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南宮太后也知道無可挽回,自己已無任何理由讓陸常在繼續住在壽康宮加以庇護。
“哀家也只能護她到這個地步了!好在這出新戲也排的差不多了,再過幾日就要演出了,以後也不用她日日這般辛苦。這樣,傳哀家的旨意,讓她明日便搬去淑妃宮裡養胎吧!”
陸常在當天稍晚些便接到了南宮太后讓她遷宮的旨意。
身子微微顫了顫,跪着謝了南宮太后的恩澤,感謝她這段時間的庇護,還給了自己這一段夢寐以求的際遇,心裡卻是清明得很,這壽康宮啊,以後她是再也住不進來了!
原本還以爲至少可以堅持到新戲上演之後呢!
事實上,她也不敢奢求什麼,更別說希望慕容琮能高看這個孩子一眼,只希望衆妃能看在她曾住在壽康宮的份上,能夠多少忌憚一些,容她平安生下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
以前,她不是沒聽宮人們說起過宮裡的那些腌臢事,但凡有孕的妃嬪,從懷上到生產那就是一條十分艱辛而漫長的路,很多人很難堅持到平安生產。
哪怕日防夜防,堅持到了最後那一日,還要在鬼門關走一趟。而那一日,那些人下黑手的機會更多!
原以爲有南宮太后的庇護,自己永遠都不會面對這一日,但沒想到這一日這麼快就來了。好在,懷着孩子雖不能親自去現場指導戲班排戲,但還是能寫寫劇本什麼的。
只要她一日干着這活,只要南宮太后在這個後宮一日,相信她的日子亦不會很難過。
懷着這種忐忑的心情,第二日,她便搬到了淑妃宮裡。
因爲是南宮太后親自下的懿旨,慕容琮也十分贊同,淑妃又歷來是個穩妥圓滑的,昨日便連夜將除了主殿外最舒服、空間最大的西暖閣細細收拾出來,又按照陸常在的品級佈置的十分溫馨。
當然,考慮到對方是個懷了龍種的,等孩子生出來指不定連升兩級都是有可能的,有些地方便沒嚴格按照品級來,總之雖比不得陸常在在壽康宮的住處精緻,卻也十分妥當,是個養胎的好地方。
見狀,陸常在十分滿意,一個勁道謝,淑妃猶在謙虛。
“倒是讓陸妹妹見笑了!只是本宮這裡就這個樣子,自然不及壽康宮萬一,還望陸妹妹不要介意!妹妹要是想起來什麼,只管差人來告訴本宮,本宮一定照辦。”
“淑妃娘娘言重了!這屋子佈置的這樣好,嬪妾一看就心生歡喜,怎麼可能那麼不知好歹?等得空見了太后,嬪妾一定會向太后言明,感謝娘娘爲嬪妾做的這一切。”
聞言,淑妃笑意盈盈,卻難免有片刻的失神。
眼前的陸常在以前的陸答應,前後變化也太大了些!
換了以前,再怎麼逼她也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現在倒是懂得收買人心,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了!
也許是跟着南宮太后歷練出來了,也許是見識了大場面越發圓滑,也許是有了孩子作爲母親剛強了起來,總之,現在的陸常在早已不是當初她認識的那個凡事都畏畏縮縮的陸答應了。
這樣也好,她也可以少操一點心。
既然是南宮太后親自吩咐的她照看的,連慕容琮都知曉,那麼陸常在這一胎是必須平安生下來的!
麗妃回宮就拿出一大筆金子讓人帶出宮託沈家人繼續替她四處蒐羅奇珍異寶,德妃回宮當日多用了一碗飯,只有韋皇后回坤寧宮便氣得肚子疼,嚇得周嬤嬤等人急急忙忙傳來周太醫。
她現在懷了龍種,根本不敢出任何問題。
“倒是小瞧了她,好大的膽子,敢這樣跟坤寧宮對着幹!”
“不,這回不怪她,怪只怪本宮被她逼得失了分寸,思慮不周才做了這樣不該做的事。自打懷上這個孩子,本宮有時候便會犯糊塗,思慮不周也是有的,嬤嬤以後記得多看着本宮一些。”
“可明明是她先惹娘娘生氣,娘娘纔會肚子疼的。”
“哎,你們想啊,換作是你們,你們會怎麼做?只怕結果還會是一樣的!且她方纔到底沒有十分過火,給本宮留了幾分餘地。今日以後,不管以後陸常在能不能順利生下孩子,都與她德妃沒有絲毫關係了。”
“是啊,好縝密的心思!哪怕日後她真的下黑手了,別人也不見得會懷疑到她身上。”
事實上確實是這樣。
在衆人看來,如果德妃心懷不軌想對陸常在的肚子下黑手,那麼她就該啥也不說,死死瞞着這個對自己有利的消息,趁陸常在的肚子月份尚淺就開始行動,這樣纔對她有利。
可人家偏偏把這個消息當衆說了出來,這說明什麼?
說明人家根本就是沒有私心的!
可韋皇后卻知道,於德妃而言,這樣做了之後纔是最好的下手機會。再說了,即便她不動手,宮裡羨慕嫉妒恨陸常在的妃嬪多了去了。
這一回,也許她什麼都不用做,去這個宮裡轉轉,那個宮裡聊上幾句,動動嘴皮子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既不用髒自己的手還能心想事成,何樂而不爲呢!
這一回啊,是她失算了!
霞涌村。
恭敬地送走蔡倫,沈溪後知後覺地抹了抹滿頭的冷汗,揹着洗乾淨的一點子草藥往回走,這才發現連後背都是溼的!
官家的人果真沒有一個好相與的!
她今日上山採草藥不過是爲了消極應對朝廷的這場採選,卻哪知鬥這樣了還是逃不掉!家人日夜懸心了這麼久,該來的總歸還是來了。
知道這個消息,爹和娘應該會很失望吧!
倒是她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既不因爲入了蔡倫的眼而激動甚至張狂,也不因爲一無所知的未來而懼怕,因爲她知道,或許這根本就不是最終結局。
縣衙下來的人解釋得很清楚,這連初選都算不上!
再說了,選秀是朝廷舉辦的,任何人都不能逃避。
除非,你來自權貴之家。
除非,你的家人可以在限期之內很快把你嫁出去。
很顯然,沈家不屬於任何一種。
“爹,娘,我回來了……”
說完,沈溪自顧自走進後院,將揹簍裡的草藥掏出來放進簸箕裡晾曬好,待曬乾後,待她簡單炮製一番便可拿去鎮上的藥鋪賣了換錢。
她能爲這個家做的也就這些了!
雖然是女兒身,但她爹孃是這個時空罕見的開明人,非但沒有像其他人家那樣因爲她是女娃便非打即罵不給飽飯吃,反而還教她讀書識字作畫明事理。
若不是等她開始懂事就主動說自己不想學了,跟着無意中被她救了一命的劉鈴醫學藝採草藥炮製藥材補貼家用,她爹孃是樂意一直咬牙請女先生教她的。
此外,家裡的哥哥姐姐自不必說,哪怕是弟弟妹妹也要靠邊站,好的東西都是先緊着她吃,好的物品先緊着她用。
在她的記憶裡,小時候幾乎都是被母親楊氏抱在懷裡長大的,吃的也是白米粥白米飯白麪饃,而包括父親沈秀才在內的所有人吃的,都是粗糧餅雜糧粥。
也就是她爹沈秀才在村裡開了個私塾,教這十里八鄉的孩童啓蒙識字,每個月都有固定的收入外加村民送的乾肉和各種菜蔬,要不然,只怕還供給不起她一個人的開銷。
村裡有那拈酸的暗暗替沈家算了一筆賬,前幾年,就是她正式跟着劉鈴醫學藝補貼家用之前,她一個人一年的開銷比得上沈秀才全家人所有人的開銷。
大夥在羨慕她好命的同時,也在暗地裡說閒話,覺得沈秀才這樣做除了自不量力外,目的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把沈溪養出一身好皮囊,待價而沽,養大了好嫁進縣裡的大戶人家做妾侍,也算是一種高明的長遠的投資。
但不管外人怎麼說,沈溪卻知道這不是真的!
就拿這次的事來說,朝廷選秀,早前幾個月縣裡就通知到各個村子了,家家戶戶皆知。除了要完成上頭指派的任務,也有警醒各家各戶的意思,那便是不想讓自家女兒進宮當宮婢受苦的,趕緊想辦法打發出門。
若是她爹孃存了這樣的心思,鐵定讓她參加採選,畢竟入宮帶來的榮耀可是嫁入大戶人家做妾遠不如的!然而他倆卻沒有這樣做,甚至還想出了今日讓她上山採藥的法子逃避一二。
雖然此法消極且不可靠,但也是冒了些風險的。
試問,有這樣的爹孃,她能不感動麼!
當初,她千辛萬苦跟着劉鈴醫學藝是爲了什麼?
是爲了能夠報答深愛她的爹孃和家人,哪怕只能回報萬一,也總好過什麼都不做,心安理得的坐在家裡當嬌小姐。
晾曬好草藥,沈溪繞到前院拿起瓜瓢舀水洗手,擦乾後正準備進屋塗點自制的潤手香膏,卻不期無意間聽到沈秀才和楊氏正在屋裡聊着什麼,聽語氣似乎十分苦惱。
正準備調皮一番嚇嚇二人,哪知卻聽到楊氏說了一句。
“當家的,你說咱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溪兒?”
聞言,沈秀才長嘆了一口氣,言語間全是感慨和猶豫。
“白駒過隙,烏飛兔走!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這十二年來,你以爲我不想告訴她麼?我時刻都想!可是,告訴她了又能怎樣,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哎,誰說不是啊!她來咱們家時不過兩三歲,軟軟小小的一團,啥也不懂!還是那樣的事,若是說了估計會被嚇壞,整日胡思亂想。可如今溪兒已經十五,已經是大姑娘了!當家的,你說若是溪兒她這次若是被選上了,現在不說,以後也沒機會說啊……”
“你胡說什麼!溪兒怎麼會被選上,溪兒不能被選上啊!”
說到這裡,也不用楊氏提醒,沈秀才自己就泄了氣,垂着頭半晌才說話。
“那個昏君,憑他也配麼!三宮六院還嫌不足,還要開啓選秀?你不知道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一口氣上不來,連授課都沒心思!要恨就只恨沈某人微言輕,無能爲力,要不然我……”
“要不然你就怎樣?你還能怎樣?你還要怎樣?”
楊氏神情激動,抹了抹眼睛,似乎是哭了。
“他公儀忠的確是有恩於我沈家,救了我們一家子的命。當初若是沒有他使力,就你這個驢脾氣,多半是會交待在縣衙大牢裡的。若是你走了,我們娘幾個也活不成了!可是……”
“自打公儀家覆滅,這些年,我待她如何你是看在眼裡的,爲兒他們幾個倒是要統統靠後!我這個做親孃的心裡再難受也生生忍住了!十二年了,溪兒也長大成人了,天大的恩情我們也算是償還清了!這些年,一想到敏兒我就……”
聞言,沈秀才嚇得變了臉色,一把就捂住了楊氏的嘴,不讓她說出後面的話來。
還四下望了望,似乎這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自知再也聽不到什麼,沈溪趕忙退到一邊,若無其事地跑到後院去了,假裝自己還未回來。
天啊,她剛剛聽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