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籬又繞到她前面, 攔住她問:“你說話呀,是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爺的話我竟不懂!”黛玉冷笑。
少籬腆着臉賠笑:“你憑白無敵跑到世安苑去,又是爲什麼?”
“不爲什麼, 就是想去看看。”黛玉嗤笑, “爺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那些奴才是怎麼編排我的, 你倒是說說。”
“借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編排你啊!”少籬輕笑, “誰不知道我如今最疼媳婦,我手心裡捧着的寶貝,哪個敢嚼舌頭?”
“行了, 說這些沒意思,”黛玉冷哼, “連你自個兒都在想方設法欺騙的人, 別人又如何會高看兩眼?別自欺欺人了!”
少籬急得賭咒發誓:“蒼天可鑑, 我是如何待你的!”略緩一緩,方沉聲道, “我也不想刻意瞞你,只是之前言行莽撞,怕你嫌棄,所以想先瞞一段時間的,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說到此, 竟有幾分心酸, “你以爲我每日小心翼翼的心裡好受?還不都是爲了你……”
“爲了我, 爲了我, 你說得倒好聽!”黛玉不覺滾下淚來, 抽抽噠噠道,“少籬也罷, 穆子衡也罷,我既應了嫁你,還能反悔不成?哪個用得着你裝腔作勢了!再說了,你若真心待我好,我自然心裡明白,哪個又管你是什麼少籬還是穆子衡,你真是多此一舉!”
“好,好,這事原就是我錯了,我給夫人賠個不是!”說着,果然深深作了個揖,又腆着臉過來瞧黛玉。
黛玉氣得擰過身子不讓她瞧,他又轉過身子偏要瞧,一來二去,把黛玉反倒氣笑了,咬牙恨道:“虧你還是個郡王府的王長子,做出這等荒唐事來,可笑不可笑?”
少籬見她笑了,一顆心這才徹底放下來,雙臂一伸,不由分說就把她摟在懷裡,緊了又緊,生怕她跑掉一般,嘆息道:“越在乎纔會越糊塗,你竟是不明白嗎?”
月上中庭,半圓未滿,一如人性,不圓滿卻真實,光華照舊灑滿人間。
這一夜,心意敞開,郎情妾意,方成就一室旖旎春光。沒有遺憾,只有滿足。
少年人,精力總是旺盛得很,黛玉被折騰得實在累了,全然忘了“失眠”二字怎麼字,再次睜眼時,已是五更過了。
黛玉一驚,忙要坐起身子,正在穿衣的少籬忙摁下她安慰道:“我已經派丫頭到母親那邊告了假,所以今兒你只管偷懶。”
黛玉臊得滿面通紅,忙拉了被子蓋住臉,氣惱道:“我又沒生病,你告什麼假?這不是擺明了讓我難堪嗎?”
少籬薄脣一勾,現出一抹壞笑,故意道:“我就是想讓全府的人都知道,你被我折騰累了,得歇着,怎麼着,不行?”
黛玉又羞又惱,恨得牙根癢癢。兩人說話的功夫,少籬已然利落地穿好了衣裳,回頭對她道:“你今兒哪兒都不許去,就在百芙園裡呆着,我有公務在身,須得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說完,來到塌前,伸手把被子拽下來,不由分說就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心滿意足地開門去了。
黛玉在心中罵了一聲“禽獸”,罵完又覺得可笑,不覺翻了個身,直覺渾身上下痠疼不已。一想到昨晚上男人獸性大發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就氣不打一處來。可又想着自個兒似乎並不排斥,甚至還偶有幾分歡愉,便又覺得面紅耳赤羞臊不已。自此方明白男女之事,果然是沾不得,尤其是男人。
其實想想也納悶,自個兒雖是個清白身子,可少籬那一屋子鶯鶯燕燕的,怕是四五年前就不是了吧,可爲什麼他開始時也是戰戰兢兢手忙腳亂,倒像是初嘗人事的毛頭小子一般毛燥,難道……
一想到此,黛玉忙搖頭趕走這個荒唐的想法,暗罵自個兒愚蠢,怎麼會有那樣的想法,要知道男人之於這事兒,簡直是太稀鬆平常了,自個兒若是那樣想,就真的是要打臉了。
可不管怎麼說,羞澀與生澀的少籬,她倒是有種別樣的喜歡與感動!
香甜又補了一覺後,黛玉終於不敢再偷懶,忙起身喊人進來梳洗。紫鵑和雪雁一進屋子,皆是一臉激動與喜氣洋洋,黛玉打眼一瞧,就知道這幾個丫頭心裡在想什麼,不覺老臉一紅,把帕子往臉上一蓋,來了個“沒臉見人”。
幾個丫頭雖知她害羞,可到底一起玩鬧了多年,這會子也顧不得忌諱,皆圍着她又笑又鬧地連聲恭喜,直到黛玉實在扛不住告了饒方纔放過她。
用罷早飯後,黛玉閒來無事,索性去找二嫂李氏閒聊,順便跟她一起學管帳。可巧,李氏正有一處不解,打算去找大嫂周氏請教,就約着黛玉一起去。
對於周氏,黛玉實在心裡厭惡的很,可既碰巧了又不好推辭,只得硬着頭皮跟着去了,哪想到才一進門,便看到周氏的院子裡,俏生生立了個身段苗條的美人。仔細一看,不是周海棠又是哪個?
幾個月不見,周海棠似乎真如大病如愈一般,足足比之前瘦了一圈,原本豐盈的雙頰凹了下去,下巴也比之前尖了,只是精氣神卻十足,甚至比之前更甚,尤其是兩隻眼睛,竟比之前銳利了許多,無論看人皆透着一絲審視與狠戾,像是所有人都與她有仇一般,讓人望了脊背發冷。
周海棠自打黛玉一進院門就認出了她,在認出她的那一瞬間,她直覺得渾身汗毛就立了起來,胸腔中猶如萬馬奔騰一般,滔天的恨意就要潑灑出來。可她到底還有一分理智,生生地將這份瘋狂壓了下去,直到黛玉與李氏走近,方上前幾步,盈盈下拜。
黛玉心中不是不忐忑,尤其與周海棠對視的那一刻,她明確感應到了那一股強烈的掩飾不住的敵意,甚至可以說,是恨意。那一刻,她心中大駭,原本已經忘掉的一些猜想重新涌上心頭,令她生生打了個寒戰。
周海棠與少籬?她怎麼就把這茬給忘了呢!!
黛玉心中也開始煩躁了,以至於周海棠拜完良久,她都沒有說出話來,看得旁邊的李氏甚是尷尬,忙拉過周海棠,笑道:“周家小妹什麼時辰來的?安國公夫人可還好?”
周海棠扯了扯嘴脣,淡淡道:“我昨兒就來了,夜裡就宿在了姐姐這邊。——我家人一切都好,多謝記掛。”說完,轉頭對着尚自冷笑的黛玉一笑,問,“林姐姐,哦,不,長子夫人可還記得我?”
“呵,安國公府的三小姐,不但貌美如花,還善品簫,如此才貌雙全的佳人,我怎麼會忘呢!”黛玉一臉譏誚,故意問,“區區幾個月不見,妹妹怎麼清減了,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說出來,姐姐好給你排解排解。”
“姐姐說笑了,我又不愁吃穿,哪裡有什麼愁事?倒是姐姐,怎麼突然一躍飛上枝頭成了這郡王府的長子夫人?你到底用了什麼腌臢法子把少籬哥哥哄住了……”
“周家小妹,你病糊塗了吧?!!”李氏萬沒料到這二人竟是舊相識,而且還有着深仇大恨一般,見了面就掐了起來。
周海棠卻聽而不聞,繼續對黛玉嘲諷道:“怎麼不說話,是心虛了吧?當時在淨慈庵,你打着爲史老太君祁福的名義,也是爲了接近少籬哥哥吧?可惜我眼拙,只一心同你交好,竟沒瞧出你這般齷齪的心思來!少籬哥哥也真是糊塗,怎麼就上了你的當了呢?你說,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竟讓他死心踏地地要娶你……”
周海棠越說越不像話,聽得李氏大驚失色。雖說早就知道這周家三小姐性子暴烈,嘴裡不饒人,可也沒想到居然敢在郡王府的地盤上和長子夫人槓上了,這要是抖擻出什麼不好看的醜事,那府裡豈不成笑話了?
想到此,李氏也顧不得周家的顏面,立時喝止了周海棠,訓斥道:“周家小妹,你好歹也是名門貴女,怎麼如此口無遮攔,還不趕緊回屋去!”說完,忙喝令周海棠的丫鬟把自家小姐帶走。
喜兒和翠兒早已嚇得面色慘白,被李氏這一訓斥,忙緊過來一左一右扶了周海棠,就把她往屋裡拖。
黛玉越沉默,周海棠越發氣血上涌,不管不顧地大聲喊起來:“你們別攔着我,讓我說!——你們還不知道吧,這林黛玉本就是個水性揚花的……”
話未說完,黛玉早已忍無可忍,厲聲喝止道:“周海棠,你失心瘋了吧?怎麼滿口胡言亂語?!雪雁,把她的嘴堵了!”
旁邊的雪雁早就氣得紅了眼睛,聽得黛玉一聲令下,二話不說,幾步過來抽出幾條帕子,將她塞了個滿嘴。
周海棠好歹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哪裡受過這等羞辱,登時氣得目眥盡裂,張牙舞爪就要過來拼命。
紫鵑嚇得趕緊攔到黛玉身前,生怕她受到傷害,與此同時,王府裡的幾個粗壯婆子見狀,不由分說跑過來,把周海棠死死摁住,拽到了廂房去了。
李氏一看事情鬧得如此不堪,登時嚇得沒了主意,忙不迭地打圓場道:“弟妹,這事兒雖說是周家小妹亂嚼舌頭,可好歹她也是安國公府的嫡女,又是大嫂的親妹子,你這麼幹,咱們如何跟安國公府交待?又如何跟大嫂交待?”
“哼,這周海棠已經瘋了,二嫂難道沒看出來嗎?”黛玉眉心緊皺,冷笑道,“我自打進了門就覺得她不對勁兒,可沒想到瘋得這麼厲害,怪不得早幾個月就聽人議論,說她言行無狀瘋言瘋語,被家裡人捆起來軟禁了,我原先還不信,這下子可是親眼所見,的確是瘋了無疑。”說完,又回頭問周氏院裡的丫頭,“你們大夫人呢,怎麼妹子瘋了還往咱們府裡帶,是成心要鬧得咱們府里人仰馬翻不成?她們周家到底安的什麼心?!”
那幾個小丫頭何曾見過這個陣仗,登時嚇得撲通一聲跪倒,連聲求饒道:“長子夫人息怒,我家夫人有要緊事到前院去了,這會子還沒回來,奴婢們馬上就去找。”說完,忙爬起來就往外跑。
黛玉懶得跟這幫丫頭們計較,只轉頭對李氏道:“二嫂,既然這事兒咱們碰上了,就躲不得了,索性進門等着,等大嫂回來親自交待過了再走。”說完,撣撣衣袖,施施然進了屋,往上座上一坐,一臉冷肅地就等着周氏回來。
李氏嚇得心臟咚咚直跳,坐在椅子上也是如坐鍼氈,畢竟她在這府裡地位最尷尬,論資歷不如周氏,論地位不如黛玉,這出了事極容易被人推出去頂鍋,她可不想放着安穩的日子不過,把自個兒的小家鬧得人仰馬翻。
於是,趁周氏沒回來的這個檔口,悄聲勸黛玉道:“我說弟妹啊,這事兒的確是周家小妹不對,可你既然說她神智不清,那就別跟她一般見識,索性也別淌這渾水,免得這周家回來反咬一口掰扯不清。”
黛玉知道她不想多事,也理解她的處境,但事已至此,不把這顆毒瘤徹底挖去她是不甘心的,畢竟這毒瘤只會越長越大,不會憑空消失,除非她自家人狠心處理掉,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要不然也不會任由她再住到東安郡王府上,並且說出這番駭人的聽聞來詆譭她。
但要說她不緊張,不害怕,也不全是。畢竟她自小到大雖說寄人籬下,可到底與那府里人沒有多少利益牽扯,明面上也沒同人撕破臉扯過架,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她心裡也沒多少勝算,只有一顆拼命也要保全自個兒的心。
“二嫂,咱不怕,”黛玉伸手扶了扶突突直跳的額頭,強自鎮定下來,“這事兒理兒在咱們這邊,你也親眼瞧見了,我並沒有攻擊她,是她周海棠言行失常冒犯了我。說起來,我與她雖是舊相識,可原來見了也是和和氣氣的,並沒有任何不妥,可幾個月不見,她卻突然對我充滿敵意,還憑空編排我,可見她心中有鬼,對我又有切膚的恨意。可我卻從沒招惹過她,二嫂,你說,難不成外面的風言風語都是真的?”說罷,回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