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國將軍府在東安門外永壽坊裡,離法華寺不遠。府邸建築堂皇肅穆,比京城裡貴人府邸差不到哪裡去。不過剛纔五人一路走過來,看到不少達官顯貴的府邸,門前的馬車轎子絡繹不絕,馬嘶人叫,把府邸旁邊的衚衕充塞得滿滿當當,甚至綿延到附近的街面上,就跟熱鬧非凡的集市一樣。
走到奉國將軍府前,這裡除了清風捲來,就只看到一隻流浪狗鬼鬼祟祟地竄出來,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面上愣一會,唔嗷一聲又不知鑽到哪裡去了。
那二十出頭的男子上前拍門,不一會側門開了,探出一張臉,隨即露出驚訝之色。“天德回來了?啊,四哥兒也回來。”
然後門後面一片慌亂,只聽得有人接連呼叫,“四哥兒回來了,四哥兒回來了,快去通報福管事。”
不一會,東側門大開,領頭奔出一人,五十歲上下,鬢角染銀,卻滿臉血紅之色。他幾步就衝到十五六歲的男子跟前,拱手行禮道:“福貴安見過四少將軍。”
後面的奴僕也是跪了一地,齊聲道:“小的們見過四少將軍。”
“福伯請起。”十五六歲男子上前託着福伯的手肘,笑着答道,然後對那些僕人們虛擡手,“都起來吧。”
“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國勝,見過福管事。”後面四位隨從也拱手道。
榮國府榮禧堂西院,賈府老祖宗賈老夫人正跟兒孫圍坐在一起吃晚飯。
只見她團鬢金簪,穿着一間水綠色繡金邊薄對襟衫,雍容華貴。坐在她左手邊的,是她的心肝寶貝,賈府裡的眼珠子,賈寶玉。右手邊是她的外孫女,林黛玉。兩邊再依次坐下的是惜春、探春、迎春,榮國府媳婦璉二嫂坐在賈母對座,正說着笑話逗樂。
貼身婢女鴛鴦悄聲走了過來,把一張帖子遞到了賈母跟前,席間頓時安靜了。
“這麼晚了,是誰的拜帖?”
“回老太太,是奉國將軍府的拜帖。帖子上說,他府上的少將軍入國子監讀書,今日已經到京了,想來給老太太磕頭請安,問什麼時候方便?”
“明哥兒回京了。”賈母臉上露出喜色,“難得他孝順,一到京就來投貼。這樣吧,明早兒回帖,三天後請他過府來。對了,鴛鴦,你叫人去把大老爺二老爺請來。”
“老太太,這奉國將軍是誰,他府上的明哥兒又是誰?”
“奉國將軍啊,姓劉字循義,現任遼東省東寧鎮兵馬統制,加鎮夷將軍號。”賈母握住林黛玉的小手,憐惜地撫摸着,緩緩地開口道。
“他母親,奉國將軍府的老太太,是我母親的親外甥女,也是我的表妹。所以劉循義要叫我一聲姨母,明哥兒要叫我一聲姨姥姥。”
“明哥兒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們以前都沒有聽說過他,還有奉國將軍府。”另一邊的賈寶玉雀躍地問道。
“明哥兒什麼樣?這個明哥兒,應該比寶玉大六歲。他三四歲時我還見過,粉嘟嘟的十分可愛。後隨父母親赴任邊鎮,我有十來年沒見過了。劉循義有三子一女,明哥兒是最小的一個。他府上親戚不是很多,算起來,除了宮裡和其他一兩處,我這邊算是奉國將軍最親近的親戚了。”
“宮裡?”聽到這個詞,大家都默然了,想不到這奉國將軍還是皇親國戚。
看到小輩們臉上的神情,賈母知道他們心中的疑惑,微笑着說道:“奉國將軍是高宗先皇帝的肅恭皇后的孃家侄孫。跟宮裡的關係算遠不算遠,但算近不算近,來日有機會我給你們細說。真是想不到,明哥兒居然到國子監讀書了。”
說到這裡,賈母的目光忍不住在賈寶玉臉上掃了一圈。
賈寶玉何曾不知老太太的心思,無非是人家的孫子有出息,都到國子監讀書了,自己的孫子還一事無成。
一向被人捧在手心的賈寶玉不由頭一揚,“哼,一聽就知道他讀的是廕監,靠祖宗恩蔭入得國子監,有什麼了不起?”
“混帳東西,說得什麼混賬話?”一個嚴厲的聲音傳來,隨着話音走進來兩人,都不過四十餘歲,前面那人瘦高,三角眼,瘦臉尖腮。後面那人卻長得儀表堂堂,寬額正鼻,濃眉大眼。兩人都帶着四角平巾帽,正是榮國府的大老爺和二老爺,賈赦和賈政。
“見過母親大人。”兩人向賈母恭敬行禮。席間的孫輩們紛紛起身,向他們問好行禮。
看到縮偎在賈母身邊的賈寶玉,賈政氣不知道打一處來,呵斥道:“你這混賬東西。你不知道明哥兒是白山書院山長,大儒楊慎一,煙溪先生的弟子嗎?他是由白山書院舉薦,參加了遼東學政考試,成績卓異而被保薦入國子監的。你又可知,明哥兒十二歲就下場,縣試、州試、院試皆是案首,以小三元的身份成爲生員的?”
賈政的聲音越說越高,恨鐵不成鋼的氣憤撲面而來,把銜玉公子噴得跟只鵪鶉一樣。
“好了,寶玉還小,以後好好讀書,也能有這般成績的。”賈母拍了拍懷裡的賈寶玉,不滿地瞪了一眼二兒子,“說正事吧。明哥兒難得入京,又如此懂禮,可不能怠慢了人家。三天後正是休沐日,你們兩個,還有璉哥兒,都留在府裡作陪。對了,派人去保齡侯府,把雲姐兒請來。她祖母是奉國將軍府老太太的堂姐,論起來得叫明哥兒一聲表哥。”
“孩兒們曉得了。”
這時,一直在旁邊當悶葫蘆的賈赦突然問道:“母親,要不要請東府珍哥兒和蓉哥兒過來?”
賈母沉默了一會,定奪道:“都請過來,連珍哥媳婦和蓉兒媳婦一併請來。等明哥兒見了禮,你們爺們在外面擺一桌,陪陪明哥兒。我們女眷就在內面擺一桌,許久沒見,大家聚一聚。”
“是的母親。”賈赦賈政齊聲應道。
榮禧堂西院的後院裡,住的是賈璉璉二嫂兩口子。
璉二嫂回到住處時,已經是掌燈時分,等了一會,賈璉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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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你這是剛從老爺那裡回來?”璉二嫂和平兒一起動手,給賈璉換衣衫,再用擰得半乾的熱手巾,搽拭後背身上的汗漬。
“是的,剛進門就被大老爺叫去,叫我安排後天的內外兩宴。”賈璉任着兩人伺候,隨口應道。
“老太太這是什麼意思?不過奉國將軍的少將軍,遠房的侄孫,有得着這樣隆重嗎?”
“你婦人家,不大懂外面的事情了。奉國將軍,在京師公侯王爺裡算不上什麼,可在遼東,卻是土財主一個。”
“這話如何講?”
賈璉轉臉看去,只見璉二嫂貼着自己,暖暖溼溼的鼻息噴到了耳墜邊。她站在搖曳的燭光中,鵝蛋臉被映得粉紅,就像白瓷器浮上一層紅暈,又似畫卷中的白梅點上紅泥,一時動了心,伸手過去摸了一把,卻被一下打開了。
“你個死鬼樣,有人呢。”璉二嫂的臉似乎更紅了。
平兒的臉微紅,低着頭抱着賈璉換下的衣衫悄聲離開。剛放下門簾子,就聽到一聲嬌喘聲,彷彿從陪嫁箱底的深處,幽幽揚揚地傳了出來。平兒身子一緊,臉色更紅,腳步不由地加快了幾分。