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皇城,養心殿。
東暖閣內,隆安帝看着面色擔憂的尹後,沉吟稍許,道:“此事朕知道了,稍許就再派兩名太醫去趙國公府,多送些好藥,皇后不必擔心。至於趙國公府和賈家的聯姻……”
對於姜鐸的斷尾逃生之計,隆安帝都佩服的五體投地。
姜家一定會衰敗,這是必然的。
可由天家、朝廷出手,將姜家弄的敗落,和姜家識大體,自廢武功,以表忠誠,同樣的結果,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下場和處境。
人能活到姜鐸老狐狸的份上,真是將臣子保全之道,悟透到了極致。
眼下姜鐸還活着,軍中自然仍以姜家爲首,元平功臣中縱然怨聲載道,也無人敢去動搖姜家地位。
但姜鐸一旦死了,姜家便會一夜間從最頂級權貴豪門,降格成一流豪門。
雖然仍然尊貴,但真正的實力,完全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元平功臣中不賣姜家面子的人家,一夜間到處都是。
到那時,絕少不了想要清算姜家的人。
姜鐸先於天家處求得一份自保,如今又準備在功臣中尋得一份自保。
但這份自保絕不會只是一份聯姻,必有後手。
且等姜鐸死後,賈家、姜家果真化敵爲友,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軍中再不可出現如趙國公府這樣一家獨大的局面,宣德侯府董家那邊,穩紮穩打了幾十年,眼下卻有一飛沖天之勢。
雖可倚重,但不可造就出第二個趙國公府。
盤算稍許後,隆安帝對尹後道:“去與太夫人說,朕準了。只要他們兩家自己願意,朕自無不可”
尹後笑道:“皇上準了,賈薔回來卻未必答應。他素來不喜姜家人,嫌他家人臉長生的醜。”
隆安帝冷笑一聲,道:“就他生的好,德性!也不看看他那臭名聲,還有臉說旁個!”
說話,隆安帝又狀似無意道:“老太太今兒怎想着進宮了?”
尹後鳳眸微微一眯,嘆息一聲道:“臣妾都沒臉說,老太太也是進宮來寬慰臣妾的。”
隆安帝嘴角浮過一抹笑意,道:“可是爲了李曉之事,怕你擔憂?這有何不好說的?”
尹後搖頭道:“不只是如此……罷,此事原不該瞞着皇上。皇上,臣妾長兄尹褚……唉……”
又嘆息一聲後,尹後將尹褚怎樣看好李曉,並將這些年攏在手裡的一些人都給李曉去用。
尹褚還一直堅持將尹子瑜嫁給李曉爲側妃……
這次李曉被降爵,遭勒令閉門讀書,最心痛的除了李曉,大概就是尹褚了。
尹後將此事說的明明白白,都出乎了隆安帝的預料。
他看着尹後笑道:“梓童,人非聖賢,豈能沒有私心?尹褚此人,單論才幹,是有一部尚書之能的。這些年來,不貪不懶,用心當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按部就班的升遷,也早不該只是個五品官了。你始終勸朕不升他的官,他心裡有些念頭,也是尋常事。”
尹後的不同作爲,讓尹褚得到的結論顯然是不同。
不過,尹後仍搖頭道:“吏部四司位雖不高,權難道不重?若果真想好好做一番事業出來,這個位置最合適不過。臣妾和太夫人幾番告誡他,不要執迷於官職品級。既然受用了後族的榮耀,得了便利,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他雖只是一個五品官,可因爲是臣妾的哥哥,吏部哪個還敢給他臉色看?如此還不夠?今日母親進宮來,除了替趙國公府傳話外,還有一事,就是想請皇上罷免了尹褚官位。母親說,尹褚一心想做官,不是想做事,已經不是好官了。指望說服他已不能夠,就得讓他明白過來,有些事他萬萬摻和不得!”
隆安帝聞言連連擺手道:“不可不可,這裡面有後族體面在。想想看田家,得了高官想要發財,得了百萬銀子又想着世爵……朕都不得不咬着牙答應。同樣是後族,尹家已經足夠賢德了。果真連最後的體面也去了,朕又成甚麼了?再說,尹褚沒有一心給李景出力,強推他上位,已經可見有公心了。尹褚仕宦二十載,從無過錯。這個議題,莫說朕這邊,軍機處都通不過。”
“皇上……”
尹後還待再勸,隆安帝卻搖頭道:“皇后不必多說,尹家爲後族典範,且在朕潛邸和繼位之初,極艱難時,尹家曾傾盡家財相助,這些朕都記得。雖然皇后每每拒絕朕的賞賜,但尹家的體面,朕不能不維護。尹褚就當將功折罪,維持原職罷。皇后也去告訴太夫人一聲,讓她寬心就是。朕公事繁忙,今兒就不去見她了。下回設宮宴,請她進宮赴宴。”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上。
賈母嘴笑的合不攏,也是實在沒說話的人,就將本不願來的薛姨媽、寶釵和尤氏都叫了來。
“真真是好品格吶!”
“論模樣沒得挑,論性子,也是爽利大方,和三丫頭有些像。”
“見着我也不害臊,問甚麼答甚麼,不作忸怩態,說甚麼都是笑。”
“這點年紀,已經在家跟着她大伯孃學掌家之事了。”
“針黹女紅也極好,連生辰八字都和寶玉極相配!”
尤氏忍不住笑道:“今兒怎連生辰八字都配好了?莫非還請了算命先生去瞧?”
賈母笑道:“南安郡王太妃的重孫兒過抓週,她也不言語,就請了我去,好歹身上戴了幾件值錢的器具玩意兒,不然今兒可落了臉了。見我相看的滿意,就讓他家從欽天監請來的司歷幫着算了回。哎喲喲,人家就說,從沒見過這樣相合的生辰八字!”
李紈笑道:“若這般,那日子也快了。明年咱們家,可要迎來好幾樁大喜事。”
賈母聽了,嘴樂的合不攏。
薛姨媽聞言心裡卻真真不是滋味兒,一來薛蟠說親在前,如今傷成這樣,婚期自然要延後,說不得還要在寶玉之後。
二來,薛家剛來時,賈家上下都流傳着金玉良緣之說。
如今寶釵成了這般境地,寶玉倒“攀”上高枝兒了,說了國公府的千金小姐,自然比皇商之族強得多……
賈母這般得意,指不定心裡在怎麼笑話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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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寶釵,面上只帶着淺笑,看不出絲毫失落不適。
薛姨媽終究意難平,遲疑稍許,道:“老太太,薔哥兒那邊……我聽說,他和趙國公府是死對頭,勢不兩立,兩邊你來我往的打了許多回。眼下趙國公府趁着薔哥兒不在京來操持此事,這其中會不會……”
賈母笑道:“若是他家想討個賈家女孩子過去,那我自然一萬個不答應。可如今是他家嫁過來一個女孩子,那怕甚麼?再說,我也不傻,特意打發人去佈政坊那邊問過玉兒她老子,那邊說沒甚麼相干,豈不穩妥了?”
薛姨媽強笑道:“是是,是穩妥了。”
賈母笑道:“這又是一樁大事,玉兒她老子也說,此事牽扯重大,許多繁瑣事,等薔哥兒回來了讓他去操持,寶玉他老子怕是操持不過來。如此也好,就等薔哥兒回來繼續去理會罷。哎喲吶,姨太太,等操持完寶玉的婚事,我就是立刻閉眼,也安心了。這一二年來經歷的事,比我一輩子經歷的還多,太累了,快堅持不住嘍。”
薛姨媽忙道:“這纔到哪?老太太快別說這樣的話了,大喜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賈母呵呵一笑,道:“到了這一步,我也不盼別個了。今兒請姨太太過來,除了告個喜,還有一事相求。”
薛姨媽聞言慌道:“老太太這話實是臊我!”
賈母笑道:“如今寶玉的親事有了指落,但有一事,若不能定下來,這親事怕真有變故……”
薛姨媽一下就聽明白了,道:“老太太是說,我姐姐那裡……”
賈母點點頭,道:“還要勞姨太太去同她說明白此事,你就同她說,到了這個地步,她不爲別人着想,也該爲寶玉思量思量。是繼續這樣熬下去,鬧的闔府不得安寧,還是尋個清靜的地,好好禮幾年佛,都在她。”
薛姨媽聞言,道:“老太太是說,後面佛庵……”
賈母搖頭道:“我不說甚麼,只在她。等薔哥兒回來後,必是要發作一番的。真惹急了他,便是我請了如海說情,她落不得好,也要將寶玉給害了。其實已經害了,這會兒得了趙國公府的緣法,已是最後的好機會。不然寶玉在那封摺子上籤了字,已經傷了孝道……”說至此,賈母紅了眼說不下去了,只最後含恨道:“你就讓她繼續看着辦罷,想鬧,就繼續鬧下去。左右我一閤眼,也就清靜不理了。”
薛姨媽聞言,緩緩點了點頭後,道:“老太太且寬心,我去同她好好說。”
賈母最後道:“你告訴她,就說我說的,果真有甚麼想不開的,也要等寶玉大婚之後。”
薛姨媽:“……”
寶釵垂下眼簾,只覺得身上發冷。
……
姑蘇城外,運河之上。
客船停泊在楓橋鎮河面上。
從船上二樓窗子往東向山上望去,就可看到千古名剎寒山寺。
月夜之下,黃牆綠樹,殿宇宏偉,樓臺高峻,碧瓦飛檐,氣勢非凡。
恍若隱隱可見千年之前,寒山、拾得二僧對弈相談……
經歷見識了白天之事,所有人似乎都長大了些,連香菱、小角兒、小吉祥她們都是。
衆人靜靜的靠在窗邊,就着月色,望着山間古剎。
賈薔看了一圈,與黛玉對視稍許後,微笑道:“正是因爲這世間還有許多黑暗,所以我們眼下就更要珍惜身邊的親人、家人,和現在所擁有的美好,多做有意義的事……”
寶琴好奇問道:“薔哥哥,甚麼是有意義的事?”
閨閣女兒家,又能做甚麼有意義的事呢?
賈薔笑道:“真正有意義的事,對每一個人都一樣,那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是生活好每一天。我們可以憤怒,可以同情,可以悲傷,但不要沉溺於這種情緒中。”
探春挑了挑修眉,問賈薔道:“薔哥兒,你一定會嚴懲所有兇手,對不對?”
賈薔點點頭,道:“當然。幹下這樣的事,不管兇手是哪個,哪怕是寶玉、賈環,我也會親手摘下他們的狗頭,丟進河裡喂忘八。”
這一說,登時讓一直沉悶的氣氛熱鬧起來。
“寶玉都隔了幾千裡遠,怎還拿人做筏子?”
黛玉好笑道。
“環哥兒的頭是狗頭?”
探春嚴重懷疑賈薔連她也罵在其中。
“乖乖,真是青天大老爺,六親不認了!”
鳳姐兒驚笑道。
賈薔看着諸位賈家女孩子笑道:“所以,你們不必再難過甚麼,因爲我一定會讓每一個犯下罪過的人,得到他應有的懲罰。讓你們經歷此事,原也不是讓你們揹負甚麼,而是希望你們更加熱愛生活。”
安頓好一羣悲春傷秋的小姐丫鬟後,賈薔與黛玉耳語幾言後,又悄悄招呼了下鳳姐兒,帶她一道下了樓,去了耳房……
……
耳房內,當賈薔將房門關上那一刻,鳳姐兒臉都紅了,輕啐一聲:“薔兒,你想幹甚麼?”
這船可不怎麼隔音……
“……”
賈薔扯了扯嘴角,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又指了指牀榻,道:“我坐這,你坐那,做好了說話。”
鳳姐兒沒好氣白他一眼,似又有些失望……落座後,問道:“說甚麼?”
賈薔道:“我記得金陵王家是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餘者皆在金陵。你家那一房,如今除了你爹孃父母外,還有甚麼人?”
鳳姐兒道:“還有王仁一家……你怎想起問這個了?”
賈薔搖了搖頭道:“總要去你家坐坐認認門兒,要先了解了解你家人的性子如何,喜歡甚麼。”
鳳姐兒聞言,俏臉一下笑開了,一雙丹鳳眼明亮動人,聲音都輕柔了許多,道:“不必如此的……”
賈薔笑了笑,道:“你先說說看。”
鳳姐兒道:“我爹爹是個老實本分的,在家行二,也不會爲官做宰的,也不愛多說話……”
說這些時,鳳姐兒還有些難爲情。
她生性好強,打小就佩服精明爽利的二姑母,親近她,還跟着她一道嫁到了賈家,就是爲了不想成爲母親那樣的女人,嫁給父親那樣的男人,結果……
她卻不知,賈薔聽聞此言,心裡卻放下一塊大石頭。
總不好一窩宰乾淨了……
他想了想,道:“真巧,倒和我舅舅有些像。我聽說你那兄弟不是個有出息的,也談不上孝順。你何不將你爹孃接到京裡去照顧?往後回南邊兒的機會不多,常覺着你一個人在家裡孤單,若是雙親在京,許是好得多。”
鳳姐兒聞言,愈發感動莫名,從牀榻上站起身,走了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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