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如墨,桓王府宮燈尚明。
曲忘憂於王府正殿雕花木椅上等候,親手沏了茶水以解困意。一雙素手似女子般不染纖塵,輕捧玉壺倒入杯中。水自壺中傾瀉而出,猛然手中一抖,落在外面。
他起身取布將桌子擦乾,心中略有惴惴不安之意,遂闔眼算起他如今唯一在乎之事。“啊~”倒吸口氣,聲音卻輕的未驚動任何人,目光流轉緊緊盯着門外。
門外有人歸來,步履輕細似怕人發現。
“怎麼這麼晚還出去,不怕着了涼?”起身朝來人走去,將備好錦披披到那人身上。
“你還沒睡呢?”李寰擡頭看向曲忘憂一笑,便將目光躲閃,“本王不過是夜深難眠,纔出去散散心。”說罷穿過曲忘憂匆匆欲離。
“散心會走到皇宮裡去?”曲忘憂轉身,顧不得婉轉之語,直言道。
李寰一愣,忽而轉頭面顯惱怒:“本王說過,不要將你那一套用在本王身上!”
曲忘憂卻只是淡淡一笑:“正因爲我答應了你,纔沒能阻止你今夜私入宮廷。你可知,你有了大禍。”
“不就是一個小宮女,本王頃刻間便可讓她看不見明日晨曦。”李寰道,既然曲忘憂全然知曉,他便沒什麼好隱瞞的。
曲忘憂微微一嘆:“就是這個小宮女,便可毀了我們所有計劃,毀了你。”
李寰一驚,他雖不喜忘憂探尋他的私事,但他的話他卻不敢不聽。忘憂從未說過如此重話,既然出口必有緣由,遂朝前一步靠近,聽他解釋。
“今夜宮中出了一件大事。”曲忘憂站在庭院當中,明月清輝映得他格外秀美,語婉聲輕之間卻多了一份擔憂,“嶽王落水,皇上夜探,還問及你遇見的那個宮女。”
李寰臉色這才大變,深夜無詔私入禁宮,又與莫名和嶽王落水之事扯上關聯,他自然知道自己面對的將是什麼,一雙瞳目放大瞪着忘憂,雙手不自覺搭在他肩上:“本王知道你能通曉未至之事,告訴本王將會怎樣?”
“王爺心已明白,何須忘憂多言。”
“難道真的沒有解救之法?”李寰身子微屈,與忘憂相離不過一寸,看着他的雙眸。
曲忘憂沒有說話,他只是瞥開眼不忍再看他。
李寰頹然退了兩步,口中喃喃自語:“這不可能,一切如何會輕易到本王還未開始便結束……若真是如此,本王就算拼勁全力亦要一搏。”
“也許皇上會給你解釋之機。”曲忘憂出聲安慰。
李寰無奈一笑:“你既知所有,何必再來寬慰與本王。連本王都知道,有賢妃那個女人在,皇上的目光什麼時候停留在本王身上,什麼時候相信與我。縱然連母妃病逝,也不許本王前去弔唁,說是此病與巫蠱之事有關,任何人不得相見。就這樣母妃死在宮中,而皇上如今恐怕連後宮曾有過如此一人都忘了吧。不過只是一介才人,還有誰會記得。”
“還有你記得。”曲忘憂到他身邊,“我本不知今日是你母妃祭日,你說過讓我莫要試圖知曉你的事。可是,你可以和我說,我會想個穩妥的辦法讓你入宮。”
李寰搖了搖頭:“可惜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重重一嘆,看漫天星辰稀疏,似映照他的前途。他當真不信,上天真會和他開如此玩笑。“本王這就點兵,絕不能坐以待斃。”他面上忽有厲色,言之決絕。
曲忘憂拉住他的衣襟:“你贏不了。除非,你聽我的。”
“你有辦法?”李寰大喜。
沉吟片刻,曲忘憂眉目低垂內心暗歎,又點了點頭。桓王既已如此,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做的。他不願惹得血雨腥風,希望能幫桓王平安登上皇位,他制約了無殤又任由他和那白衣女子結盟,正是爲了化免刀戈。可若真避無可避,縱然血染宮闈,逆天而爲,他曲忘憂亦是做下了。
“事至如今,忘憂不得不提一件舊事。”說着拉起李寰衣袖,朝殿內走去,“你要答應,耐心聽我說完,莫要衝動。”
李寰點頭,隨他走近殿內,又回到寢宮將門關上,心中便知定是要事。
曲忘憂伸手請他坐於桌旁凳上,自己則在他身旁落座。
“你還記得十二年前你與太子落水,而我只將你救起之事?”
“永生難忘。”李寰答得乾脆,“若非你救了本王,本王現在恐早已魂歸鬼界。”
忘憂微抿嘴角:“那你又可記得,你是因何事出宮,又因何事纔會去的河邊?”
李寰回憶道:“那日皇兄封藺王,外遷藺王府。幾個皇子中除了皇兄只有我年歲最大,和皇兄最爲親密,就去他去府上做客。好不容易離宮一次,皇兄和我便偷跑去郊外河邊看風景。那裡恰巧有條小船,我們一時興起決定遊湖,遂一起到船上。只是沒想到那船竟然沒過多久就開始入水……”他嘆了口氣,闔眼回想似往日情景一一浮現眼前,之後事他無需多說,“問這些做什麼?”
“因爲我知道,是誰害了你們。”
忘憂一語方盡,李寰已睜大雙眼看着他,口中似驚奇又似不信:“誰?”
“此事後,宮中誰最得利?”忘憂未直接回他。
李寰急道:“太子逝世,最爲得利者應是本王。但也正因如此所有懷疑都在本王身上,何況當時那裡只有本王與皇兄二人,他們更是對本王害死太子之事妄加推斷。好在父皇素知本王與皇兄交好,信任與我,纔沒有對本王怎樣。”可是此事後,他察覺的道,父皇對他的在意正漸漸削弱。他望着忘憂,記起忘憂說過,無論何時都不可將他救自己之事傳出,只因如此一來宮中更會以爲他結黨營私謀害太子,故他只能一味辯駁是自己努力掙扎上岸。李寰接着道:“這些年你也一直看着,父皇對我失望後就愈加喜愛嶽王。”話語一停看向忘憂,“你是說岳王?可他當初不過九歲孩童。”
曲忘憂搖了搖頭,盡力使他知道真相而又不親自開口,也許就能躲過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之言:“嶽王自然不會,可誰是與他休慼相關,又有足夠能力之人?”
“賢妃!”李寰大悟,猛然從凳上站起,語中肯定,又見曲忘憂輕笑不語,不由晃神喃喃,“竟然是她,我早該想到。一舉可除掉太子和本王,若是有人生還,亦會招人懷疑。如今三弟四弟不成器,五六又早已過世,七弟無心政事又是宮女所出,其他皇子尚小,看起來嶽王是最有可能一承大統之人。賢妃這算盤打得可真響。”說着一拳捶到桌上,“忘憂,你爲何不早告訴我?”
“我說過,有些事我不能說。”若將一切告知世人,六界平衡必被打亂,到時是怎樣一種災禍不可預料,“但今日出了此事我已不得不說。若是能讓賢妃將陳年舊事道出,一來你可清洗多年非議,二來嶽王羽翼除去賢妃,後宮之中就站不住腳了。到時正是你表現之機。”忘憂說着,心中按下五皇子尚在人間和江紫錦之事。方纔算嶽王時,他已洞悉他們整個故事。好在五皇子無奪位之心,嶽王又未行害他之事,自己儘量少生事端爲好。
“話雖如此,可那賢妃又怎會傻到承認,父皇寵幸於她又怎會相信我的話?”李寰緩緩坐下看着忘憂。
“如你所說,也許傻了就會承認。”忘憂道,面無表情,言之鑿鑿卻非他本意。
“你是說……”
“似夢似幻間,總會有頭腦發昏之際。我能知道皇上何時去往何處,剩下的就需要你那位盟友幫忙了。”曲忘憂望着李寰,見他神色愣住心中暗歎一笑。
李寰緩了緩神:“你知……也是,我本不該瞞你。呵,曲忘憂,在你眼裡本王竟像個水人一般,毫無秘密。”沉了口氣,“明日本王去找她便是。”
“我去罷。”曲忘憂道,賢妃命不該絕,謀劃此害人之事若是成功未免減少陽壽,他怎會讓他去,“你還有更重要的事。”
李寰疑惑看着忘憂,此事成敗關係他前途大業,不敢不聽。
“前去上將軍府,商量結盟之事。”曲忘憂伸手從桌上將兩隻紫砂杯擺好,少倒了些水以此潤喉,“相國之女,將軍之妻已去之事明天就會傳出,你且去府上相商,縱然上將軍婉拒亦無妨,客氣幾句回來便是。此後,對我們有大用。”
李寰點頭,臉上已從之前愁雲慘淡變爲萬里豔陽,笑着出手一把將忘憂拉進懷裡:“本王有你,如得至寶。”
曲忘憂抿嘴淺笑,聽他此言雖是開心卻仍帶着着憂愁。他們的事,見不得光,外人若是知曉也只會當他是他的男寵。如此,還不如軍師來的好。背對李寰無奈一笑,可是愛上了,又有什麼辦法?
“說了這麼久,明日還要起身去辦要事,我們還是快些睡吧。”說罷未等忘憂回話,起身吹了房內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