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照以往的脾氣,他早把酒罈摔了,可擡頭看見黛玉一臉真摯的表情,還有那一雙會說話的盈盈眼波,突然就有些不忍。
罷,喝就喝,就當他不是個男爺們!
想到此,果斷地端起酒碗,再次一飲而盡。
如此來去,轉眼間樑琨就喝了三四碗酒。黛玉也喝了三四口果酒,已覺臉上開始發燒。
她忙衝紫鵑使了個眼色,紫鵑和雪雁就忙上去殷勤地替樑琨佈菜,黛玉則趁機出門喘口氣兒。
客棧一樓,樑琨帶來的護衛們仍舊推杯換盞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而黛玉帶來的小廝和春融春纖兩個丫頭則小心翼翼地躲在自個兒的房裡不敢出來。黛玉又回頭瞧瞧自個兒屋裡正大口喝酒吃菜的樑琨,突然生出一股子無力感。
這次僅僅是進不了城門,自個兒就得陪這個臭男人喝酒。要是日後真沒了靠山,日子可要怎麼過?
黛玉一時失神,竟呆呆地在樓梯口貯立良久,直到等得不耐煩的樑琨藉故逃出來才被他抓個現形。
“好啊,我在你屋裡被你那倆小廝左一杯右一杯地灌酒,你可好,躲在這裡吹涼風,你也好意思?”樑琨剛要罰她,猛地發現黛玉神情不對,再一細看,眼角腮邊竟還有未乾的淚痕。
“你……這是哭了?”樑琨吃了一驚,隨即不忍直視地扭過臉去,“你說你,好歹也是個爺們,動不動娘們唧唧的哭鼻子,讓我說你點啥好呢?”
黛玉恨得回頭橫了他一眼:“我就娘們唧唧了,怎麼了?看不慣就別來招惹我,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說着,用力把他往旁邊一扒拉,快步回屋去了,還把門摔得山響。
被冷不丁冤枉一通還被無情驅逐了的樑琨一臉懵,這人屬娘們的嗎?酒還沒喝完呢就趕人,簡直喜怒無常得要老命啊!啊啊啊,真鬧心!!
樑琨很鬧心,本來嘛,今兒打算一氣兒打馬回到京城腳下再歇腳的,沒想到中途出了點意外就在城裡留宿了。
留宿本來是好事,可以喝喝酒吹吹牛,沒想到好巧不巧,居然和姓林的碰一塊了。碰一塊也好,正好試試這傢伙的酒量,沒承想這傢伙賊得很,三句不離他身子弱要喝果酒,這酒還怎麼喝?
好,果酒就果酒,就當讓着他。可果酒他就喝了三小口就溜出去了,自個兒倒被那倆臭小廝給勸着灌了好幾碗。好容易溜出去正好逮住那姓林的,沒想到這傢伙竟在那哭鼻子。
我……我沒欺負他吧?他可憐兮兮的哭什麼?哭就哭了,怎麼還成了他的不是了?得,酒還沒喝完呢,被關在屋外了。
樑琨越琢磨越鬱悶,乾脆下樓端起桌上的一碗酒咕咚咕咚下肚了。
“再給我切二斤牛肉!”他沒好氣地吼了兩嗓子,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開始和護衛們划拳行令去了。
樓上雅間內,紫鵑和雪雁大氣不敢出一聲,直到偷眼瞧着樑琨又找別人喝酒去了,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黛玉摸了摸有些發熱的臉頰,道:“別怕,他要是再來,我就裝醉,料他也沒趣。”
紫鵑撫着胸口道:“嚇死我了,姑娘,等咱再回去,找個機會趕緊換回女裝吧,老這麼提心吊膽的也不是個事兒。”
黛玉點點頭:“咱們一路奔波,扮個男裝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煩,誰知道會遇上這個魔王呢,害我喝了好幾口酒!”說着,起身喝了一杯茶。
紫鵑忙到廚房去要醒酒湯,雪雁則笑嘻嘻道:“這個樑九爺倒也是個人物,長得也俊,就是比霍大夫行事要莽撞一些。”
黛玉氣得橫她一眼:“你這小蹄子知道什麼,就對爺們品頭論足起來!難不成,你自個兒想嫁人了?”
“哎喲,姑娘,瞧您說的,我算個什麼玩意兒,敢想那麼多嗎?”雪雁一聽,委屈得眼眶都紅了,“人家還不是替姑娘操心?之前我年紀小,每日裡只知吃飽喝足伺候好姑娘,人家都說我是個圖省心的,不替姑娘操心。如今我懂得多了些,知道替姑娘操心了,你們又都嫌我事多囉嗦,姑娘您說,我要怎麼做纔算對的?”
黛玉聽了,知道這丫頭傷心了,遂笑着安慰道:“瞧你,還委屈上了,我不過是句玩笑話,你就當真了。”說着,拉過她到近前,認真道,“你有替我操心的這份心,我就知足了。只這些話,別當着外人說,讓人家誤會咱們沒教養。”
“我知道了,姑娘,我日後再不亂說了。”雪雁委屈巴巴地低下頭。
黛玉點頭繼續道:“還有,更別見着什麼人就評頭論足一番,你知道這些人背地裡都是什麼來歷呢,說不定一句話說過了,就讓人捉了把柄去,到時候,咱們都得跌跟頭。”
雪雁點點頭,也認真道:“我明白了,就跟這樑九爺一樣,平日裡瞧着不過魯莽漢子一個,誰承想在官差面前還能有那麼大面子呢,可見人心都是兩面的,誰都得罪不起。”
黛玉聽了笑道:“你這話倒有□□分對了,日後跟着紫鵑姐姐好好學着些吧,最要緊的少說話多做事是沒錯的了。”
雪雁點點頭,趕緊把紫鵑端來的醒酒湯給黛玉盛好,主僕三人鬧騰了半天又草草吃了點菜這才撤下歇息。
次日清晨,黛玉一睜眼,紫鵑就遞了一塊沉甸甸的牌子過來。
“姑娘,你看這個,是我在門縫下面找到的,定是有人偷偷從門縫裡塞進來的。”
黛玉接過來細瞧,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這不是塊普通的腰牌,而是肅親王府的牌子!
肅親王?黛玉愣了愣,這人可惹不起!
正在思量,雪雁又遞過來一張揉皺的紙條,“姑娘,還有這個,是和牌子放一起的。”
黛玉急忙展開紙條再瞧,見上面只有短短兩行字:“贈君腰牌一塊,可保一路暢通。”下面落款是樑九。
看完之後,屋內的主僕三人皆一臉驚詫,半晌都沒有言語。
終於,紫鵑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姑娘,這……這是樑九爺留給姑娘的吧?這麼說這樑九爺是肅親王的人?”
“不好說!”黛玉一臉凝重,“但至少說明他跟肅親王府是有關係的,不然不會一句話就讓當差的對咱們點頭哈腰的。”
“謝天謝地,咱們昨晚沒有下樑九爺的面子。”雪雁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道,“那看來咱們日後見了他還得恭恭敬敬的纔好,我可聽說這肅親王爺最是心狠手辣。”
紫鵑也點點頭表示認同。黛玉起身下牀,把腰牌藏好,才道:“別怕,咱們跟他只是私交,而且還不算親厚,怎麼跟他玩笑也不能把咱們抓起來當犯人吧。——好了,快別多想了,趕緊收拾東西趕路吧。”
早飯自然是簡單的清粥小菜,黛玉等人簡單用罷飯下得樓來,這才聽見有人議論,說昨晚那幫挎刀帶槍的人四更天就走了,來時雞鳴狗吠,走時靜靜悄悄,誰都沒打擾,也不知道是哪路官差或是土匪。
黛玉知道這些人議論的就是樑琨一行,也不參與,只領着衆人出了客棧,上車繼續前行。
接下來的一天行程,因爲有了肅親王府的那塊腰牌走得格外順利。無論走到哪裡,當差的皆笑臉相迎,這讓黛玉安心的同時,又有些隱隱的擔心。
樑琨等人一路急急火火的,到底要回京做什麼呢?
此時的京城,表面平和的背後卻是洶涌的暗流涌動。行色匆匆的小黃門,交頭接耳的大臣,夜間悄無聲息聚在一起武將們,還有戰馬蓄勢待發的興奮感……
這一夜,黛玉等人早早在下一個客棧入眠,等到清晨一起來,就聽到一個炸雷般的消息:當朝太子昨兒夜裡逼宮不成,被囚於天牢。皇帝被氣得吐了好大一口血,如今躺在牀上奄奄一息,一向行事心狠毒辣的肅親王樑瑞被擁立爲新的東宮太子,暫代皇帝監國,而一直在邊疆禦敵的九皇子樑琨因回朝述職正好趕上了救駕立了奇功,被皇帝冊封爲淳親王,新賜封地商。
而九如山下的清楓鎮正好隸屬於商。
這一夜之間就變天了?!!黛玉等人被樓下的高聲議論嚇得變了臉色。紫鵑等人想的是這一路前行是否還能安然入京,而黛玉則想的是,榮寧二府一向是太子黨,如今太子犯下這等滔天大罪,正處於風雨飄搖中的榮寧二府還能安然渡過此劫嗎?
十有八九,怕是不成夠了吧?!!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耳邊突然響起幾個丫頭焦急的呼喚,黛玉悚然驚醒,連忙催促道:“快,快,立即上路!”
“姑娘,您早飯還沒吃一口呢!”紫鵑急得連忙去攔,卻被黛玉一把推開,焦急道:“天都變了,還吃什麼?!!”說完,一馬當先出了門去,自行爬上馬車,等到紫鵑等人好容易連滾帶爬地上車了,便讓小廝一甩馬鞭,車子箭一般竄出去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