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伯府。
薛蝌、寶琴到來,管家吳海平引着薛蝌去了書房見李惟儉,寶琴便被婆子引着過了儀門,旋即便被傅秋芳領着迎了出來。
遙遙見得一衆鶯鶯燕燕聯袂而來,除去識得的香菱、紅玉,餘下人等多未見過,寶琴面上還算鎮定,兩個小丫鬟卻忐忑不已。
小螺、小蛤一個與寶琴年歲相當,一個只比寶琴大了一歲,薛家二房此前不過是中下等人家,因是見得這等場面,兩個丫鬟頓時悶頭鼻觀口、口觀心。
茜雪引到近前,笑着引薦道:“姨娘、幾位姑娘,這位便是寶琴姑娘了。”
又對寶琴道:“這是傅姨娘,這是晴雯姑娘、琇瑩姑娘,香菱姑娘與紅玉姑娘想來是見過的?”
寶琴眯眼笑着,大大方方道:“秋芳姐姐好,幾位姑娘安好。”
傅秋芳業已二十三,算算比寶琴大了一輪。如今不過姐妹相稱,換做尋常人家裡,便是姨媽、姑媽也做得。
眼見寶琴明媚皓齒、落落大方,傅秋芳頓時歡喜道:“早就聽聞琴姑娘秀外慧中,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寶琴道:“秋芳姐姐纔是賢內助呢,我年歲小什麼都不懂,往後還要多仰仗姐姐指點。”
傅秋芳聞言頓時心下熨帖。寶琴潛臺詞是,不會與傅秋芳爭奪管家權,更不會沾染傅秋芳所掌的產業。
傅秋芳爲良妾,早知李惟儉要娶並嫡妻,那林姑娘、史大姑娘一個賽一個的年歲小,她哪裡敢奢望熬過這二人?與其如此,莫不如退而求其次。那管家權不過是次要的,握在手裡的產業纔是真的。
如此,日後生下兒女,也好爲兒女謀一份家業。
因是聞聽此言傅秋芳更喜,上前牽了寶琴的手道:“我小門小戶出身,哪裡談得上指點?不過是家中無人可用,趕鴨子上架才被老爺逼着管了一攤子事兒。妹妹有宿慧,又見識不凡,料想再過幾年必得老爺信重。”
寶琴笑着道:“那就借姐姐吉言了。”
當下晴雯與琇瑩又過來相認,見寶琴性子極好,言談舉止落落大方,頓時又親近了幾分。
說過一會子話兒,傅秋芳就道:“昨兒就跟老爺商議過了,這東路院只怕安置不開,老爺便吩咐將妹妹安置在西路院。這院子新建,內中幾處小院由着妹妹先挑。”
當下引着寶琴往西路院而去。寶琴邁步進得西路院,見這西路院也是三進,每進往西都有一處月門,過了月門有石橋跨過溪流,繼而是一處小院。
傅秋芳笑着介紹道:“妹妹也知老爺情形,生生仗着功業方纔有了這般家業,只是家中人口不多,因是便將一側的僕役房兼併了,留給我與妹妹這般的居住。聽老爺說,過些時日東路院也要這般擴一擴。
妹妹瞧着哪處可心?”
寶琴看過三處小院,便笑道:“我就選正房旁的了,有一處小門連通會芳園,如此得閒也能逛一逛園子。”
“妹妹好眼力。”傅秋芳說着,看了眼晴雯。
晴雯就笑道:“琴姑娘既選了這處,那我便選二進院的小院好了。”扭頭又看向香菱:“委屈香菱姐姐前頭了。”
香菱渾不在意道:“左右不過多走兩步路,遠了近了又有什麼區別?”
眼見寶琴納罕看過來,香菱就道:“方纔我們商議着,獨琴姑娘住在東路院,未免有些孤單,我便與晴雯自告奮勇,搬來與琴姑娘做個伴兒。”
寶琴頓時歡喜起來:“好啊好啊,正愁無人說話兒呢。”
當下打發兩個小丫鬟小螺、小蛤入內安置,傅秋芳又道:“妹妹來的湊巧,今兒是老爺生兒,因着不算整生兒,也就沒告訴外人,只關起門來自家人樂呵一番就是了。”
寶琴眨眨眼,心下暗忖,無怪雲姐姐這幾日無暇耍頑,一直忙着納鞋,敢情是李伯爺生兒。她因來得晚並不知曉,想着包袱裡好歹還有舊時女紅,趕忙入內找尋了一番,到底尋了個帕子收在袖籠裡。
方纔自房裡出來,管事媳婦茜雪又來報,說是請的評彈姑娘、女先兒、徽班一併到了。
傅秋芳便吩咐道:“依着舊例,還在登仙閣前搭設戲臺子。”轉頭見寶琴出來,便說道:“今兒諸事都放放,咱們先遊逛一番,待過了晌午吃酒、聽戲,好生高樂一番。”
寶琴應下,旋即被一衆人等簇擁着自小門進了會芳園,行走在依山之榭上,目光越過高牆,遙遙便能瞥見遊逛過幾日的大觀園。
她心下略略不安,不知那位李伯爺是個什麼性情,會不會急色,當晚便扯着她胡天胡地。
又想起那日見面時的情形,暗忖這般頂天立地的男兒,總不至於這般吧?
香菱陪在其一樣,眼見其看向大觀園,便笑道:“前頭過了凝曦軒有一角門連通大觀園,琴姑娘回頭兒與四爺說說,往後想去大觀園去就是了。”頓了頓,又笑道:“只是須得記得回來。”
話音落下,晴雯便笑着打趣道:“香菱姐姐還好意思說琴姑娘?也不知是誰,與林姑娘學詩忘了時辰,我若不去叫,只怕夜裡也忘了回來呢。”
此言一出,頓時引得衆女歡笑不已,又說了香菱幾樁糗事,隨即晴雯又笑着稱香菱爲呆子。
寶琴面上嫺靜笑着,雙眼不住打量。眼見香菱雖被打趣,卻渾不在意,時而還會自嘲兩句。心下暗忖,這香菱心思不多,一心只讀詩稿,想來是個好打交道的。
再看晴雯,雖牙尖嘴利卻是個口直心快的,也沒那般多心思。寶琴頓時心下稍安,只覺往後與這二人比鄰而居,不會有太多雜亂事兒。
再看琇瑩與紅玉,琇瑩憨直,因着讀書不多,時而便會鬧個笑話出來。她自己樂呵呵的也不在意,時而還會演示兩路花拳繡腿。聽聞這琇瑩最早跟在老爺身邊兒,心思堪比香菱。
隨即是紅玉,話雖不多,卻面面俱到,且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聽聞如今府中事務,若傅秋芳不在便是紅玉在打理,寶琴便留了意。
最後是那傅秋芳,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雖也面面俱到,卻比紅玉多了一股子書卷氣,說話慢條斯理的讓人信服。
掃量過衆女,寶琴心下有了數。如此看來,李伯爺身邊兒的女子多是蕙質蘭心,心思不多的。便是周到如傅秋芳與紅玉,也從不展露心中算計。
如此推論,料想那位李伯爺必是喜歡這般心思簡單、姿容出衆的女子。想想也是,每日家在官場上爾虞我詐,回到家中又要處置姬妾間的鬼蜮伎倆,累也累死個人。
寶琴便暗自鬆了口氣,如此,她往後也無需繃着、扮着,只消以本性待人,料想就不會惹了那位伯爺厭嫌吧?
傅秋芳引着她在會芳園遊逛了一番,那大觀園將會芳園佔了半數,因是這會芳園侷促了不少。剛好此時茜雪又來請示,傅秋芳便與紅玉去前頭處置庶務,留下幾女獨自遊逛。
隨即又有丫鬟來尋香菱,卻是榮國府的幾個姑娘送了賀禮來,香菱便與晴雯去迎。只剩下琇瑩陪着寶琴,偏琇瑩是個沒耐性了,忽而瞥見一隻肥碩貓兒沿牆而走,頓時瞪眼探手虛指:“大將軍,哪裡跑,快回來!”
她不叫則已,叫出聲來惹得肥貓回首觀量,隨即狂奔而去。琇瑩大怒,當即飛奔追去。
眼見衆人都散了,寶琴探手揉了揉笑得有些僵持的面頰,肩膀一垮,悶頭朝着悅椿樓走了幾步,忽而聽得天上‘嘎嘎’怪叫兩聲,擡頭便見一隻大喜鵲盤旋而來。
寶琴頓時蹙眉道:“怎麼又來了?我如今新來,不好再帶你在身邊兒,你自己遊逛幾日可好?”
那喜鵲不答,只撲棱着翅膀落將下來。寶琴無奈,只得擡手去接。待喜鵲落在手臂上,寶琴探手點了點鳥喙,教訓道:“人家比你小的都知自己捕食,偏你賴上了我,也不知是何道理。”
“呵——”身後一聲輕笑,惹得寶琴緊忙回首觀量。
便見李惟儉依稀月白長衫停在悅椿樓前,一手負於身後,一手輕搖摺扇,滿面都是笑意。
寶琴緊忙擡手將喜鵲放飛,轉身屈身一福:“老爺。”
她起身,又見李惟儉踱步上前,溫聲道:“你還小,總要過幾年再過門。此時叫老爺還早,不妨與你堂姐一般叫我儉四哥就好。”
寶琴頷首應下,心下又安穩了幾分,笑着叫道:“儉四哥,我哥哥呢?”
李惟儉道:“本道要留文鬥高樂一番,他卻推說還有庶務要處置,便只好由着他去了。妹妹可安置了?”
“安置妥當了,便在西路院正院旁的小院兒。”
“也好,那小院兒有個小門通會芳園,往來也便利。嬸子與兩個堂妹一早兒去走親,過午便回。我那兩個堂妹也不是勢利的,妹妹可與她們多多往來。”
“嗯,我記下了。”
先前見寶琴,懾於其容貌,以至於李惟儉一時心亂。如今紅契在手,李惟儉自然多了幾分從容。因是說起話來氣定神閒。
都道‘居養氣、移養體’,他如今貴爲二等伯,掌着武備院,外間又有自蒸汽機廠分出來的十幾個廠子,不算旁的,單是武備院旗下便有官佐、吏目、匠人三千餘。
這等少年人自己創下偌大事業所養成的貴氣,又豈是那般二世祖可比的?
於是那溫和言語落在寶琴耳中,言辭關切之餘又有一股子不容拒絕。
李惟儉又道:“會芳園與大觀園連通,妹妹素來得老太太喜愛,若在家中憋悶,大可以去隔壁遊逛一番。與姊妹們讀書、手談、吟詩、作畫,總好過一直憋悶在家。”
寶琴一手捧心,擡首,那李惟儉的身形剛好遮住了陽光,於是面目就有些看不分明。她笑着道:“此前就聽人說儉四哥是個好脾氣的,我心下還不怎麼信,如今看來果然傳言非虛。”
李惟儉道:“我這脾氣也分人,妹妹覺着我脾氣好,說不得有人就覺着我反覆無常呢。”
寶琴卻道:“儉四哥若待一應人等全都溫潤如玉,又如何辦得了大事?人吃五穀雜糧,心性本就不同,待好人溫潤也就罷了,待惡人溫潤,儉四哥豈不成了濫好人?”
誒呀,這話說到李惟儉心裡去了,心下只覺寶琴妹妹月畫煙描,粉妝玉琢,又生就七竅玲瓏心。這般的姑娘,誰看了不心生喜愛?
還沒完,寶琴又道:“我自幼隨着父親走南闖北,見識過的人形形色色,單說那剪徑強梁,有的是被逼無奈,有的是好逸惡勞,不可同日而語。儉四哥操辦水務、水泥務,前者解京師百姓吃水困厄,後者解江南水患之憂,有這般功業在,若有誰對儉四哥心下嫉恨,暗暗使手段,纔是真真兒的卑鄙小人呢。”
李惟儉仰頭大笑幾聲,禁不住探手揉了揉寶琴的小腦袋:“沒錯,誰與我作對就是小人。”
當下二人並肩而行,沿着小徑略略遊逛了,李惟儉問及寶琴家中情形,小姑娘笑盈盈一一說了。只是提及父親時,寶琴神色暗淡了不少。
比起謹守門戶的母親,料想寶琴心中更喜那個自小帶着她走南闖北的父親吧?
李惟儉停步道:“我家中規矩不多,也不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往後若得了機會,妹妹想去哪裡,我帶妹妹去就是了。”
寶琴笑着應下,這會子只當是虛言,並未當真。
此時香菱、晴雯回返,兩女手中捧了各色賀禮,遙遙見了李惟儉,便徑直尋了過來。
到得近前,晴雯就笑道:“幾位姑娘都給四爺預備了賀禮,連寶二爺都送了一份兒。”
香菱就道:“四姑娘還問呢,今兒可請了戲班子,什麼時候邀她來耍頑?”
李惟儉納罕道:“昨兒沒給榮國府下帖子?”
晴雯說道:“四爺怕是忘了,昨兒姨娘問過,四爺說又不是整生兒,關起門來自己過就是了。因是就沒下帖子。”
李惟儉思量一番,說道:“四妹妹既然說了,總不好讓其失落。這樣,你讓秋芳去下帖子,將一衆姊妹邀來耍頑就是了。”
香菱應下,捧着禮物快步朝前頭尋去。晴雯湊過來也不避寶琴,低聲說道:“四爺,林姑娘送了雙鞋子,史大姑娘送了一身衣裳,二姑娘送了一身中衣。”
黛玉、湘雲送這些本就是應有之意,倒是二姐姐迎春送了身中衣,料想是想提醒自己個兒莫要忘了誓言……剛好將人邀來家中,趁機與二姐姐言說一番。
那邢岫煙搬去了綴錦樓,李惟儉往後倒是不好再去尋二姐姐了。
不提會芳園情形,卻說大觀園裡。
此時一衆金釵齊聚怡紅院裡,探春扯了惜春,四下教訓道:“想來此番儉四哥是打算關起門來慶生兒,家中許是並無準備,偏四妹妹多嘴問了,過會子儉四哥說不得就要來下帖子。”
惜春癟嘴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往後不說了。”
寶釵便嫺靜笑道:“四妹妹年歲還小,方纔不過是有口無心。再說有酒有戲的,也無需多做準備。咱們啊,剛好借了四妹妹的光,一併去隔壁高樂一番。” 寶姐姐這般說着,心下想着總要親眼去瞧瞧,最好親口過問一番,那寶琴此番留在李家到底是何緣故。
若真是兼祧……寶釵只覺心下一揪,不肯再往深處作想。
聽聞此言,探春不忍再教訓惜春,便探手點了點惜春額頭,嗔道:“你啊……”
惜春卻嬉笑以對。
今兒一早兒那尤氏便來尋她,噓寒問暖一番,惹得小姑娘心下厭嫌不已。從前尤氏這個嫂子還在寧國府時,何曾關切過她這個小姑子?莫說是尤氏,便是兄長賈珍也對她不聞不問的。
如今寧國一脈沉寂,又湊上來攀扯,爲的是什麼?不問自知。
惜春實在不願見尤氏,想着今兒是儉四哥的生兒,便琢磨着莫不如躲去李家,也免得與那嫂子低頭不見擡頭見。
另一邊廂,二姑娘迎春嫺靜坐在一旁,黛玉則湊過來笑盈盈觀量湘雲。湘雲被看得心下沒底,禁不住道:“林妹妹總瞧着我做什麼?”
黛玉便打趣道:“誒唷,過會子說不得儉四哥就來下帖子邀咱們過去耍頑,伱們說雲丫頭是去呢……還是不去?”
小聘已下,名分早定。依着此時規矩,湘雲與李惟儉不好再相見。湘雲被戳破心事,面上騰的一下就佈滿了紅暈,嗔怪着過來呵癢:“好你個林丫頭,瞧我今兒不撕了你的嘴!”
黛玉咯咯笑着起身避開,心下忽而促狹,此時旨意未下,她自能去與李惟儉相見。就是不知來日湘雲若是得知了,心下會如何作想。
笑鬧半晌,果然平兒來傳話,笑着道:“方纔伯府傅姨娘下了帖子,邀衆位姑娘過府耍頑。老太太準了,二奶奶過會子就來。”
一衆姑娘又看向湘雲,湘雲紅着臉兒道:“都瞧我做什麼?左右我又不去。”
探春便笑道:“咱們不過是偶爾去一回罷了,雲丫頭往後可是要住在伯府的。”
黛玉也道:“是了,原還想着聽過什麼、看過什麼總要回來與雲丫頭好生說說的,如今想來卻是不必了。人家啊,往後想看什麼看不着?”
湘雲被逗笑了,說道:“就是,往後我也養個戲班子,想聽什麼就聽什麼。你們還不趕快來討好我,不然往後我關起門來自己樂呵,偏不帶你們。”
姑娘們又是一陣笑鬧。過得須臾,王熙鳳到來,便領着三春、黛玉、寶釵一併往會芳園而去。
怡紅院裡,一應人等走了個乾淨,獨留下湘雲苦惱不已……她也想去吃酒看戲啊。
此時翠縷湊過來道:“大姑娘,聽說儉四爺收了琴姑娘,來日說不得便是兼祧呢。”
話音落下,映雪便蹙眉懟道:“哪裡聽來的傳聞?只怕多有不盡不實之處。四爺如今高官厚祿,那兼祧一事又只在民間流傳,官府從未認過,四爺豈會如此不智?”
翠縷頓時小聲道:“我也是聽婆子說嘴……可就算不是兼祧,只怕也是良妾。”
湘雲回過神來道:“如此不正好?琴妹妹品性極得我心意,往後有她作伴,也不會太過無趣了。”
翠縷被噎得好半晌無語,心下暗忖,姑娘啊,那良妾可不是賤妾,說不得琴姑娘往後會取你而代之呢。偏生自家這位大姑娘還不曾開竅,滿心想着的都是耍頑。哎——也不知大姑娘何時才能開竅。
轉眼翠縷又瞥向映雪,心下不禁納罕不已。這映雪自到了大姑娘身邊兒,從來都是處處爲大姑娘着想,怎地這一回偏偏要替儉四爺說話兒?
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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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鳳姐領着金釵們到得會芳園裡,傅秋芳得了信兒一早在角門處迎了,隨即到得登仙閣。
紅玉命丫鬟奉上茶點,又請了評彈的女伎彈唱。除去三春生在京師,餘者如鳳姐、黛玉、寶釵等,俱都是江南女兒,聽着評彈頓覺親切無比。
王熙鳳此番領命而來,私下又有事來尋李惟儉。一則是賈母吩咐,探究寶琴爲何來了伯府;二則,是因着那自行車的營生。
至於兄長王仁所託,鳳姐全然不想搭理。誰不知儉兄弟那些廠子的股份是香餑餑?鳳姐憑什麼賣了自己的情面爲他人做嫁妝?
聽了半晌,王熙鳳便與傅秋芳道:“怎麼不見儉兄弟?”
傅秋芳低聲道:“有內府郎中來尋,老爺打發了便來。”
鳳姐頷首,卻不知那內府郎中可不是旁人,而是慎刑司郎中吳謙!
此番吳謙輕車簡從,特意遮掩了,車馬徑直自角門行進竟陵伯府,這才顯露身形。
刻下二人齊聚偏廳裡,不待茶水奉上,那五段身形的吳謙便道:“李伯爺,在下冒昧叨擾,實在是不得已,還請李伯爺見諒。”
李惟儉笑道:“好說,吳郎中可是爲那兩個宵小而來?”
“正是。”吳謙道:“在下今日帶了書辦來,還請伯爺將那日護衛一一叫來,如此在下方好與上頭交差。”
李惟儉自無不可,當即打發吳海平去將那十來個北山護衛與吳鍾一併叫來。
隨行書辦早已列明瞭所問條目,待人到來,便逐一過問。吳謙則陪着李惟儉說話兒。
李惟儉心下納罕,本道不過是尋常邪教作亂,怎的惹得吳謙如此重視?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仔細思量,自己個兒近來好似也不曾得罪人啊。此番整治忠順王,他是半點也不曾參與,那忠順王總不會發了癔症來尋自己的不是吧?
他心下存疑,卻也知不好當面去問吳謙,因是隻耐着性子與吳謙東拉西扯。
過得好半晌,一應人等俱都問過,兩名書辦朝着吳謙頷首。吳謙趕忙起身拱手道:“實在得罪了,在下過後擺酒賠罪。”
“都是爲了朝廷,吳郎中這般說話就過了。”
寒暄一番,李惟儉將吳謙等送至門前,又看着吳海平將其送出門外,這才施施然回返會芳園。
他一到來,頓時惹得一雙雙美目看將過來。傅秋芳情知來的是吳謙,因是面上滿是擔憂。李惟儉便笑着朝其頷首,示意並無妨礙,隨即才與王熙鳳等打招呼。
王熙鳳便起身笑道:“你璉二哥這會子還沒回來,料想下晌纔來。我這邊廂正好有事兒與儉兄弟相商,不如——”
李惟儉便指着屏風另一邊的桌案道:“不如勞煩二嫂子移步?”
“好。”王熙鳳爽利應下,起身大大方方去了屏風另一邊。
落座後先說起那自行車營生來,李惟儉乾脆叫過紅玉與傅秋芳來,一則避嫌,二則免得吩咐兩遍。
如今那暖棚營生走上正軌,再不用紅玉每日往返,如此這自行車營生倒是正好交給紅玉打理。
當下李惟儉將自行車解構開來,分作各處零件,算算竟須得八家廠子合力方纔能造出來,這還沒算王熙鳳自己要建個輪胎廠。
王熙鳳聽得咋舌不已,卻見傅秋芳條理分明,將各個廠子如數家珍般點算出來,而後便說這幾日便將成本覈算出來。
王熙鳳心下豔羨,隨即又雀躍不已。那暖棚營生讓其大賺,想來這自行車也不會差了!
待說過此事,王熙鳳又壓低聲音道:“儉兄弟,來時老太太專門吩咐了,讓我來問儉兄弟那琴丫頭是怎麼回事兒?”
李惟儉笑道:“還能如何?二嫂子不是猜着了?”
“這……莫非真要兼祧?”
李惟儉遮掩道:“她纔多大年歲?總要養上幾年再說。我如今都想不分明呢,實在不知如何回話。”
王熙鳳頷首,料想怕是儉兄弟也不知那薛蝌會如此決絕。有心探尋,又問:“薛家二房可是有事兒求了儉兄弟?”
李惟儉道:“倒沒說旁的,不過我見文鬥沉穩,尤擅人際往來,便讓其先隨着我在武備院做個書辦。”
書辦?先前那賈芸不也如此?如今可了不得,說不得那薛蝌來日又是一個賈芸。
王熙鳳心動不已,有心替賈璉求個實缺,卻也知璉二爺那萬事不管、只知遊戲花叢的性子,怕是入不得儉兄弟的眼。想明此節,不禁又對賈璉惱了幾分。
因是鳳姐再沒了談興,只道:“那我知道如何回話了。”
二人談過,王熙鳳便迴轉屏風另一頭。此時二姑娘迎春眼見王熙鳳歸來,張口語言,又怯生生忍了。看得一旁的司棋咬牙不已,趕忙又扯了扯其衣袖。
迎春心一橫,起身道:“我,我去更衣。”
她素來細聲細氣,此番聲音卻是高了幾分,說過便與司棋一道兒下了登仙閣。屏風後的李惟儉聽在耳中,又怎會不知二姑娘心思?當即交代傅秋芳一嘴,趁機追了下去。
卻說迎春與司棋下得登仙閣來,心下盼着李惟儉追來,便緩步而行朝着後頭的悅椿樓而去。
走到半途,果然身後傳來腳步聲。
司棋循聲回頭,當即喜道:“姑娘,四爺果然來了。”
迎春悶聲點了點頭,心下忐忑不已。
司棋就道:“姑娘與四爺進樓敘話,我在外頭守着。”
當下迎春進得悅椿樓裡,過得須臾,李惟儉果然追了上來。迎春回首觀量,見李惟儉一雙滿是神采的雙眸緊緊盯着自己,上來便扯了自己個兒的雙手說道:“二姐姐,我等的你好苦。”
迎春又是悶聲應了一嘴。
李惟儉又道:“昨兒便想夜裡去尋你,可秦嫂子說邢姑娘如今也搬進了綴錦樓……我倒不好再去尋你了。”
迎春癟嘴道:“也……也無妨的。她住另一邊廂,你遲些來,料也無妨。”
李惟儉笑眯眯應下:“好,那得空我就去尋你。”
迎春見他如此,心下熨帖不已。可好歹還記着寶琴之事,於是囁嚅半晌,方纔問道:“聽,聽說琴丫頭來了你家中?”
李惟儉嘆息道:“此事……一言難盡。”說話間一抖衣袖,自袖籠裡抽出一張紅封來,遞給迎春道:“二姐姐看過就好,莫要外傳。”
迎春納罕着接過,展開來瞥了幾眼,頓時驚疑道:“竟是妾室?”
李惟儉道:“薛蝌也是事出無奈,那梅翰林四下傳揚,寶琴算是毀了名聲,便是來日也不好選人家。薛家又沒了皇商底子,行事處處掣肘……二姐姐放心,我說過的話都記着呢,斷不會辜負了二姐姐。”
迎春心中落定,霎時間紅了眼圈兒。暗忖此番果然不曾信錯了人,若面前良人矢口否認,只怕她連死的心都有了。
當下撲在李惟儉懷中啜泣不已,惹得李惟儉好一番安撫,自是不提。
卻說刻下登仙閣裡,迎春這一去,寶釵與寶琴之間再無空隙。趁着探春、惜春與黛玉說這話兒,寶釵便挪到寶琴身旁,低聲問詢道:“妹妹,你此番……可是欲行兼祧之事?”
粉雕玉琢的小臉兒展顏一笑,寶琴不答反問:“姐姐你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