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靖五十年,乾朝災禍並起。
羅布藏丹津逃亡新疆,再發展勢力捲土重來,而奄奄一息的康靖帝悍然下令,卸掉了十四爺嬴題的兵權!
鎮國公牛清身受重傷,死於西北,九省統制、九省都檢點王子騰只能按兵不動。
康靖五十年春,黃河決河南開封、蘭考、懷慶等地,幾十萬難民涌入陝南關中、江北揚州。
春末,倭寇大舉侵犯浙江沿海,浙江巡撫高肅昌剿滅不下,金陵王家在海關一度失利,並於初夏奏請朝廷。
初夏,雲貴川三省有數十土司叛亂。
入秋,陝西、山西、山東又遭旱災,奏請朝廷賑災……
然而這一切,康靖帝完全視而不見,他秘密召見了九門提督、京師三營提督、關寧總督、兵部尚書等京畿重要武官,並託孤內閣首輔張遠道、近侍太監戴權、錦衣衛指揮使仇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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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靖五十年冬至,老皇帝駕崩,具體的很多宮中動作,外人不得而知,康靖帝把一個國庫虧空、內憂外患的爛攤子交給了四皇子雍親王嬴正。
是年嬴正登基,立簡妃爲後,改年號爲雍樂,次年定爲雍樂元年,這一年全國服喪,守國孝,禮部、欽天監議皇陵安葬。
雖說國孝罷堂會、禁婚嫁,但是越遠的地方越管不到,不過流於形式罷了,此乃後話。
嬴正登基,多少官員戰戰兢兢,嬴禩嬴題都不死心,而嬴是、嬴礽、嬴祥全被康靖帝找藉口圈禁在宗人府。
嬴正首先放出了嬴祥,委託兵權,此時的嬴祥已是白髮叢生,恍若隔世,嬴正對嬴是、嬴礽完全不聞不問。
雍樂元年,禮部奏請開恩科取仕,一場清黨的風波開始蔓延全國。
……
上元縣在長江南岸,人煙富庶僅次於府縣江寧。
落日餘暉映紅長江碧波,江面煙波浩淼,蘆花飄蕩,晚風吹起的蘆花飄到了碼頭的數十艘官船之上。
上元縣的知縣匡六合以及縣衙公幹、無數民衆向碼頭涌來,眼巴巴地望着那官船上的紅燈籠,左邊是“金陵織造局”,右邊是“金陵體仁院”,橫着有一個條幅“賑災”。
“是織造局的災糧,他們還要買咱們的土地……”
“不賣能怎樣?又是災年,又是官府壓迫,不餓死就得賣,十石稻穀一畝地,也只能認了……”
新任上元知縣匡六合沒有發話,也沒有叫縣衙的人去接應,前任知縣常熙冤枉橫死,前事之鑑,後事之師,使得匡六合沒有莽撞。
“不能賣!誰要賣田,火耗稅銀加倍收!”
人羣之中,忽然走出一名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穿着藍色的四品雲雁補服,直驅碼頭搭着木板的岸邊,然後回身過來,有一隊親兵簇擁着他,頗有氣勢。
匡六合立馬回過神來,是知府大人!知府下來他竟然不知道!他趕忙急步上來見禮,遞眼色叫縣衙的人擡座位,立馬有差役擡上來,俞祿擺手:“不用,我站着和他說話!”
人羣中的百姓沉默了。
官船之中飄來了絲竹管絃的悅耳之聲。
俞祿提聲:“好一個‘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哈哈哈……俞府臺,別來無恙!”甄致在船頭高坐,滿牀歌女環繞,他搖頭晃腦地陶醉着:“介之兄,昔日金陵一別,介之兄再回來又攀青雲一步,可喜可賀,何不上來與弟小酌幾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難得!難得!”
俞祿:“官場無朋友,昔日交情,盡付東流,甄致,你我不再稱兄弟,金陵織造局與江蘇藩司衙門、臬司衙門結黨營私,毀堤淹田!如今還要趁機賤買土地!其心可誅!我沒有你這樣的兄弟!只要本府還在應天一日,就不准你買土地!”
“好好好!好一個‘官場無朋友’,我以織造局名義而來,賑的是皇上的災,你憑什麼阻我?”甄致放下酒杯,踱步到船頭,氣勢凜然生威。
俞祿:“這是我的應天!不是你織造局的應天!本府身爲四品朝廷命官,敢問你現居何職?怎能與本府對等而論?明白回話!”
“好一個俞祿,我果然錯看你了。”甄致回頭吩咐歌女:“取官服!”
歌女一一奉上官帽、官服,甄致當着衆人換服,俞祿遠遠一看,居然也是四品雲雁補服!
甄致:“本官是捐的知州,俞府臺,甄某可以和你對等而論了吧?”
俞祿依然口氣決絕:“按《大乾律法》,凡賑災等事,需上應省裡司道,下閤府州縣官,本府說不準,就是不準!”
“十石稻穀一畝地,織造局已經買過一次,如今十五萬畝地,這裡有一百五十萬石稻穀,俞兄,你當真不作考慮?”甄致的口氣有些懇切。
俞祿:“不合律法!不予通行!年世鳳!帶人包圍船隻!”
“真想不到你我會有兵刃相向的一天!”甄致負手長嘆:“這是何苦?織造局好心好意的賑災糧食,俞府臺忍心付諸流水?”
“不能一概而論!”俞祿堅定搖頭:“你們狼子野心,打着賑災的名義,找這個由頭,織造局坑的銀子還下千萬麼?”
甄致猙獰而憤怒:“何人不知,我甄家銀子只耗在四次接駕上,哪有半分收入囊中,更遑論結黨營私?”
“是不是結黨營私自有公論,扣押吧!”俞祿還未說完,蓄勢待發的年世鳳便帶人上了甲板。
甄致好生一陣失望,回頭對人吩咐了什麼,遠遠地聽不清。
匡六合對俞府臺滿是佩服,民衆在竊竊私語,時間過了一會兒,匡六合突然大驚:“府臺大人,不好,他們鑿船了!這是‘過籠蒸糕’!”
“過籠蒸糕”是江南私鹽販賣者慣用的招式,一旦被官府發現,他們就鑿船沉江!就像經濟危機的時候,美國的資本家一樣瘋狂!
“船沉了!那可是一百五十萬石糧食啊!”
“又是一個狗官!”
民衆雖然不敢高聲大呼,但是那種小聲俞祿還是聽見了。
他想起了袁崇煥守城的時候,老百姓的態度,老百姓很多是淳樸,但是淳樸只是他們的一面,他們不會考慮你的什麼大局觀,他們只想着自己的性命、財產,爲了爭財產能夠頭破血流,告狀時還能互相陷害。
難怪封建官員會發出這樣的感慨: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永遠不要考驗人性,人性永遠不會是善良的。
他們只看到眼前這堆利益唾手可得,就不去想賣了土地做桑戶佃戶,就會有更多的汗水被織造局壓榨,人心哪,鬥米恩升米仇,俞祿對此無奈,第一次對做官產生了厭倦之情。
匡六合很爲難,說什麼也不是,這時文濟園帶着一幫民壯出來下跪:“恩公!草民等願效犬馬之勞!”
俞祿淡淡地:“去吧,能救多少救多少。”
甄致遣散了衆人,也鑿了自己的船,在知道嬴正登基,汪恆、俞祿的清黨風波遲早要開始之後,他就抱了必死之心,寧願沉下江水,也不願抄家發配,此時他坐在船頭彈琴作歌,十分瀟灑:“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歸邙山!我之後,君復傷,一曲廣陵散,留予惠卿彈!”
俞祿的目光飄忽了一瞬,轉身深深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再次睜眼,船已沉沒,大約只搬下三分之一不到的糧食,這個時候,省裡的黃千戶也帶人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