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且說金大梁從鹽城回來, 帶了一套茶具、幾味土產、並一隻母雞給可期。那隻母雞不但是母的,並且是活的。看官必要爲這遠道而來的老母雞捏一把汗:京城空氣質量不堪,飲食條件一般, 自然環境沒有, 泥馬倒有一攤。老母雞如何適應艱難的京漂生活?
看官差矣。這京漂生活雖則艱難, 小母雞卻可寄住在石可期的宿處。此處可謂人間地獄, 畜生天堂。早在老母雞入住前, 就已不知養了多少飛蠅蚊蟲跳蚤蟑螂,偶然還有哺乳類動物的光臨(which is 老鼠)。作爲一種被引進的物種,老母雞的到來, 打破了當地固有的生態平衡,使得飛蠅蟑螂數目減少, 跳蚤數量極大增加。這固然是因爲母雞吃了不少蟑螂, 也因它同時啄食各種餿菜剩飯, 減少了食物來源。如果將母雞遺留的處處鳥屎忽略不計,石可期房間自然環境的清潔度至少提高了10個百分點。
金大梁在無意中坐在一泡雞大便上之後, 向石可期提出了“關於處理和屠殺母雞”的請求。石可期嚴詞拒絕,道:“這是你他媽送我的老母雞,你殺了它,我怎麼對得起你他媽?”大梁方作罷。可期常以此自得。正所謂救雞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如此養了十餘日, 可期也吃膩了雞蛋, 天天打那雞腿的主意。她那慈悲心終於沒有勝過對雞腿的覬覦之心, 終於在五臟廟的驅使下, 對老母雞痛下殺手。且這殺手也不是她自下的。那金大梁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會計。最後還是隔壁的小情侶過來幫忙, 才終於成功殺雞。
除卻母雞,又有各色土產:阜寧玉帶糕、建湖藕粉圓、罐裝伍佑醉螺之類。可期一一品試, 讚不絕口。不由得對大梁一家好感大增。
再說那一套薄胎白瓷竹葉繪茶具。一隻短嘴圓柄白瓷茶壺,配了三隻敞口白瓷茗碗。雖不見名貴,卻也自有一番風雅,倒教可期對大梁他媽刮目相看。又有茶葉一罐,謂之日鑄蘭雪茶。大梁煮茗,雜以茉莉,清氣撲鼻,聞之神醉。以敞口瓷碗淡放之,候其冷;又以滾水沖瀉之。茶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取清妃白,傾向素瓷,真如百莖素蘭同雪濤並瀉也。
可期瞧得驚異,奇道:“你家裡竟有這許多講究?還送我茶喝哪!”大梁道:“這個就叫作‘下茶’。”可期聽得有趣,便問:“如何是下茶?”大梁道:“我爹極愛喝茶。早前在江浙一帶漂游,有意購求茶種,欲自植茶樹。誰知茶樹不喜移種,縱移千株,從無一活。訂婚謂之下茶,便是說,今朝根由種下,是再不能移的了。”
可期聽了動容,心道:“下茶下茶。一朝緣定,再無能移。只是……只是……”原來她雖對大梁傾情,亦有所保留。戀愛尚可,結婚若何?
大梁道:“你若答應,咱們就領證去。”可期怔怔不語。無房無車,結婚若何?
大梁見她不語,知她心意,也不能催她。只聽那大梁吟道:“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可期聽得,噗哧笑道:“咱倆我是石頭,你是木頭,如今挨在一塊兒,都再挪不了地的了!”
石母亦預備下禮品送與金大梁及公司領導。照可期的意思,今年過節不送禮,送禮還送達克寧。其母斥道:“荒謬!如今不比往年讀書。踏入社會第一份活計,全憑頂上的領導點撥迷津,怎能不孝敬?”替女兒置下文君酒、蜀箋蜀繡、元寶雞、川蜀泡菜、燈影牛肉等物。
可期從蜀中千里迢迢坐火車回京城,途中肚肌,將泡菜與牛肉吃完了;元寶雞跑了(因也是活的;本來倒與大梁那隻母雞湊作一對,誰知飛走了= =|||),蜀箋蜀繡給人偷了(因裝在一隻顏色豔麗的錦盒裡,火車上又是人多手雜),到長安時只剩下兩瓶裝於一盒的文君酒。
金大梁倒是好應付。泡菜牛肉吃了,元寶雞跑了。金大梁帶了一堆東西給石可期,不回贈一點東西應付一下當然不行。可期左思右想,最後愉快地決定送給金大梁半瓶老乾媽,送的時節解釋道:“這是我川蜀特產。千里送乾媽,禮輕情義重。請你不要推辭。”大梁說:“這哪是川蜀特產!這是去年開始你屋裡一直擱着的老乾媽!我見了它這麼多次,化成灰我也認得!”
領導不能像大梁那樣應付。剩下的那兩瓶裝的文君酒用來送領導。偏生頂上有倆領導(可期這回倒是慶幸柯總辭職;若有仨領導,可沒三瓶酒送人)。只得拆了那盒子,將兩瓶白酒拆了出來,次日一瓶送與苑總,一瓶送與席豐旺。
那苑總便推辭:“我喝不得酒。肝呀,胃呀,都吃不消。你還是帶了回去吧。”瞧她臉色,果然是忙瘦了。可期道:“我媽叫我帶來孝敬您的。您不喝,不還有您老公麼?”那苑總聽了直笑,瞧那瓶沒包裝的酒,連吊牌也沒一個。缺了好看的包裝,再好的酒,也不過是灌了水的瓶子,好似路攤上買的劣質白酒一般。見苑總不肯收,可期越發急了,道:“您不收,我媽還說我不會辦事呢。”苑總心中不禁又笑:“你本是個不會辦事的。”口裡道:“也罷,擱這兒罷。謝謝你了。”一面又取了一罐安溪鐵觀音來,道:“這茶葉你拿回去喝。”
可期推辭,一面道:“最近有人送茶與我了。”苑總便問:“哦?誰送你茶葉呢?”可期心直口快,也沒多想,將那“下茶”的典故說與苑總知道。苑總奇道:“跟你下茶的是什麼人?”可期道:“就是財務部的金……”忽覺不對,當即住口。苑總微笑道:“原來你是跟咱公司的人好上。”可期忙道:“沒有沒有!”苑總道:“不妨事。若你兩個果然訂了親,到時將一人派去旁的公司便是。”
可期從苑總那裡出來,又送了剩下一瓶給旺姐。那旺姐倒是爽性,收了白酒,眉開眼笑的。幾日來對可期聲色也柔和許多。原來她先時對可期疾言厲色,也並非有意爲難;不過是因石可期心性甚高,不服管教。如今見她服帖乖巧,懂得孝敬,便也沒再爲難她。是以職場新人須知,新入職總當以收斂鋒芒、尊孝領導爲要。
春節過後,公司諸事亦入正軌。事業部新項目開展得如火如荼。聽聞人言,今年公司將繼續走擴張路線,有意擴大南美局面,將在瑪雅現有油田基礎上再收購數個區塊進行勘探作業;又在大食、南洋方面鞏固現有規模,通過買入股份的方式參與數個區塊的開採運作。每每看見工程部與事業部各人,皆是卯足了力,預備熬夜苦戰。人力方面又招進不少技術及專業財務人員。有剛從外企跳槽來的,因外企工作壓力大,晝夜顛倒,故放棄高薪而跳槽;原想着在皇企能稍事休整,誰知一進入項目,便須連夜加班。卻不知皇企雖也有不必幹活的閒差,那也輪不到新來的非關係戶。
去年公司效益只能算喜憂參半。石油公司算利潤,是將總成本除以預計收入年數得出的數值作爲當年成本。雖則利潤差強人意,到底那些微幾百萬的利潤比之幾十億的投入,實在是湖比於海,木比於林。出油量雖也勉強完成計劃桶數,比之理想數值,亦是有不及而無過之。是以裴總在年終會上向集團領導誇下海口,說要讓利潤翻一番。然而舊有資產想要保值亦屬艱難,何能欲其升值?
然而海外油田利潤之不如人意,並非太見開油獨難其難。唐海油、唐陸油的海外項目,亦多蝕本。皇家軍工製造公司在皇企當中排得老大,錢多得沒處使,這才往海外油田上砸錢——此是爲戰略儲備,並不爲利潤。須知,一處油礦若易於開採,哪個國家又願賣呢?是以甘願出售股份的,皆是爲分擔風險;願出售油田區塊開採權的,亦多是貧瘠或地形複雜、開採難度大的區塊。因而海外石油開採,正如賭徒之下注;注下得大,贏面卻未必大;一回贏大,未必回回贏大。往往是拆東牆,補西牆;既不能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便分散了許多籃子,卻也未必就保住了雞蛋。
集團公司亦深知石油上游的艱難,因此在績效仍給了個安慰獎。獎金數額有限,也只能分給績效優良之人。工資上新年便無增長。
裴金光到任後急於立功,既然不能增加現有區塊產量,上任後便瞄準規模的擴張,收購了更多項目。但收購意味着更多投入。集團地產版塊收入雖也頗豐,又如何經得起這般動輒數十億的投入?前一年,裴金光換掉了人力卜總的人,進了一批技術的老人;新一年,裴金光欲擴大規模,卜德仁第一個就不同意。
卜德仁總手下帶領的計劃部,在忙過去年年終的三年規劃後,還不消停,這回又請了國際知名的一家諮詢公司——不思安德公司過來。這不思公司亞太區的高層與裴總、卜總碰面後,就派了一個工作組過來。這工作組三個金髮碧眼、年紀較長的老外,一個新加坡人,一個香港人,兩個大陸人。除了那倆大陸人,餘者均不說國語。
那一干諮詢公司的人來到太見開油,便先跟前臺打了照面。可期忙忙站起迎接。不想其中那個大陸女子便先開口,叫了一聲:“喲!石可期!”
也是仇人常相見,狹路易相逢,那兩個同胞中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可期的同學,前任的現任,小龍女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