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裡,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廝一臉惶恐地站在下面,張財也站在旁邊,示意小廝把聽到看到的都講清楚。
那小廝雖然惶恐,口齒倒還伶俐,急忙道:“奴才領命之後星夜兼程趕回府裡。誰知才一進府就感覺到不對勁兒,當差的亂哄哄的,主子們也都去了內宅。奴才好容易託了一個老媽媽打聽,才知道老太太病了,連二奶奶也病了,如今府裡各主子無心理事,只有大奶奶勉強支應的。”
“奴才便說要給姑娘支銀子,大奶奶說做不得主,要去請示老太太和太太,等了一日沒動靜,再去催,又說老太太如今病着無人敢做這個主,請姑娘先將就些,等府裡過了這個坎兒一定加倍給姑娘送來。”
“奴才無奈,只得到前廳來尋老爺,可又聽說大老爺二老爺這幾日官務繁忙,時常被叫到宮中問話,在朝中也多遭人刁難,怕是根本無暇理會咱們,奴才怕姑娘等急了,所以……所以就先回來了。”說完,戰戰兢兢地低下頭去。
張財見黛玉聽完之後眉心一直緊鎖半晌不語,只得先打發小廝下去了,方道:“姑娘,依我對這孩子的瞭解,倒不是個會說謊的。所以,依奴才之見,咱們就先節衣縮食一陣子,等老太太病好起來,自然會想起姑娘來的。”
“節衣縮食是肯定的。”黛玉道,“只是府裡的情況實在詭異得很,我得回去一趟。其他人倒也罷了,老太太疼我一場,如今她病了,刀山火海我也得去瞧瞧她老人家。”
“姑娘慎重啊!”張財急忙勸道,“姑娘一片孝心其情可嘉,可如今府裡情況不明,姑娘貿然回去,奴才怕……怕姑娘是去自投羅網啊!”
“嗯?怎麼講?”黛玉的一雙眸子瞬間犀利起來,直視着張財問,“張管家,你是不是還得到了什麼不利的消息?”
“這、這本是街頭巷尾的議論,奴才也不能分辨真僞……”張財見說漏了嘴,很是有些惶恐。
“快說,是真是假我自會分辨!”黛玉冷冷道。
“是,是,”張財斟酌了一下用詞,方小心翼翼道,“其實奴才聽到這些議論也是近一兩天的事兒。有人說……說寧國府犯了幾樁事,嚴重逾矩了,不但犯了官家禁制,還遭到了當今聖上的猜忌;還有,榮國府大老爺那邊也被人彈劾交通外官依勢凌弱……”
說到此,張財不敢再說下去,擡眼偷偷打量一眼黛玉,見其雖然被駭得面色蒼白,好在還算鎮定,只得繼續道,“當然,這些皆是傳聞罷了,並不能取信;再者,就算是真,寧榮兩府百年基業,豈能沒有對應之策?姑娘還是不要過份擔憂,只管留在這裡靜候佳音就是。”
“不,我更得回去!”黛玉站起身慢慢踱到窗邊看着窗外無風自動的樹葉,思量良久方道,“雖然舅舅們在外面行事如何我不得而知,但他們和老太太畢竟照拂了我多年,這種時候,我實在沒有袖手旁觀之理!”
“姑娘,此事非同一般,萬勿衝動啊!”紫鵑和雪雁也同時出聲規勸。
無奈黛玉主意已決,擡手製止道:“願意跟我走的,立即回去打點行李,不願意的,就去帳上領二兩銀子可自行離去,免得將來波及到這裡連個性命都難保!”說完,吩咐張財道:“備車,一個時辰後出發京城!”
修竹園內一片忙亂,清楓鎮郊外的一處農莊裡,卻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霍儉的母親張氏一見樑琨突然到來唬了一跳,待確定他這兩年是去了邊疆還當了將軍後,激動得一把將他摟在懷裡聲淚俱下道:“好孩子,你受苦了。當初你突然離去,讓師孃好擔心。好在你平安回來了,還有了這麼大出息,你師傅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一提到當初自個兒走時連個道別也沒有,樑琨就羞愧不已:“師孃,都是琨兒不對,只想着事情緊急沒來得及跟您道別,讓師孃擔心了,師孃打我幾下出出氣吧!”說罷,果然把頭伸了過來。
張氏笑着拍了他一巴掌,罵道:“猴崽子,過去的事兒都不提了,只要你好好的就成。——儉兒,趕緊讓劉媽做幾樣好菜,今兒都不許走,陪我這老婆子好好說說話兒。”
霍儉答應一聲,起身走出屋外,可還沒等進廚房,就聽外面一陣馬車聲響,緊接着,便有一個聲音笑嘻嘻地響起:“舅媽,蓮兒給您請安來了!”
隨着話音落地,宋雨蓮已然進了門來。一身簇新的鵝黃儒裙,環佩叮噹,不知道內情的,倒真以爲是誰家養在深閨中的姑娘呢,看得霍儉一張俊臉“啪嗒”一下就撂了下來。
“宋雨蓮!”他頗有些煩躁,“你怎麼又來了?”
宋雨蓮也沒料到霍儉會在,先是一愣,隨即笑起來:“表哥,你這個大忙人今兒怎麼也在?二師哥呢,也來了?”
“我都來了,他自然也來了。你別打岔,趕緊回答我,你又來幹什麼?要是還像上次那樣,纏着你舅媽替你去說情要退婚,我勸你趁早死了這份心!”
“表哥,你想多了,我就是想來瞧瞧舅媽,絕對不敢再提那事兒了!”宋雨蓮笑嘻嘻地,完全不把霍儉的威脅看在眼裡。
霍儉擰眉,一臉不信的表情。纔要再叮囑幾句,就聽堂屋簾子一響,張氏已然聽到動靜親自迎了出來。
“哎喲,蓮兒,果然是你,我的小心肝兒,還不趕緊過來讓舅媽好好瞧瞧!”張氏平素最喜宋雨蓮,尤其是她那張巧嘴,舅媽長舅媽短,哄得張氏心花怒放。
宋雨蓮一看救星來了,挑釁似地衝霍儉揚了揚眉毛,然後笑得一臉燦爛地跑上前去,小鳥一般一下撲到張氏懷裡,撒起嬌來:“舅媽,蓮兒想死您了,都怪我娘管得緊,不但不讓我出門,還逼着我繡花描樣的,累死我了。舅媽,您快疼疼蓮兒吧!”
“好,好,回頭我就去說她,咱們又不是吃不上飯的窮苦人家,針線什麼的能過得去就成,何苦委屈巴巴地非要學精呢!——蓮兒,走,跟我進屋去,瞧瞧誰來了!”說罷,親熱地攜了她的手,進屋去了。
面對此情此景,已無可奈何的霍儉轉過頭去,倍感頭痛。
屋內,宋雨蓮一見到樑琨,立即大驚小怪地撲過來,在他肩膀上軟綿綿地拍了一掌,一邊偷偷跟他使眼色,一邊故意喊道:“二師哥,你可回來了,你這一走兩年,舅媽擔心壞了,回回見了我就念叨你,這下好了,看你還敢不敢再走了!”
樑琨被她嘰嘰喳喳地喊得頭疼,又不好戳穿她,只得等她演完戲方問:“姑媽知道你來這裡嗎?”
“知道啊!”宋雨蓮一副理直氣壯的表情,“我從家裡出來時,就跟娘說了要來看望舅媽,還要陪舅媽多住一陣子呢,我娘同意了!”說完,露出一副“奸計得逞”的表情。
樑琨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趁着這娘倆親熱聊天的空檔兒,趕緊溜出去透氣去了。
午飯時,廚房劉媽得了指示,做了色香味俱全的一大桌農家美食,什麼山菇燉小雞、辣椒草魚片兒,蒜蓉野菜尖兒應有盡有。尤其是那野菜尖兒,是專揀着野菜的嫩尖兒掐下來,熱水一滾,再拌上蒜蓉等各色農家特色調料兒,既爽口又健康。
樑琨這兩年在邊疆幾乎是飢一頓飽一頓,何嘗吃過這般有滋有味的農家飯,一時顧不得禮儀,狼吞虎嚥地吃了個酒足飯飽。
霍儉仍舊那副冷冷淡淡的情子,樑琨喝酒他便陪着喝酒,樑琨吃肉他也陪着吃兩口,但每樣都不貪多,極盡剋制又冷靜,看得旁邊的宋雨蓮直翻白眼。
唉,這個表哥真無趣,相比之下,還是二師哥有趣多了,能文能武,能吃能喝,既有男子之豪爽,細微處又有女子的細膩,可惜是個來路不明的孤兒。
不過現在他有了官職,吃了官家飯,出身這一塊兒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就是不知道這兩年他有沒有在外面胡來。
宋雨蓮一邊心不在焉地吃飯,一邊暗自思量,偶爾還偷眼打量幾下樑琨,把樑琨看得後背嗖嗖直冒冷風,汗毛都乍起來了。
這頓飯表面上吃得人皆盡興,唯一令人頭疼的便是在用餐接近尾聲時,張氏又唉聲嘆氣地提起了霍儉的婚事。
按理說在座的皆是年輕孩子,尤其還有宋雨蓮這個姑娘家,張氏不該提這事兒。可在張氏看來,都是自家孩子,宋雨蓮又是打小混在身邊的,跟兩個師哥如親哥一般,完全沒必要忌諱那麼多,因此開門見山道:“儉兒,上次你回來,我曾說過給你物色了一門親事,如今都打聽差不多了,只要你點個頭,母親就請媒婆上門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