霞還在愣怔着,於昭湘對孟憲仁說:“你回去準備錢吧,今天過晌就走。”孟憲仁一聽這話,接着跪下又給於昭湘磕了三個響頭,一步三晃地回家準備去了。
自從去年一場大旱、一場大水以來,海右一省偷盜、搶劫、綁票之類的事情層出不窮。於廣源知道這些人圖的是錢財,一般不會傷及人命。唯一擔心的是跑馬山離着鳳鳴鎮將近一百里,帶着這麼多錢去贖人恐怕不等到達地點就會被人半道劫走。但是兒子已經應了人家,兒媳婦又沒有說出不字來,自己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再說,已經和兒子分家,兒子的事情應該少管纔是。他把兩千大洋交給孟憲仁,孟憲仁把家裡埋藏着的三千大洋取出來一併存入德源錢莊,這麼一些大洋堆到德源錢莊掌櫃康敬銘臉前的時候着實把他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的他哆裡哆嗦地給孟憲仁開好銀票,絲毫不問錢的來路及用途——儘管和孟憲仁私交甚篤。這是行裡的規矩。
孟憲仁把銀票交到於昭湘手裡,兩隻手緊緊地攥了於昭湘的手一會兒,一句話也不說,扭頭就走,頭也不回。
李琪已經等在於廣源的屋裡,李雲霞已經爲他們倆準備了兩天的吃貨和其他一些路上必備物品。於廣源讓兒媳趕緊做飯送他們兩個上路,於昭湘說不了,馬上就走。
他早已經和李琪商量好了。他和李琪每個人提着一支土槍,每個人身後都揹着一個羊皮袋,做出一付要去打兔子的模樣,然後兩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鳳鳴村走過龍吟河朝着跑馬山方向匆匆而去。
此時已經是暮秋時節,田野裡的莊稼早已經收割完畢,幹活的人幾乎沒有,偶爾有拾大糞的老頭在路上徘徊。即使坡裡有人在幹活,看到他們倆都會認爲是打兔子的,因爲他們邊趕路邊朝着田野裡突然竄出來的野兔開上兩槍。
傍晚時分,他們到達了離跑馬山二十里遠的王休屯。於昭湘對李琪說:“找戶人家住一宿,摸摸情況,明天進山。”李琪非常贊同。
在盜匪頻仍的年頭,兩個陌生人來投宿,很少有人家敢應承。然而李琪的本事挺大,他很快就找了一戶人家住了進去。一路上他們打了四隻野兔,李琪拿出兩隻交給這家的主人,更讓主人相信了他們倆確實是貪打兔子遠離了家鄉。
這家的主人姓陳,是一個紅臉膛的莊戶漢子,一家六口人,住着一套四合院,看樣子日子過得挺殷實。
陳姓漢子很好客,他把他們倆安排到一個大炕上睡。晚飯的時候陳姓漢子把野兔燉熟了,又炒了幾個菜,把一張小飯桌搬到火炕上,三個人圍着桌子邊喝酒邊說話。
陳姓漢子不僅能喝酒而且很健談,他向於、李二人講起了當年商志英在跑馬山上打游擊的情況,講到動情處兩眼含淚。李琪聽得入了迷,他的目光幽暗深邃,彷彿進入了那段歷史。
“現在跑馬山裡還有英雄豪傑嗎?”於昭湘的一句話把李琪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於昭湘問的這句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知道在這樣的一個年頭,民和匪、匪和民有時候是分不開的,眼前的這個人,或許就是白天下地幹活、晚上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所以他把所有搶劫綁票強姦殺人之士統稱英雄豪傑——還算褒義的稱呼。
陳姓漢子毫不遲疑地說:“有。跑馬山上原來有三四夥綠林好漢,他們互不相屬,自成一幫,但是自從去年以來他們已經結成一體了,原因就是從省城來了一個年輕人,他不僅武藝高強而且善使雙槍,都說他打天上的飛鳥不僅百發百中,而且想要死的來死的,想要活的來活的!他召集跑馬山裡的各路小頭領們在一起比武選老大,結果他贏了!”
“兩把手槍就能讓這些人臣服?”於昭湘不解地問。
陳姓漢子笑了笑說:“小老弟有所不知,所謂的綠林豪傑不過就是平民百姓,他們手裡的傢伙不是灰筒子(土槍)就是硬針子(紅纓槍),最好的就是漢陽造或者天津造,而這個年輕人帶來的三個同夥手裡不僅有真傢伙,而且本事了得。”
“王集和平原的保安隊不管嗎?”於昭湘進一步摸底。
“這些人一不和平民過不去,二不和官府爲敵,對於他們,縣裡的老爺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去年冬天圍剿了一回,不過是走了走樣子,連皮毛都沒有碰着!”
“本打算明天進山打兔子,看樣子不敢去了?”李琪試探着問陳姓漢子。
“誰知道呢?反正我是沒敢去過。”說着說着話,陳姓漢子的酒勁上來了,他有點醉意朦朧想睡覺,就告辭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於昭湘和李琪動身繼續向南走,臨走的時候,於昭湘給陳姓漢子扔下一塊大洋。
半頭晌的時候,他們兩個來到跑馬山北麓,兩個人向山上的鬱鬱蔥蔥的松樹林裡望了望,然後把兩隻土槍藏在山路邊的灌木叢中,順着小路繼續向前走。
走了大約有五里路遠,只聽旁邊樹林裡響起一聲唿哨,接着從裡面竄出七八個人來。“哪裡來的勾子(外人)?”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近前問。
李琪搶在於昭湘前面回答道:“鳳鳴孟老大特意派我們拜訪當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